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春色—改变农民命运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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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打开农村财富的大门——灾区重建录(2)

来自大观镇的基层领导们认为,解决“三农”问题,核心是如何让农村的资源在市场化中真正得到体现。这个工作很艰辛,但也有乐趣。目前的问题是,在体制、政策和法律上,很多地方还有待探索,还有少数领导者仍然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没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把农民作为平等的对话者,给基层干部带来了许多困惑和阻力。因此,要真正解决“三农”问题,还需要在理论、观念、法律、体制、政策等各方面继续探索、继续突破、继续努力。

◆最美的“精品旅游线”

从都江堰市通向虹口的旅游线路上,地震后出现了一条精品旅游线,在绿树和鲜花环绕中,上百户色彩各异的欧式房屋,红色或黄色的坡屋顶、老虎窗、彩色石块装饰的墙面,绵延迤逦10余公里,这便是紫坪铺镇在灾后打造出的紫宽路(紫坪铺—宽河坝),有的记者甚至说,这里是“全省最美的灾后重建示范线”。

紫坪铺镇距都江堰市区仅仅两公里,地处岷江上游和中游结合部的出山口,紧邻世界遗产都江堰和龙池虹口自然保护区,被称为“山水之乡,古堰卫城,松茂驿站”,是成都通往阿坝藏羌地区的必经之地。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是茶马古道上的白沙驿站,曾经很繁荣,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公路交通的兴起,骡马帮逐渐退出,这里也就衰落了。境内还有扼守岷江河道的紫坪铺水库,苍山绿水,山水相依,构成了一幅特殊的画卷。地震前紫坪铺的经济并不发达。由于地处山区土地资源有限,再加上一些国有企业在这里建立后方基地后,体制上的原因,造成了不少矛盾,长期以来城镇建设和旅游发展始终无法推进,以致场镇破旧,农村基础设施薄弱。以交通为例,别的地方早就实现了“村村通”,而紫坪铺镇近42公里的道路中,只有7公里是水泥路,望江村等地的农民出卖猕猴桃时,还得用人力从山上背到山下,仅此一项,每公斤就要增加运费4毛钱。

“五?一二”大地震,对于紫坪铺更是雪上加霜,97%的房屋损毁,2100多户倒塌。紧张的板房建设完成后,2008年进入了灾后重建,面对一无所有的紫坪铺镇,一些干部群众感到不知所措。这一天,镇上正在召开干部大会时,成都市一位副市长前来进行调研了,这位副市长语重心长地对年轻的镇党委书记刘怒海说:

“小刘呀,重建不能修新还不如旧,你们班子要认真动动脑筋啊!”

市领导的嘱托让紫坪铺镇的领导班子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两个问题紧紧地牵制着刘怒海的神经:一是老百姓对重建没有信心,二是没有重建必需的资金。出路究竟在哪里?市领导走了,干部大会结束后,刘怒海和镇领导班子成员一起走上了紫宽路,从岷江社区走到白沙村再到沙湾村,足足走了10来公里,一面走一面议论,一直走了两个来回。

有一天,刘怒海独自到沙湾村去了解情况时,30多岁的村民孙远洪突然告诉他:

“书记,有人想和我搭伙修房子……”

原来,性格淳朴的孙远洪待人热情厚道,极喜欢交朋友,都江堰的虹口漂流兴起后,常有一批朋友从成都到虹口旅游,吃住都在孙远洪家里。地震后见孙远洪家受灾严重,朋友们便建议,我们干脆和你搭伙修房,你出宅基地我们出钱,修好后大家到都江堰旅游也就有个落脚的地方……

孙远洪的话像一阵春风,让刘怒海的思路豁然开朗,他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这是个好办法,就这样干了!”

在紫坪铺镇和沙湾村的共同支持下,孙远洪家的“搭伙建房”开工了。孙远洪联系了12户高校的老师,每人给他5万元建房费,他则负责给每人提供45平方米住房的40年使用权,这些住房都是漂亮的欧式建筑,有客厅、卧室和卫生间。修好后老师们不常来,于是每人每年便付给孙远洪800元管护费。利用老师们提供的资金,孙远洪自己也修了100多平方米房子,除了自住外,还有4间客房,灾后开办了农家乐。

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考察后肯定了孙远洪的做法,并称之为“孙远洪模式”,以后成都市对这种重建方式统一命名为“农房原址联建”。

联建是灾后重建的破题之作,让刘怒海和紫坪铺镇领导班子成员明确了灾后重建必须引入市场机制,只有这样才既能解决资金问题,又能提高建筑水平。通过政府的帮助,紫坪铺以后陆续引来了40多家企业和个人与农民联建,解决了100多户农户的灾后重建问题。

联建让干部群众树立了灾后重建的信心,但是100多户仍然只占受灾农户的一小部分,别的农户怎么办?

这时,成都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快灾后城乡住房重建工作的实施意见》下发了,提出了灾后重建的五种方式,包括原地重建(自有资金)、统规统建、统规自建、联建及“拿钱走人,放弃住房”。刘怒海拿着文件仔细阅读,反反复复不下五遍,一面阅读一面思索;党委会也学习、讨论了不下五次,把五种模式和每个村、每个组对照起来一个一个地分析研究。

怎样用市场化的办法引进社会资金?刘怒海想到了从白沙村杨柳坪走出去的房地产老板郑其全,经联系后郑其全认为“可以考虑”,但想不到杨柳坪的老百姓却纷纷反对,大家说:“要我们把宅基地交出来,我们不干!”怎样让大家转变观念,打消顾虑呢?镇领导便组织群众到成都市最先推行统筹城乡发展的三圣乡“五朵金花”等地参观,老百姓看到了统筹城乡发展对农民实实在在的好处后,终于同意把多余的宅基地拿出来搞开发了。

后来,经过反复算账,90%的老百姓在重建时都没有拿出一分钱便住上了漂亮的新房子,另外的10%也只补了极少一点资金。

杨柳坪的成功,坚定了大家的信心,经过镇干部们四处奔走招商引资,又先后引进了6家企业参与灾后集体建设用地整理和农房重建,整个紫坪铺镇出现了“原址联建破题开局,引进资金深化提速,增减挂钩助推扩面”的局面,重建工作蓬勃展开。全镇累计引进了重建资金约3亿元,建成了各种安置点19个共计20万平方米,集中居住了受灾农户近1800户,集中度达到了80%。与此同时,还引进了杨柳坪国际乡村俱乐部等8个旅游项目,猕猴桃产业园、黄花基地等千亩现代农业项目4个。

“住进新房子,怎样找票子?”一边重建,各级领导一边又为农村的产业发展想办法、找出路。

紫坪铺镇通过“政府引导,村为主体,群众参与”,多次组织产业夜话,开展了“发展产业,解放思想”的大讨论,并组织群众到成都的宽窄巷子、“五朵金花”等旅游景点参观学习,让老百姓不仅看到房子,还要看到未来的发展,从而调动了大家发展乡村旅游的积极性。

在灾后重建后,仅一个沙湾村就有700多间农房闲置,可以改造成为乡村酒店,发展乡村旅游。但是面对近年来异常火爆的乡村旅游市场,大灾之后的村民们却缺乏必要的启动资金。是不是仍然像过去一样各自为政,沿袭“开门是店,关门是家”的传统做法呢?紫坪铺党委、政府和村民们深入讨论研究后,决定转变方式,在镇领导的帮助下,沙湾村成立了全省第一家乡村旅游合作社。

为全面提升乡村客栈的软硬件水平,合作社特地聘请了香港瑞莱克斯酒店为顾问,并形成了农户“自愿加入,服从组织,共谋发展,风险共担”的机制。按专业公司编制的规划,自筹资金把住房改造成标准客房,进行统一包装、统一管理、统一营销,每户从房间收费中抽取20%交给合作社作为经营管理费用。从合作社成员中抽取了部分素质较高的青年经过培训,成为乡村客栈的管理服务人员。

目前,紫坪铺的乡村旅游产业已经不再“管理无序,恶性竞争”,而是逐步走上了组织化、规模化、标准化的道路,成功地打造出了一大批漂亮的、传统与现代结合的四星级乡村酒店。农民与企业牵手,“整体外租,专业公司经营”的模式也在沙湾村出现。农民既是乡村酒店的业主,又在酒店里就业,获得了财产性和经营性的双重收入,谱写了“换个地方睡觉,巧赚旅游钞票”的现代童话。

在沙湾村欧式风格、带着壁炉的乡村酒店里,坐在圆桌边的沙发上,我和30多岁的村民倪树民曾进行过一次长谈。这是一个上过高中的、很有智慧的农民,他的一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镇的民房地震时损坏严重,现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重建的房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城里很多人干一辈子就是为了买一套房子,我们睡一觉起来就有了两套房子,简直超出了想象!过去我们羡慕别人住别墅,现在自己也住上别墅了。原先我们住在山区,找个老婆都不容易,像席明娃儿、董老四、刘刚娃儿、苟建娃儿等等都是40多岁了还找不到老婆,现在修了新房后都结婚了;刘平也是40多了才结婚的,现在都快有娃娃了;还有的是,老婆跑了的现在又回来了。

“安居了还要乐业,现在我们正搞‘四大工程’。过去农民的房子不值钱,现在办了‘两证’后可以拿到都江堰市里去进行交易,房子增值了,土地也增值了,林权证、土地证都可以抵押贷款,资源变成了资产,实现了价值,政府把我们扶上马后又送了一程。

“地震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同时,也带来了机遇。农民的资源盘活了,我们就要充分发挥旅游资源的作用。我的家建了180多平方米新房,政府帮我联系,把房子租了出去,每年可以拿到两万多元租金;老婆在公司上班,每年又可以拿到两万多;我自己在建筑工地上开运渣车,每月可以收入一两万。母亲在老家,岳父母买了养老保险,全家人都买了医疗保险,按城乡一体化建设的标准,最多可以报销40万元(现在可以报销50多万元),生活真是没得问题了。以后最大的开支可能就是娃娃读书。成都真正的工薪阶层都不及我们……

“我心里很感激党和政府,我们的这届政府既能干又实干,抓住了机遇。在重建的时候,许多干部晚上两点多钟还打着手电来检查房子修建的情况。刘书记又年轻又有魄力,做了很多实事。

“我现在正在学习电脑操作,我们渴望学习文化、学习知识,有了知识才能驾驭手里的资源。我是高中生,过去因为穷,没有读下去,现在要努力学习了。

“胡主席说,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中国人民,我想说,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有钱的中国人民——我们的国家富强了!”

◆向峨童话

2008年6月,我曾到过向峨乡。地震后的向峨乡一片凄凉,所有的房屋倒塌了,所有的人都住在帐篷里,连乡党委、乡政府的办公室和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帐篷都搭建在学校的废墟上,学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全乡1.4万多人口中,遇难的便有485人,受伤的有2000多,家家都有哭声,户户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望着细雨蒙蒙的天空和废墟上的花圈,我感慨万端,想起了流传在向峨乡董家山一带的民谣:“董家山,董家山,穷水又穷山,女儿往外嫁,男儿往外迁……”心里担心着,向峨乡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向峨乡何时才能摆脱灾难带来的阴影?

2009年10月,我又到了向峨乡,眼前出现的竟是童话般的美景。

向峨乡原有初中和小学,由于场地限制,一所学校分散在三个地方。地震中,向峨中学80%的学生和20多位老师罹难。如今,这里却出现了个“童话世界”。

在灾后重建中,向峨初中与别的中学合并,乡里只留下了小学。重建后的向峨小学不是一栋建筑物,而是一件艺术品,美丽得让人难以想象。整所学校全是实木结构,据说这样的学校全国只有两所,台湾一所,四川一所。木材是加拿大木业协会捐赠的,清一色的冷杉木,棕黄色的木板和木柱上还可以看见木材的天然纹路,仿佛还在散发出森林的清香。设计来自全国闻名的同济大学设计院,施工单位是上海绿地建设公司。为了保证建筑质量,加拿大木业协会特地派来了林业方面的专家杰瑞担任技术指导。63岁的杰瑞,在重建的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克服了独处异国工作上、生活上的许多不适应,一直吃住在工地上,被人们称作“新时代的白求恩”。

穿着粉红色风衣、声音有些沙哑的女乡党委书记付岷涛和几位乡干部激动地向我介绍了灾后重建的过程。他们谈到了“要为历史负责,向世界交代”,而且谈到了人生观和价值观,女书记还说:“我们可能摔跟斗,但不能停滞不前。”

付岷涛说,在地震中,向峨乡遇难的娃娃是全市最多的,有17个家庭两个娃娃一起遇难,有的还连遗体都找不到……房子也垮完了,怎么办?干部们想,第一步是让老百姓能安居下来,第二步是解决产业发展问题。

怎样让老百姓安居下来,怎样建设永久性住房?向峨乡共有16个安置点,1.2万多人需要解决住房,建设资金从哪儿来?灾前向峨乡全年的财政收入不到两百万元,巨大的资金缺口怎样解决?国家给每户补助1.6万至2.2万元,仅靠这些补助根本无法修起房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农房重建的资金问题让乡党委、乡政府一筹莫展,于是副乡长李俊便向都江堰市国土局领导反映:“有没有政策可以帮助解决老百姓的住房重建问题?”都江堰市国土局把问题反映到成都市国土局。

难题终于出现了转机,成都市发布了《关于支持灾后农村住房重建的实施意见》,决定以统筹城乡发展的办法解决农房重建问题。《意见》让向峨乡的领导们思路豁然开朗——能不能把村民的宅基地利用起来,通过“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的办法,用多余的宅基地指标换取重建需要的资金呢?报告交给成都市国土局,成都市国土局要求向峨乡先选择一个村试点,并提供更翔实的各种数据。

乡党委、乡政府经过郑重比较后,确定首先在棋盘村进行试点。

干部们分片包干,对棋盘村的每家每户进行走访,召开村民大会和各种会议,宣传政策,了解老百姓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干部们走访时,竟有93%的村民当即表示愿意用多余的宅基地置换房屋。资料送到国土局,国土局派人到棋盘村考察并把方案向市领导汇报后,批准了向峨乡的方案。

经过集中安置,棋盘村共腾出多余的宅基地220亩,这些土地交给集体,作为集体建设用地。按现行政策和法律,这些集体建设用地可以引入市场资金在原地或异地进行旅游开发或兴办企业,也可以根据“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由成都市土地开发整治服务中心收购储备。于是棋盘村220亩宅基地换取了重建资金3300万元,整个向峨乡通过置换出多余的宅基地共换取重建资金4亿多元,再加上国家户均两万元的建房补助费,终于解决了全乡1.2万多人的安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