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好心,没想到你只是缺个跑腿的。”宫黎嘟囔了一路,甩着他大袍子的两只袖子,那灰白色的麻布洗得都已经退了色了,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穿着这一件衣服,据悉,他只会在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洗衣服,然后那一天他晾衣服不出门。
“怎的,还给你找个女人不成。”我骑在阿宝身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红尘乱世红尘乱世,并非身染红尘才算进得了乱世。也许身在乱世,才看得清红尘。话说回来,你那天抱着逃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什么女人!”宫黎的反应比我预期的还要大,“没有那回事。那哪儿是女人啊,我那只是路见不平,若让我师父听了去,还不得扒我一层皮么。”
我索性勒住了阿宝,俯身下去,看着站在原地的宫黎,“少来!还路见不平,人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是路见不平差点害我被插两刀!”
“那是......对了,九爷,前面就是洛城了,这都走了一天了,上一顿还是昨天晚上在末城住店时吃的呢,咱们今天吃顿儿好的吧。”宫黎倒是转得快,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城门,一脸的幸福样儿,“我知道洛城里有一家炖牛肉做的特别好的店,咱们今天就在那儿吃吧。”
“行。”他既然无意说,我也没了追问下去的兴致,本来我自己两天的路程,带着宫黎这厮,竟生生走了三天。
不知道我那个师父,如今在哪儿呢。
“听说了吗,昨夜里将军府上又请了人做法师,那经文一念就是一整晚。又遭邪了。”我们坐在饭馆里,刚落座,就听到邻桌的两个大男人低声讨论着。
“嗨,他们家啊,那都不是新鲜事了。要我说啊,就是那凌氏来报仇的。”坐在邻桌背对着我们的一个男子说道,那语气像是对将军府不屑一提。
我给宫黎使了个眼色,宫黎停下筷子,溜到邻桌,“各位,贫道从落香山御风观来,听闻城中威远将军府上有冤魂作祟,故来打探一下,这......”
那人直冲他摇手,拉扯着宫黎坐下,“小道长,别管了,这事管不了。”
“为何这么说呢?”宫黎好奇。
“乔将军死后,威远将军府上现就剩老夫人一个人了,连乔夫人都赶出去了,浑浑噩噩,跟发了疯似的。”那人说得,倒有几分慷慨,“乔夫人白白被冤枉,乔将军生死不明,老夫人病重难治,将军府上,完啦。”
两年前,我刚在这个世界里醒过来的时候,北韶威远将军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听闻他曾以三千精兵击退东伏五万兵马。我当时听到这一段时,还想过要见识见识这位将军的风采,结果,谁曾想如今威远将军府已经落得这样的下场。
宫黎侧目悄悄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问下去。宫黎这才又开口,“请问,为何乔将军会生死不明,乔夫人又怎么会白白被冤枉呢?”
“哦,这个呀......”那人刚要解释,就被他对面的人拦下了,草草交换了个眼色,竟然说道,“小道长,听你的口音,像是西夷人吧。”
我见他们起了警觉,便知道在他们口中我大概是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有些失望,八卦说一半,突然不说了。
“现在怎么办?”吃饱喝足,宫黎跟在我身后,灰头土脸的走着,我数着脚下的步子,也没了主意,宫黎竟生生挡在我面前拦住了去路。
快要黄昏了。这一天没什么大收获,算下来已经第三天了。
想要在跟元郢约定的时间前解决这件事,好像又没那么容易,我泄了一口气,“现在仅有的消息实在有限,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如果是你师父在,他会怎么办呢。”宫黎跟着我泄气,有些妥协地这么随口说了一句。
“元......师父他,那么万能,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应该会直接找上门去一探究竟才对,他根本不会理会外在流传的那些有的没的,凭他的本事,他一定会独闯虎穴,一试深浅。“宫黎,我们去威远将军府。”
“啊?!”宫黎哀嚎一声。
“我与这位大师一同云游,途径洛城,听闻老夫人身体不佳,府上受扰,商量了一番,这才前来探望,看有什么是我二人可以效劳的。”我看着坐在庭中的那位老夫人,又瞧了瞧宫黎,继续说道,“早些年,家父朝中为官曾得将军照顾,如今得知将军府如此情境,不免遗憾。”
老太太看起来约有七十来岁了,眯着眼睛,发髻全白,梳着整整齐齐的,插着价值不菲的碧玉簪子,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绷着个脸,听完我的话,她用那檀木拐杖咚咚地杵了杵地,直接问宫黎,“不知这位大师从何处来,该如何称呼?”
“贫道宫黎。师从落香山御风观宫昱。”宫黎听见问他了,立马起身,毕恭毕敬的回答,一看他自报家门得干净利索,我想灭口的心都有了。
“哦?”老夫人眯缝的眼睛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睁开了,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这后生,竟是宫师傅的弟子。”
她竟然知道宫黎那老不死的师父?不过,那老头儿功力实在强大,难免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认识也说不定,可既然已经让她放下了心,估计之后会好办一些吧。我斜眼去看宫黎,他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接着说道,“老夫人可愿将情况说明?宫黎虽然修为尚浅,但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替老夫人一解烦恼。”
“哎。”老太太叹气,一副羞愧无主的样子,抬手,让厅内多余的人退下,顿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是阿珍回来了。”
阿珍,又名凌珍珍,正是乔将军十年前病逝的那位发妻。老夫人在提到她的时候,情绪异常激动,张口闭口皆是“家门不幸”。
“我儿十七岁时。庆太傅做媒,取了尚书凌契之女,凌珍珍为妻。新妇刚过门,小夫妻倒也和谐,这第二年了,肚子里还是没个动静,我家老爷惦记着抱孙子,我们也就明示暗示小两口,实在不行,给我儿纳个妾续个香火也好。”老夫人抬手,摸了下湿润的眼角,声音哽咽,“谁知道,她竟与老爷起了争执,被罚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也不认错,生生将老爷气得重病,三个月后就过世了。”
我心想,这位将军夫人倒是性格刚烈,如果放在现在,这样的女子确实是珍品,可是在这样的年代里,一夫多妻制的社会,容不下真性情的女人。
“说来,也奇怪了,自打阿珍进门以来,这十三年我们府上就没太平过。早前阿珍曾有过身孕,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小产了,第十三个念头上,阿珍难得再有孕,恰逢北韶与东伏交战,我儿率军上前线,第九个月,阿珍早产,竟生下一死胎,不到个把时辰,阿珍也去了。”老夫人回忆起曾经的故事,连连摇头,或许对她而言,凌氏早夭的孩子触痛了心底的伤口。
“既然凌氏因难产而死,又为何会回来报仇,扰得全府不得安宁呢?”我见她无意提到关键,便直接问了出来。话一出,顿时一片死寂。
“那时候,我儿朝中不利,连连战败,被圣上贬得一文不值,适逢左丞相来做媒,西夷一品大丞相的独女,有意嫁我儿为妻。”她话说了一半,停顿了好久,她有意调节呼吸的频率,看起来像是不太舒服,“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可是我没想要害死孩子啊。”
我看向宫黎,他也同时侧目看向我,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结局,我们都不曾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凌氏的命运未必算得上是最惨的,可是就是因为这种平淡却注定悲剧的宿命,才让人不得不感慨。
“那,后来府上都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呢?”宫黎显然是岔开话题,太明显,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十足十优秀的道士,但却是个好人,凌氏的遭遇大概是让他有了些触动。
“韩氏过门后,在阿珍原来的房里,时常会传来阿珍从前的琴声。阿珍的东西时不时就会翻动,府里曾交代过下人,不允许再动阿珍的东西,那间房自她走后就一直锁着,可谁知道,就跟有人住似的,天天变换。还有下人,看到阿珍夜里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我儿书房前……”她越说越悬乎,声情并茂地描绘当时情境,我是寒毛全竖起来了。
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起身打断,“不知府上可有空房,安排我与大师住下,我们想要亲自一探虚实。”
宫黎在身后,吓得直戳我后腰。
“哦?你们敢在此住下?”她出乎意料,却显得平静的很,“来人,安排两位在东厢住下。”
“你疯了么!”宫黎随我一路往东厢走,一路唠叨,看了看带路的侍女,压低了声音朝我吼,“你没听到老夫人说得有多悬吗?为什么不听完,我们听完就好了,何必亲自住在这里。”
“我不会听她说下去。”听得越多,我就越没有勇气亲自发现真相了,“但是不亲眼看看,谁知道,谁说的是实话。”
宫黎气得直翻白眼。
“喂。”我回身。“你见过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