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这谈话。是的,他是有道理的,他一直是有道理的。随即又想起第一次回家时,钟载国跟她谈起自己的准女婿,评价说:“叶仲锷这个人,对内有很强的业务能力,对外犹如外交官那样滴水不漏,尤其难得的,是极具知人之明,看人相当精准。”说完后又建议他们结婚后,她都听他的。
怎么可能听他的,她把爸爸这番话当成了耳边风,让它飞过去了,连云彩都没留下。那时候她太年轻,像第一次张开翅膀的雏鸟,不论三七二十一都要往外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定要等到吃苦才开始后悔。
吃苦,这也是成熟的必然经过,没有人逃得开。可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如此的惨痛。
敲门声响起来。之璐飞奔着去开门,有人来,她们就有救了。门一打开,她当即愣住。走廊的风卷着雨水吹进屋子,她忍不住一个哆嗦。
那时还没有来电,来人之一的鲁建中带着电筒,他穿着雨衣,水顺着胶布往外淌,他目光不掩诧异。
而另一个人,不论是身材还是外貌,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电筒光芒有限,她只能看到他脸色铁青,目光凌厉如刀,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那件昂贵的休闲服几乎湿透了。
这是什么状况?这么大的暴雨啊。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之璐连苦笑都没力气,她侧身让他们进来,摸索着从鞋橱里拿出两双男式拖鞋,摆好,站起来的时候,重复说:“谢谢,谢谢。”都不知道自己在谢谁。
两位男士一前一后地走进客厅,上了一级台阶,在沙发上落座。电筒放在茶几上,橙色的光向外,可是客厅太大,黑色太深,就像黑洞一样,把光芒深深地吸了进去,都没有回音。之璐想,停电也有个好处,不用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她介绍:“这是公安局的鲁建中刑警,这个小姑娘是杨里,许惠淑大姐的女儿,”一顿,看向另一个方向,说,“这位是我的前夫,叶仲锷。”
叶仲锷伸出手,说:“鲁警官,你好。刚刚在楼下,碰见过了。”
鲁建中也伸手一握,“叶先生,你好。”
刚刚在楼下的停车场已经见过对方,电梯不能用了,两人沿着楼梯走上来,目光对上过几次,礼貌地点头,猜测在这样的雷雨天气,对方会去哪一家。最后终于双双停在同一扇门门口,尴尬和压抑陡然到达顶峰。
前夫?这就见面了啊。鲁建中心里浮起不安的感觉,他竭力把那种感觉压下去,强迫把那些纷乱、没有头绪的念头暂时压下去,以警察的身份思考。他借着微弱的光芒,仔细地打量另一边沙发上的之璐和一声不吭的杨里,一路上焦灼不安的那颗心终于松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没事就好。那个人有没有可能还在屋子里?”
“不知道,”之璐说,“我们在客厅坐了这么久,没有感觉有人出没。”
杨里在一旁补充:“我看着时间,刚刚二十九分钟。”
鲁建中说:“会不会是你们的错觉?在夜晚,是极有可能出现错觉的。”
之璐苦笑,“怎么可能?”
卧室的灯忽然亮了。之璐几乎是跑过去站起来把客厅的灯一一打开,回来之后站在茶几前,指着电话线,说:“你们看。还有卧室的电话,我估计线也被切了。”
鲁建中面色一凛,拿起那根电话线,看了几眼,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那个人的?”
杨里说:“打雷的时候我醒了,起床去厕所。那时候刚刚停电了。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门口有个黑影子,闪电一过,那个人又没了;我吓呆了,去那边卧室找之璐姐。”
“是,我开门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黑影子,就站在酒橱那里,也就一眨眼,消失了。”
“那人多高?”
之璐回忆了一下,挫败地摇头,“完全看不清楚。”
“我也是,”杨里声音小得很,“吓坏了,根本不记得了。”
叶仲锷冷不防出声问:“小里,是你最先看到那个影子的?”
杨里点点头。
鲁建中若有所思地“嗯”一声,起身,说:“我去检查一下。”
自进屋后叶仲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之璐,他听完事情经过,沉声说:“你打电话原来就是问我这个,竟然有人闯进家里来了。你真是——你真是,不要命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到他脸色阴沉到这个样子,之璐傻了眼,在他的注视下,目光低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杨里却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叶大哥,你别怪之璐姐,这个事情谁都想不到。”
这句话让叶仲锷打量了一下杨里,他对她温柔和蔼地笑笑;然后抬头看之璐,立刻变了一个人,神色毫不客气。
之璐知道这件事情难以解释,更担心他感冒着凉,说话带着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恳求意味:“你头发衣服都湿了,去换衣服吧,家里还有你一套衣服。”
叶仲锷亦想单独跟她谈话,紧着眉头跟着她进了卧室,手上一用力,带上了门。
之璐打开衣柜的门,半蹲下,拖出最下面一格,找出了一件白色休闲的外套递给他,解释说:“新的,你走之前订做的。”
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转了个身,看到他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挂在衣架上,然后坐在床沿,前额上粘着的头发也都湿透,这个情景如此熟悉,她一瞬间就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