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坞巷张宅
正午,冬天的阳光照晒身上,温暖入心。一阵药香袭来,床上女子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梁虞躺在床上,视线终于可以集中在床幔的流苏上。
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她河东军中军大帐!
对了,延河一战她带队将辽国大军引到了断龙口,然后追击败军。正鏖战之时,她突然感到后心一热,低头就看见了前胸有箭尖从护心甲中间贯穿。
她从马上一头跌落,人事不省了。待心神恢复,就发现自己在一张床上,但头脑浑浑噩噩,只有耳朵能够听到,眼睛不能睁、口不能言、身体也只有手指可以微微动动。
这几日来来去去很多人都在床边呼唤她,却没有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梁虞心中疑虑一天比一天重,为何熟悉的侍女都不在身边?耳边的呼唤都是“女儿”、“姐姐”、“三娘子”?!
她作为大正朝河东军统帅,自十六岁起就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
正想着,她的身体竟然可以自主活动了,喉咙却仍然是火烧一般不能发音。
梁虞挣扎着起身,她记得那只箭正正地贯穿她的前后心,那种撕心疼痛永生难忘。
但更使她难忘的是,她摔下马前看到穿过自己胸口的箭尖,即使只有匆匆一瞥她也能认得清:
那是河东军的箭!
河东军所用的箭与辽军所用弓箭不同,箭尖三棱有凹槽。
会是误伤吗?
梁虞否定。那种箭矢的力度,常上战场的人就可以得知,只有认准目标使出全力才能有此效果。
有人要取她性命!
谁会如此?
梁虞头脑飞转:河东军中都是梁家的老部下,身家性命甚至家中老少全赖梁家供养,这些人应该不会突然起意谋害她,除非是被人收买。
难道是辽军?但是私通辽人叛国,是要诛九族的,这代价未免太大,没有人会为了金钱作出这样的事。
又或者……
梁虞继续想着,背上不禁渗出冷汗:朝廷多年以来想要收回梁家兵权,但苦无机会,这次难道他们竟然真的不顾边境安危,在阵前暗算?但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不是吗?
杀了她,不仅能够求财,并且还有机会得到朝廷赏识,大好前程指日可待,不是吗?
梁家为朝廷尽忠五十余载,从无贰心,得到的又是什么?!
在此之前,梁虞也想到朝廷会对梁家下手,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卑劣而又不顾一切的手段。
梁虞用了几年的时间已经安排好一切退路,只等找个机会让镇国公府全身而退,从此再不涉及朝政是非,但没想到他们这样迫不及待。
梁虞正想着,抬手摸摸胸前,但是胸前竟然没有摸到绑带和伤口,脖子上却裹着厚厚的绑带。
“玉坠,三娘子醒了没有?”一个年老的女声传来。
“史妈妈好,娘子还没有醒过来。”应该是这府中的侍女。
“三娘子这病来得太凶险。两位小娘子参加相府的宴会,回来就一病不起,这耽误了婚期可如何是好。”史婆子叹道。
“娘子好多了,老爷夫人请了回春堂的名医来诊治,大夫说就在这两日就可醒来。”
婚期?老爷夫人?梁虞更是疑惑,她的爹娘已经去世多年,哪里有来的老爷夫人,更何况婚期?
“你们可要警醒着点,不可让小姐再出意外。”史婆子的声音略显严厉。
“谨听妈妈教诲。”玉坠应道,端着药碗向里间走去。
“啊?娘子,您起来了”玉坠抬眼看见久病在床的女子坐起来,惊喜地叫道。
史婆子听到声音,连忙也冲了过来。
梁虞刚刚苏醒,突然看到一个婆子、一个侍女冲到面前,都很陌生,想出声询问,但却发不出声音。
“娘子,您别急,大夫说您还要些日子才能讲话。玉坠赶快伺候娘子把药喝了。”史婆子抢上前,扶着梁虞。玉坠慢慢将药送到她口边。
梁虞看着眼前陌生的两人,默默喝下了药。
“三娘子,我去禀告夫人。”史婆子望着梁虞配合地喝下整碗药,面露喜色地出了屋子。
“妈妈慢走。”玉坠起身相送。
“阿姐你醒了。”一会儿工夫,外面冲进两个孩子,奔到床边。女孩儿年纪在十二三岁,外穿鹅黄色外褙,内衬荷叶掐边襦裙,面容很是俏丽。男孩尚在幼年,七八岁光景。
两人来到进前,都睁大眼睛看着梁虞。
“阿姐,你可吓死馨娘了。”女孩眼中泪光闪动,拉起梁虞的手,紧紧握住。“我日日在观音面前求你能快点醒过来。要是,要是你醒不过来,我就去和她们拼命。”
“慧生也去!”男孩扬着小脸,也愤愤说道。
正说着,从外面走进来名中年女子,面容俏丽,但面容憔悴、眼含焦虑。
她抬手让身边的侍女和玉坠退出去,走到床边,坐在了梁虞身侧。摸摸她的前额、抚抚她的脸颊,一个没忍住,抱着梁虞哭出声来,“瑞娘,我的儿,你可醒过来了。娘差点就随你去了。”
自称馨娘与慧生的女孩、男孩在旁边也是垂泪不止。
“瑞娘,人生在世,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娘刚随你爹到秦凤县人上的时候,你爹赶着驱除蝗灾,半个月没有回家。那你姐姐还小,你大哥发热病,烧了三天三夜,人多少大夫来看也没有救回来。”中年女子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最后,我守着你大哥,直到葬了他,你爹才赶回来。娘不也是这样熬了过来,这日子越来越好了,你却要这样要舍我而去。”她越说越气,情不禁地拿手重重捶着木床。
这些人是谁?
为何叫自己瑞娘?
梁虞皱眉:难道是拐子行骗?但看着几个人相貌端正,身上衣服虽不华丽,但也是一般官宦人家的打扮。
梁虞疑惑更深,想张口喊人,却声音嘶哑,发不出声音。
中年女子看不明白,急道“小祖宗,你想要什么?可不能再这样吓娘了。”
“阿娘,姐姐可能是想喝水。”馨娘在旁边忙倒了一杯水给梁虞喝下去。
喝完水,梁虞终于回过一口气,感到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想下床看看到底自己身在哪里,但被中年女子按住了:“瑞娘,你现在可不能下床。”
梁虞看她关切之情外露,神情不似做伪。
她偏过头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不想看到窗边桌上的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馨娘看她望着镜子发呆,于是将镜子搬到她的面前端到她眼前。
梁虞仔细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与她原本的面貌竟然半点不同,她原本黝黑的脸膛,变成了小巧白净的瓜子脸,只有眉眼还残留有她的神韵,长眉入鬓,眼梢微微上挑,但其他的都十分陌生。
这不是她的脸!
梁虞,大正朝唯一的女将军,即使身经百战,仍然震惊不已,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