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钟载国想起自己登门求人时听到的那些话,本来不再年轻的脸又苍老下去几分,沉声说,“省委书记的前儿媳妇,安业集团前董事长夫人为了包庇前夫的罪行,成了杀人凶手,你是新闻记者,你觉得,叶家会不知道这件事?”
之璐悚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不论是谁布的局,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她身陷囹圄不说,流言的推波助澜终于成功地把叶家牵扯进来,虽然他们本来也难逃关系,不过她的这个案子,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
从章德死的那刻起,她的罪名已经从故意伤人变成故意伤人致人死亡。他被送进了医院,手术后他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们起初不知道原委,一日后才知道他的伤口莫名地感染,医治无效。警察连口供都没拿到,具体细节模糊,只有他手术前的只言片语。
死亡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也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短短几句话,把之璐拖入了深渊。连钟载国请来的对刑事案件很有经验的黄仁申律师都并不看好这个案子。他说,申请取保候审都那么困难,可以断定,上法庭几乎注定的,目前唯一的希望,是希望警察在调查章德的时候,能发现新的线索。
那日下午,之璐再次被带到探访室,鲁建中带来了新的线索。艰难的调查之下,他们终于发现章德以化名开设了一个银行账户,数日前忽然多了一百万,而那笔钱,却是从一家外国银行的账户上汇过去的。更为重要的线索是,他们确认章德身患脑癌,有绝症的人被收买,并不用费多大力气。
这两样发现对这个案子来说至关重要,是个重大的突破,照理说之璐应该兴奋,可她只觉得震惊居多,喃喃说:“千金买颜色,万金买肺腑。一百万得一死士,倒还厚道。不知道许大姐和庄华的价码是多少啊。鲁警官,能查出是谁汇的这笔钱吗?”
“正在请求银行方面的帮助,恐怕很困难。不过至少是有了转机,”鲁建中看她,说,“你收拾一下,一会就可以离开了。”
之璐一愣,“什么?黄律师申请取保候审的时候,不是说有困难吗?”
“有新的证据出现,你的嫌疑小了很多,可以批准了,”他说,“总之,取保候审的规矩你也知道,结案之前,不得离开市区,随传随到,发现证据立即汇报。我已经打电话告诉你父母,他们正在楼下等你。”
离开前,鲁建中送她到门口,在阳光下她消瘦而苍白。两人礼貌性地握了握手,鲁建中真挚地开口:“之璐,以后别再轻举妄动了,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跟我,还有你父母商量。”
之璐真心感激他,欠身微笑,“是的。这种错误,一生一次足矣。”
她已经在拘留所待了一星期,外面灿烂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时让她不能适应,温暖的阳光却一条条一块块地洒在落叶上,好似碎金一般,晃得她眼睛无法直接视物。
在这样的光芒下,世人都会有种感觉:危机有如黑夜,已经成为过去时,并且永远不会到来。拘留的这段时间,之璐从容不迫,可此时,再次得到的自由,生动的景物,至亲至爱的父母,让她觉得酸楚,可脸上的笑意更清楚了。
他们打车回家,中途去了超市,买了菜和一堆熟食,回家煮饭。因为是周末,杨里也在,四个人坐在餐桌两侧,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还打开了一瓶酒。劫难之后的美好,仿佛一眨眼就回到了小时候。王良静其实是很喜欢训她的,可今天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停地给她夹菜,她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他们坐在厨房里,灯光温暖。
之璐想,自从离婚以来,发生和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好的。所幸事情不论多糟,她的父母总站在她的身后,无怨无悔。人世间血一样黏稠的亲情,感动得她五脏六腑都是滚烫的。
她心情很好,笑嘻嘻地说:“爸妈,你们别走了,以后我们一起住吧。”
王良静瞪她一眼,“我知道你烦我?嗦,等你的案子结了,我们就回去,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那我搬回家吧,我打算考博呢,回家好好复习去,”之璐托腮,“我没工作没地方住,你们不许嫌弃我。”
钟载国诧异,“怎么回事?”
于是之璐把自己打算辞职和把房子还给叶仲锷的想法说了出来,看到父母愕然地面面相觑,连杨里都是一脸震惊,连忙指了指沙发上的那堆教材,“跟案子没关系,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于老师也说挺好,说介绍老师给我认识。”
“你准备考博,我们当然没意见,你把房子还给仲锷又是在想什么?”王良静语气一变,问她,“你存心跟他撇清关系?半点没想过跟他复合?”
之璐放下筷子,有点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奇怪地反问:“妈,都离婚了,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钟载国拍了拍了妻子,用目光示意她不要说话。
父母的神情一丝不少地落在她眼里,知女莫若母,其实反过来,依然成立的。之璐心里有数,她的目光平滑地从父母脸上看过去,顿了顿,说:“你们其实跟他联系过了吧?他现在好不好?”
“你想知道他好不好,为什么不打电话自己问问?”钟载国说。
她怔了怔,低头专心吃菜。虽然是一个电话,谈何容易。
吃完饭,她抢着去洗碗筷。王良静在一旁看着她忙忙碌碌,说:“之璐,那个小里,我们都觉得不对。你不会不知道,你包里的东西,也只有她能换了。而且她来了之后,你身边怪事不断。半夜有人闯进屋,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在路上被人威胁,这也太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