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春色—改变农民命运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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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万紫千红农家乐(1)

◆农家乐之源

在人们物质和精神生活不断提高的今天,回归自然,返璞归真已成为现代都市人向往的生活状态,一个美丽的庭院,一个绿色的小区,给人们的精神和生活会带来无尽的享受。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农家乐应运而生。这是一种带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新兴产业,经营方式独特淳朴,内容丰富多彩。农户一般以自家的庭院作为营业场所,价格便宜,方便随意。许多农家乐甚至鼓励客人自己下田挑选喜爱的瓜果蔬菜,然后可以交给主人烹调,也可以自己进行烹调。饭前饭后还可以赏花、品茶、玩棋牌。这种旅游方式既能让客人回归自然,体味乡情,身心愉悦,又花钱不多,让广大工薪阶层乃至退休人员都能参与。

于是,这种以“吃农家饭菜,住农家房屋,赏农村风情”为主题的乡村体验式旅游,一出现便迅速成为假日消费的新宠,吸引了久居尘嚣、身心倦怠的城里人,他们渴望在钢骨水泥构成的“牢笼”外,寻找到一方悠然之地,流连在溪流潺潺、绿树成荫的村落之中,饱览田园风光,体验淳朴的乡风乡俗,让生命摆脱桎梏,让灵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休憩。久而久之,许多城市人每逢节假日便举家来到农家乐,许多退休后的老年人甚至在农家乐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农家乐俨然成为成都的后花园了。

但是,农家乐究竟发源于何处,却一直存在着争论。

近年来郫县友爱镇的农科村被国家旅游局授予了“中国农家乐旅游发源地”的称号,似乎为这个争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但是,对这个称号温江人并不服气。他们认为,中国的农家美、农家乐活动原本1993年发源于温江,并从温江推向全国,后来由于某种特殊的、偶然的原因,温江的农家乐萎缩了,而郫县却发展了起来,并且形成了规模。2005年温江区委常委、宣传部长甄先尧曾主编了《中国农家乐》一书,详细叙述了温江农家乐发展的历程。

虽然争论还在继续,但郫县友爱镇的农科村,却已经声名远播,成为全国乡村旅游的典范,除被授予“中国农家乐旅游发源地”外,还被授予“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国家级生态村”“全国精神文明村”“国家盆景之乡”等光荣称号。

农科村被誉为“鲜花盛开的村庄,没有围墙的花园”,奇花异草,艺术盆景,茏葱竹木,小桥流水,让人目不暇接。这里是西汉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扬雄的故乡。东距成都市区20公里,西距都江堰市30公里,成灌高速、IT大道、成青快速通道、县道郫花公路贯通全境,来自都江堰的走马河、清水河夹域而过。不但区位优势得天独厚,而且气候温和,终年绿荫环绕,鲜花盛开,是国家级3A风景区。全村有人口2300多,花木的种植面积达2300多亩,一户一园,一园一景,各个庭园既是独立的风景点又相连成片。每年接待游客上百万人次,不少党和国家领导人曾先后前来视察,美国、德国、日本、荷兰、俄罗斯、泰国等30多个国家和联合国有关组织的官员、专家、记者曾来村考察,全国30多个省、市、自治区和100多个地市的代表曾前来参观学习。

城里人大量涌入农家,农科村人收入大大提高,年人均纯收入已经达到了2万多元,核心区更达到了4万元以上。

在给农村带来财富和机遇的同时,现代的都市文明也被带进了农村——包括文化科学知识,先进的思想观念,现代的生活方式等。随着交往的增多、信息量的增大和眼界不断被打开,农村人的观念和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现代文明和市场意识逐步增强,转而又促进了农村的发展,让城乡间的二元结构在某种程度上被打破。

农科村支部书记、高级园艺师宗作林是一位对园林和盆景都颇有研究的人物,被郫县县委、县政府命名为“农村致富带头人”。身材高而瘦的他极其健谈,话语直爽,有时还带着孩子气。他创办的农家乐名叫“观景楼”——这个鲜花和绿荫环绕的小院某些地方竟有苏州园林的风貌,被郫县命名为“农家乐之源”,这五个大字醒目地镌刻在大门口的假山石上。

宗作林的经历是不平常的,在一定程度上是农科村的缩影。

和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宗作林幼年时家庭贫穷,没有机会上学,父亲告诫他:“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想安排他学门手艺挣口饱饭吃。父亲的手很巧,经常在农闲的时候扎些纸花插在麦草把把上,每逢赶场天便让十几岁的宗作林拿到乡场上去卖。这些纸花颜色鲜艳、价格便宜,常有爱美的农村人前来购买。

但是有一年的夏天遇到下阵雨,纸花很快便被淋得七零八落,成为一堆花花绿绿的废纸,气得宗作林流着眼泪,冒雨跑回家里……父亲用手掌替他擦去眼泪,摸摸他的头笑着安慰道:“没啥,我来想办法!”

后来宗作林的父亲果然想出了办法,他买来些石蜡,熬化后浸到花瓣和绿叶上,这样一来,纸花便不怕雨淋,很好卖了。

正是在卖纸花的过程中,宗作林这个农村孩子逐渐对花卉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也认识了一些卖鲜花的花农和爷爷一辈的“花匠”,常常听他们摆龙门阵。这些人多是一些70多岁的老人,乖巧的宗作林便有意向他们请教一些种植花卉方面的知识。

20世纪70年代末,农科村还不是一个村,只是祝善村下面的第九生产队。当时,县农科所想在这里搞农业生产新技术实验,但队里思想保守的农民们不接受,认为干部是“瞎指挥”,实验田便从九队搬到了一队,并独立成立了农科站。农科站的许多新技术吸引了好奇心和求知欲很强的宗作林,他积极参加了农科站的工作,学习花卉的种植知识,也学会了对梨树、橘树、柚树、桑树等进行嫁接。后来听人介绍温江“西部花王”、著名盆景大师陈开钦的事迹后,他又特地赶去向陈开钦的弟子学习川派盆景的培育技术,掌握了“三弯九拐”等特殊造型的手法,自己培养出了以银杏、金弹子、罗汉松等桩头盆景为代表的川派盆景精品。

后来郫县开办了花木种植培训班,听到这个信息后,宗作林心里很高兴,他极想去参加学习,便向友爱乡企业管理办公室主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主任为难地回答道:“学习要自己出钱,还要求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你一个小学生咋能去?”

“钱,没问题,我把猪卖了交钱!”宗作林毅然拍着胸脯回答,接着又压低了声音眯缝着笑眼小声说:“只要你们不说我是小学生,哪个晓得?你就填我是高中生吧,学好了回来后我先教你们办公室的人!”

主任被宗作林纠缠不过,也被他感动了,最后终于让步,竟真给他写上了“高中文化程度”几个字,宗作林高高兴兴地去参加学习了。

听课和实际操作都没有难倒聪明的宗作林,但毕业考试却让他出了洋相。考试分理论和实践两大部分,理论是笔试。提起笔,宛如千钧重,只上过小学的宗作林满头大汗地憋了半天,没奈何只得草草交了卷。

监考的老师看了“鬼画桃符”般的试卷,生气地说:“你是高中生啊,自己看写了些啥?重写!”

老师不知道宗作林那个“高中生”是冒牌的,宗作林结结巴巴地涨红着脸坦白了:“老师,不瞒您说,我只上过小学,根本不是啥高中生!我脑壳里学得有东西,但就是写不出来……”

老师摇摇头,只得把卷子收下了。

理论考试不及格,以后又考实践。实践可是宗作林的强项,十几年的实践经验再加上理论上的提高,让他操作时游刃有余,在实践考试中竟拿了个第一。理论和实践平均判分,老师给了72分,宗作林顺利地拿到了结业证。

从培训班回来,已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的春风吹拂着广袤的川西平原,宗作林搞起了黄杨苗、万年青等绿化作物的栽培。由于技术过硬,短短几个月内便声名鹊起,附近许多农民闻讯都来向他学习,连县农业局都经常请他去指导果树的嫁接技术,而性格耿直的他,也总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别人。在花木培训班老师的推荐下,解放军某部派人上门,意欲高薪聘请他去为部队培养军地两用人才。

但是,宗作林却不愿意去——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去”,因为他既不会说普通话,又不会写字,心里常常感到自卑,想到上课时要在黑板上板书便不寒而栗了!

执着的部队代表“四顾茅庐”,多次请吃饭、请喝酒,但宗作林就是不答应,双方搞得很僵。部队便找到了县上的多种经营办公室,县上的干部问他为什么不去,宗作林无奈地回答道:“我不会说普通话,又不会写黑板字……”部队代表知道后便问他:“给你配两个助手——都是高材生,行不行?”宗作林想想后点头了,但他又怕高材生写的字太草,自己不认识,最后部队便找了七八个新兵各写一篇文章,让宗作林从中挑选了两个写字最工整的作为助手。

在部队工作了近两年,不但每月有93元的高薪(几乎比当时一般公务员高出一倍),而且吃饭不要钱。在这段时间里,他对自己老家的贫穷有了很深的感触,于是便下狠心一定要想办法发家致富,将来盖一座小青瓦的新房。

盖一座小青瓦的新房,是当时宗作林最大的理想,抱着这样的愿望,他辞别部队,回到了家乡。

这时已经是1982年,改革的春风吹到了川西坝子的农村。

1983年,包产到户在四川农村普遍推开,敏锐的宗作林感到有了新的机会,认为种粮的效益太低,便想试搞苗木。最初家里人反对,自己也怕违反了政策,因此只联合村民徐文康和溥明福,三个人偷偷地搞起了绿化苗木试验。先在自家的田坎上种万年青苗子,种了后卖给中小学校。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四处兜售,居然全卖出去了,一株苗四五分钱,算算账,比种粮的效益高多了。

看到有了效益,家里人不再反对,后来农科村有9亩旱地要找人承包,一年交承包金1700元,宗作林看上了这块地,当机立断,毅然表示:“我愿意把承包金增加一倍!”队委会同意了,但有的村民不同意,要求拈坨坨决定。拈坨坨后这一块地被一个姓赵的村民拈到了,但说来好笑,这个村民既没有种植花木的经验和技术,对苗木生产又不感兴趣,当宗作林和他商量时,他的要求是可以把纸坨坨让出,不要钱,只要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当时凤凰牌自行车还属于许多人羡慕的紧俏商品,凭票购买,一般来说,要乡镇的党委书记才能分到票,宗作林没有票,当时凤凰牌自行车280元到300元一辆,宗作林便给了赵某320元钱,让他自己去想法购买。

但这时赵某的想法改变了,他对宗作林说:“我不要钱,只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是我把娃娃交给你当徒弟,你要保证把他教会……”

“教他可以,但我不敢保证教会,学校也没有保证娃娃要考上北大清华的,我不晓得他有没有悟性,喜不喜欢这一行。”

商量的结果是,只要让娃娃学会一般的花卉、盆景造型和亭园栽植就算完成任务。

“第二个条件呢,就是你要分给我3分地绿化苗,你提供品种,我出钱,种了后你负责包销。”

“没问题,我不止给你3分地,给5分,技术上我来指导!”宗作林豪爽地表态。

协议达成了,宗作林拿到了这9亩地,加上家里的承包地共有十四五亩了,除了自家人做,他还招了三个徒弟。发现果树品质不好,他便缩小了果树种植面积,多种了一些花卉苗木,并且培育了一些盆景。一年半后,在土地上他掘得了第一桶金,纯收入竟达到了6万元,成为当时人人羡慕的“万元户”,只花1.7万元便完成了最初的理想——盖了9间小青瓦房。

“宗作林发大财了!”消息迅速传遍全村,不少人眼红了,生产队不但收回了承包地,又以他锯了果树为由,罚款500元;后来还有人说他曾请人吃饭喝酒,是行贿,把他弄到了检察院……

一连串的打击让宗作林心灰意冷,他不种花木了,转而去养鸽子。养了几年鸽子坐吃山空,只得又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搞起了苗圃。在这段时间里,镇上动员他当人大代表,他不当;让他当村主任,他也拒绝……直到1996年村里收不上农税提留,农科村的村民们一致选举他这个能人担任村主任,他才勉强答应了。

担任村主任后,他一方面继续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村民们,让花卉苗木产业在农科村迅速发展起来,形成了村里的特色,并大大提高了乡亲们的收入;另一方面又仔细调查村民们欠税欠粮的情况,并从实际出发,千方百计向上级反映,争取减免。于是他得到了许多村民的拥护。与此同时,县农业部门又让他到各乡镇去讲课和示范,到县里的职业高中去担任园艺顾问。于是,郫县以农科村为基地,培养出了一大批种植花木果树的大户。

2003年,成都开始推行城乡统筹发展,2004年农科村和祝善村合并,当时农科村只有300多人,而祝善村近2000人,考虑到这个情况,上级便没有采取民主选举的方式,而是指定宗作林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让原先祝善村

和农科村的书记都担任了副书记。戏剧化的局面再次发生。村党支部书记仅仅担任了三个月,镇长请他喝酒。喝完酒,党委书记便吞吞吐吐地对他说:“你还是不要再当书记了吧!”宗作林觉得十分蹊跷,便反问道:“这是为啥?”其实,对于这个村支部书记的职务,宗作林并不热衷,但糊里糊涂地被撤职他却不甘心,于是便追问道:“当时是你们决定要任命我当支书的,如今只搞了三个月又不明不白地要把我撤掉,这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到底是为啥呢?是不是认为我犯了啥错误?”

党委书记尴尬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镇长解释道:“原因是那两位副书记有意见,他们年轻,又有文化,要求和别的村一样,对支部书记重新进行选举……”

听了这句话,宗作林朗声笑了,他爽快地说:“要想进行海选,我没意见!如果落选了,我不会提一分钱要求;如果当选了,我不会给共产党丢一分钱的脸!”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转身便走,党委书记着急地拍桌子吼了声:“宗作林,你给我回来!”

回转身后,书记和镇长便好心地建议他利用选举前的这段时间多多走访一下祝善村的群众,做做他们的工作,也算是拉拉选票吧。但听了他们的话,宗作林脖子一拧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不去!”“你娃太犟了,为啥不去?”党委书记追问道。“我没文化,又好面子,万一走访后产生啥矛盾反而不好……还是让老

百姓自己选吧!”这一天开始进行选举了,宗作林故意去得很晚——原因是他怕自己选不上丢人,不但去得晚,还故意眯缝着眼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

一进会场后,他忐忑的心情便开始放松,很快便有了一半的把握,因为绝大多数党员都在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哩。

选举在镇党委书记的主持下进行了无记名投票,唱票时,听到不断地唱出自己的名字,宗作林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选举结束,全村70多个党员,参加会议的有60多个,宗作林共得票48张,以压倒多数当选,别的人有的八九张,有的仅两三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