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丁
车到垦丁已是深夜。艾小曼问清去宾馆的路线,在一个小镇模样的街头下了车。
站在陌生街口,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海角七号流行的时候,她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到恒春看看。那时候,他却笑她太浪费,而那时的她也确实舍不得对自己好一点。
现在她知道了,不会做梦的女孩子最容易亏欠自己。
马路很狭窄,也没有人行道。但像艾小曼沿途经过的大多数地方,灯光照射中的路面显得干净而舒适。
不长的街道上,各种小店铺仍然开着门在营业,路面偶尔有一家卖水果摊,水果必定码得整齐有序。又或者是一家卖烤鱼的摊,海鲜的鲜香味老远就能闻到。
在一家成衣店铺前,艾小曼一眼就看中那一款白色的T恤,上面写着“垦丁女孩”几个字。
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下它并立即套在身上。短短的一段他乡街道走完,似乎有种熟悉而依赖的不舍感觉。
搭了一段计程车到宾馆,服务员说地下一楼有个自助洗衣房,艾小曼拿了一堆衣服直奔楼下。
安静的洗衣房,摆了几台自助洗、烘衣设备。里面却站着一个男人,背着双肩包,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正在等待洗衣结束。
艾小曼一头闯进去,转眼却愣在那里。直到男人抬起头看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低头往洗衣机里塞自己的衣物。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
一间安静的洗衣房,一对不说话的男女,轻轻运转的洗衣设备,还有头顶微微发出电流声的日光灯。画面静谧而美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气氛。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艾小曼想。就在此时,突然一声异响,到处一片漆黑。
“别害怕,我不是吸血鬼哦!”
也许是感受到了艾小曼的不安和烦乱,男人突然在黑暗中笑着说话,带着台湾男人特有的孩子气般的真诚。
艾小曼并没有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尖声惊叫,让他不安的只是对面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跟他天天碰见的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那清邃的眼光中,仍然没有记起她这个应该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同一栋楼上班,只是分属两个不同的部门。他带领着一个二十余人的研发小团队,研究方向是人体工学应用,有时需要一些支援人力做实验。而她,曾是他的实验对象之一。
他住的公司公寓离上班地点不远,而且有班车接送。但每天早上,艾小曼从出租屋出来赶去上班,都能看到他戴着一个大口罩,背着双肩包,一个人大踏步走过来。
每一次,他们都会相遇在那座公路桥上,一前一后擦肩而过。
想起这些,艾小曼突然问:“你在看史蒂芬·金?”
他似乎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能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艾小曼一本正经开起玩笑。
他的爱好,艾小曼其实早就听说过。刚好,她也是个杂食动物,对各种小说都不拒绝,所以有空也看了一些。
她可能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在黑暗中失态,并且还主动提起一些恐怖话题的女孩。这样的对话让他着迷,很快便乐在其中。
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聊了手机、尸骨袋、黑暗中的另一半……不知为何,断电后备用电源一直没有启动,也许是服务人员根本不知道这下面还有人。
等他感觉不妥时,时间已近凌晨。
他坚持把她送到房间门口,道了声晚安,离开前突然像是下定决心问:“我们……是否曾经认识?”
终于想起来了么?艾小曼在黑暗中慢慢露出洁白的牙齿。
等你来
一大清早准备出门,服务生送过来一包东西,说是另外一位客人的嘱托。打开精致的纸袋,里面是她昨晚落在自助洗衣房的衣物。只是,全部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已经离开。艾小曼感觉有些恍惚。命运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情啊,一座宾馆用自己的沦陷,成全了她的一段暗夜奇遇。
可是醒来后,一切仍然是一场旧梦而已。
依然穿着那件白色T恤,艾小曼去了鹅銮鼻,在白色灯塔前留影后,一个人漫步于林间小道,最后坐在海滨的栈道上,望着远处的碧蓝海峡发呆。
“我……可以坐吗?”一个声音温柔地响起。
艾小曼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过了半天才回头,看到他站在灿烂的阳光下,脸上带着深情的微笑。
“我来这里,本来是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已经结束返程。可是走在半路,我总觉得,我生命中一件重要的东西留在了这里,我需要回来把它找到……”
他的表白,如此突然,又是如此自然,艾小曼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也像是一种打击!她隐约记起,昨晚他们不仅聊了他喜欢的小说,话题还不经意间转到了她的身上。她说起一个人来这里的原因,也在一瞬间用眼泪埋葬那个曾经以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异乡的偶遇,黑暗的掩护,很容易让人卸下伪装。
可面对这个稳重的男人,如同少年热恋般的冲动,她该何去何从?
……
一个月后,公司举办盛大的集体婚礼,在一排排接送的花车里,艾小曼身着洁白的婚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他对于她,是偶然一夜的一见钟情,而她对于他,却是每日相见,默默仰视。也许,他们之间缘分的线,真的就差那么一夜的牵缠。
他的疯狂让熟悉他的人惊讶,也让他的家人怀疑这是否只是一时的情热。他无论如何要仓促参加这一次集体婚礼,他的家人终于把他召回了台湾。
临行前,他告诉她,一定会赶回来。
他没有再打电话,她也没有,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筹备婚礼,一个人坚定地坐上了漂亮的花车,平静地忽略掉那些好奇探询的目光。
花车一辆辆环游开过,到了终点,就是新人集合拍照时间。主持人要求大家做互吻的动作,单手绕过头顶组成心形。直到这一刻,她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把你的手给我。”耳畔响起温柔的声音。
艾小曼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轻轻地吻着她说。
所有人都在侧目看着。他也许是这个世纪以来,穿着最不得体的新郎了。
虽然,他一身的牛仔和T恤,仍然背着双肩包。但在艾小曼眼中,再也没有比他更英俊的新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