书城青春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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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二 任他遮挡重重 下

青衣道:“公子,为何我们要逃出洛阳?不是说要在王府死守吗?我看王府主殿那边多了一辆奇车,有八兽之灵镇守,能够抵挡得秽气侵扰,何不躲到那边去?”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王府中有这么一辆车,可是如今黄泉秽气非比寻常,我担心邪魔一出,此车很可能会承受不住。而且洛阳遍地秽气,这一辆车停在王府,简直就如暗夜明灯,不把邪魔引到王府才怪。因此怎么看来这里都是险中之险,不能久留!我刚才已算出洛水沿岸乃是黄泉秽气最弱之地,我们就顺着洛水杀出去!”

青衣道:“即是如此,那么青衣去准备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徐泽楷,不禁轻叹一声。徐泽楷此刻刚从鬼门关上回来,行动都不如常人,怎可能随着他一同逃离?但若将他扔在这洛阳王府,似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正为难之际,徐泽楷挣扎着坐起,勉强笑道:“生死有命,泽楷流年……注定有此一劫,师叔不必过多担心。泽楷会去找李王,呆在八瑞定军车旁。一时半会还是撑得住的。”

纪若尘叹一口气,知道也只能如此了。

徐泽楷慢慢站起,向纪若尘行了一礼,道声‘师叔保重’,即挣扎着向王府主殿行去。

纪若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取出赤莹,驭诀一指。赤莹微放光华,旋飞一圈后,已将院落中一棵数百年的桃木斩了下来。纪若法拎起树干,挥动赤莹,几下间就将桃木树干斩枝去叶,削成一根三尺木棍。他顺手挥了挥,感觉长短轻重均十分顺手,心中颇为满意,于是又取出十余张早已绘好的驱秽诛邪的咒符,小心翼翼地一张张贴满了棍身。

他再在全身上下仔细检查过一遍,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提了木棍向房中走去,要看看张殷殷究竟酒醒了没有。如若还是醉的,说不得只好用符化去她身上酒力,虽然可惜了好酒,但毕竟还是保命要紧。

进入卧房后,纪若尘不禁一怔。原来过了这许多时候,青衣竟然还没有将张殷殷叫起来。但青衣一点不急,只是轻柔地摇晃着她。看青衣那温柔手势,别说张殷殷此刻正醉得厉害,就是神志清醒,说不定也能被青衣给弄得睡了。

“她还没起来吗?用寒冰符吧,来不及了!”纪若尘催道。

青衣啊了一声,显是没想到纪若尘竟然会这么急,忙道:“公子不要着急,她这就起来了。”

说罢,青衣俯身下去,在张殷殷耳边低声说道:“公子和一个妖艳女子一起出去了……”

“什么?!”张殷殷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凤目中全是杀气,怒道:“这无耻之徒现在哪里?且看我斩下他的狗头!”

青衣浅浅一笑,向纪若尘道:“公子,殷殷醒了。”

一时间纪若尘满面尴尬,张殷殷呆若木鸡。

片刻之后,三人已装束停当,出了院落大门。三人刚一出门,忽然眼前一花,原来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已立在当途。

白虎天君一抱拳,媚笑道:“纪少仙,两位小姐,这是往哪去啊?”

纪若尘还礼道:“洛阳势急,我想送她们出城。”

两位天君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龙象天君即道:“这一路上想必是有些险阻的!我们兄弟多少还有点道行,就随少仙一起出城吧!”

纪若尘闻言一喜,这两位天君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可是道行那是极强的,带着上路实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他当下也不多言,更不去深究二天君什么时候醒来的这种问题,当先出了荟苑,离了洛阳王府。

一踏出王府侧门,纪若尘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王府内外,实已是两重天地!

头上是漫不见底的夜空,那一大片广无边际的黑浓浓稠稠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滴下来。王府前那一道青石大道不再坚硬,看上去染上了一层浓浓的灰色,微微起伏着,就象是一头巨大无比的异兽的肌肤。

夜色中,到处都是浓而不散的雾,就算以纪若尘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十余丈外,再远的地方,就都隐藏在茫茫黑暗之中了。

然而那足可并行四辆马车的大道两旁,本植着两排苍苍郁郁的古树,此刻仅仅经过一天的暴晒,数以千计的古树就尽皆枯死,看那干枯盘曲的枝干,似已干枯了多年一般。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令纪若尘吃惊。

茫茫黑雾中,不足有多少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徘徊。而那些枯死的古树树身上,更是挂满了凩婴。纪若尘等五人一出王府之门,所有的凩婴都停止了哭号,一齐转头,盯住了他们。

刹那间,千百双无瞳的血眼扑天盖地而来,无边黑夜中,又不知有多少魔影止住了脚步,盯住了眼前的美味!

一时之间,不论是无所顾忌的张殷殷,不谙世事的青衣,甚至于白虎龙象二位天君,都生出了几分退意。

纪若尘心中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了方才推算的种种过程,确认无误后,方深吸一口气,缓缓提起了手中桃木棍。

浓浓的夜色中,纪若尘身形有若轻烟,倏乎间从两道迎面扑来的黑影中闪过。那两道黑影发出阵阵惟有修道之士方能听见的凄厉叫喊,全身抽搐不已,冒出阵阵青烟,不一刻即烟消云散而去。

纪若尘桃木棍棍首指地,左手中有一团柔柔的明黄光华。他五指一收,已将那团光华都掩在了手心之中。

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互望一眼,均面有惊色。他们刚才都看得分明,纪若尘乃是以玄妙步法自二魔中间穿过,然后在间不容发的刹那反手拍在二魔应是后颈的部位上,方能一举破敌。然而二天君越是回想纪若尘身法,心中就越是惊异。纪若尘身形步法浑然不带世间烟火气,这也就罢了,毕竟有许多著名腾挪驱退的步法也能做到此点。

然而纪若尘步法看似依天时八卦而动,但细想起来,却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抬腿落步,就似落叶随风,自然而至。只是风瞬息万变,落叶自也飘动无方。

二天君不急动手,定神再观,果不其然,纪若尘绕着接踵而至的三头秽魔转了一圈,又将三魔摧化。这一次的步法,与上一回完全不同,分毫没有规律可言。

龙象天君低声道:“他手中那道黄光,看上去象是除秽宝物洚虹璎珞……”

白虎天君低声回道:“不,那黄光中又有一道暗红,该是重新炼制过的破魔璎珞!这东西,世上可没听说有几块……”

眼见纪若尘身怀至宝,地位尊崇,有大来头的青衣和殷殷又紧随在侧,一时间二天君均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都下了追随之心。只是纪若尘手中那根桃木棍怎么看也不象是仙家至宝的样子,不知要派何用场。但是这根木棍被纪若尘郑而重之的拿在手里,想来必有妙用。看来非是桃木棍不好,而是二天君眼力不佳。

省悟这点之后,龙象白虎二天君都深觉自己功夫下得还不够,日后有暇,当痛下苦功,好好修修眼力。

龙象天君忽然吸了口冷气,叫道:“不对!快收了法宝!”

不待白虎天君回答,他大手一抖,已将一个桌面大小、晶光灿然的轮刃收回体内。白虎天君见机也是极快,立刻也收了法宝。

原来纪若尘虽然击破秽魔后即敛去了手中黄光,但那道微弱的明黄光华有如大海孤灯,一明一暗间,已不知吸引多少以灵气为食的秽魔目光!龙象白虎法宝光华灿烂,那还不把左近的妖魔都给招了来?

面对着扑天盖地般涌来的黄泉秽魔,纪若尘猛一咬牙,迎头冲入群魔之中!白虎龙象二天君分列左右,将青衣与张殷殷护在了中间,紧随着纪若尘杀入了茫茫夜色。

嘻嘻!哈哈!嘻哈!

一声又一声婴孩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重重叠叠,转眼间细流已汇成巨浪,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婴孩在同时嘻笑。那千万双盯过来的无瞳血眼,目光均有如实质,实有如芒刺在背。

凩婴脸上仍是一副哭号之相,口中发出的却是清脆细嬾的笑声。

纪若尘左手间黄光闪烁不定,身法如烟如幻,在众魔中穿插来去,完全是一副贴身肉搏拼命的架式,对于凩婴的笑声充耳不闻,那只桃木棍始终提在右手,倒是不曾动用。张殷殷天狐秘术于人于妖均是极强的,对这些秽魔却是有力无处使。不过她修术时首重炼心,定力极佳,此刻听闻这足以使寻常修道人失魂发疯的凩婴哭声,只是脸上稍失血色而已。青衣道行虽弱,却是完全不受凩婴影响。而二位天君神情自若,虽早已运功抵御凩婴之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们如闲庭信步,真元骤提忽落,只在外敌近身时方提聚真元,所有近身的秽魔均是一击而杀。

似是见笑声无效,又不知哪个凩婴突然大叫了一声:“死了吧!”

刹那间,成千上万的凩婴同声大叫:“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稚嫩的童声尖利如刀,排山倒海般向五人冲来!

张殷殷嘤的一声,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唇角渗出一道血线。龙象白虎二天君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真元骤乱,身子也是一晃。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他们身边登时多了数十只秽魔,挥动利爪,狠狠地在二天君身上抓了几记。

这些魔物本是由黄泉秽气所生,无形无质,为它们所击,伤也非是外伤,而是伤在真元灵气、三魂七魄上,正因如此,方深为修道人所忌。

白虎天君眉心间光芒骤现,一道强芒瞬间将身周魔物摧得干干净净,但他面上已有了些犹豫之色。而龙象天君脾气要暴燥得多,同样被伤,他却是怒意上涌,圆睁双目,骤然暴喝一声:“都他妈的吵闹些什么!”

这一声暴吼实已凝聚了龙象天君全身道行,有如巨浪排空,轰轰隆隆的迎着凩婴尖叫声逆冲而上。吼声余音未尽,已有数以百计的凩婴凄然惨叫,双眼中喷出两道脓血,然而颓然枯萎。

“妈的,老子就不信杀不出这鬼地方!”

龙象天君显已动了真怒,一把撕去身上道袍,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挥手中那把有如桌面大小的轮刃已在手中,然后口中粗话不断,大步向前,转眼间已越过纪若尘,一马当先,向着洛水杀去!

此时此刻,龙象天君再也不掩藏形迹,真元尽显,一道晶灿光华绕身而飞,直是当者披靡!

纪若尘一怔,随后一言不发,紧跟在龙象天君身后,向着洛水杀去。白虎天君则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脚下一慢,落在了队伍后方,行起了殿后之责。

此时夜空当中隐着一个卓约身影,正是**蓝。她道行高深,此行又带了太璇峰数名道行不弱的师兄弟,是以此刻洛阳虽危,依然安之若泰。

遥望着纪若尘等人一路苦战,向着洛水方向杀去,**蓝有些赞赏,又有些疑惑地道:“龚师弟,你看若尘居然能推算出洛水乃是秽气最弱之途,准备遁此杀出洛阳,真是难得,不枉真人们多年教诲。只是以他道行,就算有了七圣山那两个马屁之徒相助,也难杀出洛阳吧?唉,真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龚师弟,你去召集黄赵二位师弟,先行到洛水沿岸扫荡一下黄泉魔物!龚师弟?”

**蓝说了半天,却不见侧后方的师弟回答,于是回首一望,恰好望见一柄深黑色奇形巨剑自龚姓师弟颈间掠过!

巨剑过处,那龚姓师弟身上毫发无伤,然而目光混浊,已失了所有生气灵性。那宽一尺,厚三寸的巨剑剑锋上,穿着一个透明的人影,显然痛苦万分,正在拼力挣扎!

**蓝大吃一惊,知巨剑上所穿乃是龚姓师弟魂魄。此时巨剑一震,早将他魂魄震散。**蓝心中一痛,知师弟再也无法救回。然而龚师弟虽然道行远逊于已,但也非庸手,此刻竟被斩于无声无息之间,可见敌人之强!

**蓝持剑在手,环顾一周。

龚姓师弟尸体宛如没了多少重量,慢慢向下飘去。在他身后,落出一个身高三丈,全身着深蓝重铠的甲士。那甲士背后虚浮着一轮暗金圆盘,上插三面战旗,其黑如墨。甲士生有四臂,分握剑斧钺盾,双足则是一团烟雾,浮于空中。

“这……这是……”**蓝大吃一惊,面色苍白。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当面那甲士骤然大喝一声,声若苍雷,手中深蓝重钺带着道道黑气,破空袭来!

**蓝手中水绿仙剑一动,迎向了当面重钺。然而就在此时,她左右两边又各自出现一名甲士,两名甲士双斧并出,交错而过,与**蓝仙剑一触,立刻发出一片尖厉之极的哭叫,如这两把重斧乃是由万千生魂铸成的一般。斧剑相交,两名甲士背后战旗立刻烈烈飞扬,他们大喝一声,竟硬生生地将**蓝仙剑压下!

与袭杀龚姓师弟时不同,这一次三名甲士手中所持兵刃皆由虚转实,开始与**蓝比拼真元修为。

**蓝眼见迎面重钺如飞而至,只清喝一声,左手手背上浮起一片水蓝文字,竟以一只纤纤素手抓向重钺!

重钺骤然止住了去势,在**蓝手中颤抖啸叫不已,然而却是无法前进分毫!

就在此时,第四名甲士悄然在**蓝背后出现,横持重剑,一剑向她颈部横斩而来!

**蓝双瞳中终现出骇然之色,但她正与三名甲士全力相持,一时间已动弹不得,惟有闭目待死。

夜空中,忽听得霹雳炸响,又有一道雷光从天而降!

雷光之中,张景霄身绕五色彩带,手中松纹古剑,当空徐徐而落!此时的景霄真人与平素里的样子已是大为不同,他眉心间隆起一道金棱,直通脑后,又延伸出五道三尺飘带,望之有如凤冠。双目含火,正自熊熊燃烧,两颊上浮起苍蓝云纹,足下则是一团褐色光芒,承住了他的身形。

张景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了极处。他刚自雷光中现身,转眼间就到了那甲士身后,松纹古剑带起一串霹雳,在那甲士腰间横斩而过!

那甲士巨剑方挥出一尺,就是一僵,然后刹那间通体失去了光泽,散落出十余方土块,向下方坠去。

张景霄毫不停留,头上凤冠中光泽流转,左手袍袖一展,一掌拍在了**蓝背心。**蓝骤然吐出一声清吟,手中仙剑顷刻间光华万丈,早弹开了左右甲士巨斧。她左手又是一紧,当面那甲士正想抽钺,不料重钺却重如泰山,任他如何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张景霄已绕过**蓝,身后留下五色光尾,瞬间已在那甲士面前现身,手中松纹古剑如春雷乍现,已在它胸腹间画了一个十字。

那甲士滞了一滞,身上光泽消退,同样如破碎土偶般坠落下去。

左右甲士见机不妙,早化成两团黑雾,隐入夜色之中。

直至张景霄立在面前时,**蓝这才惊魂甫定,抚着胸口道:“景霄!你怎么来了?这洛阳城中又怎会有酆都鬼卫现身?”

张景霄面色凝重,道:“现今气运突变,洛阳即将出世的非是寻常黯渊之魔,而是酆都东方之主篁蛇!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殷殷呢?怎地她不在洛阳王府中?”

**蓝道:“刚刚若尘护着殷殷向洛水杀过去了,应是想借道洛水突围。”

张景霄顿足道:“什么!真是胡闹!那一带正是黄泉之魔出世之地,滔滔洛水,即为篁蛇之躯!”

**蓝一声惊叫,忙问道:“那怎么办?”

张景霄看了看茫茫夜幕,叹一口气,道:“既然酆都鬼卫都已现身,你我道行太高,此刻已不能接近洛水了。你先随我来,与诸真人会合后,再行商议大计。至于殷殷……她得与若尘青衣同行,希望不会有性命之忧,唉!”

**蓝面色一变,眼看着泪珠就要滴落,她又向洛水遥望了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随着景霄真人而去。

此时此刻,纪若尘已立在洛水之畔。

洛水一片苍白,河面早被数不清的死鱼所覆盖,河水也停止了流动。纪若尘略辨方位,即当转向东方。他刚行出不到数步,忽听得背后蹄声隆隆,数十骑碧甲骑士从黑雾当中冲出,沿着洛水河岸向纪若尘等人冲来。

这些骑士远较常人高大,胯下战马通体漆黑如墨,只一双眼睛殷红如血。

白虎天君目光忽然落在了战马的马蹄上。数十骑高头大马,通体皆是膘肥体壮,惟有四蹄是一片枯骨。

“幽骑!”白虎天君面色大变!

然而纪若尘对如雷蹄声只若未闻,惟遥遥望向东方。百丈之外,正有一人穿云破雾,自东而西,沿着洛水南岸徐徐行来。他身周黑压压的,不知聚集了多少邪魔,然而都只敢在三尺之外徘徊。然而此时黄泉秽气已重了许多,邪魔们燥动不安,不时有秽魔被挤进他三尺之内。秽魔一入这三尺禁地,既会嘶叫一声,化成一团碧火,连一丝灰烬都留不下来。每当此时,邪魔们即会惊惧而稍退,然而片刻之后,又都恢复了凶性,再度挤了上来。

那人却是对身周邪魔视若无睹,沿着洛水徐行,一双星眸,只是落在了纪若尘身上,而纪若尘也正自看着他。

两人相距遥远,本是视线难及。但此时此刻,浓浓秽雾,滔滔洛水,于他们而言,都已不再是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