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清九年的新年就要过去，张郎中府上却来了不速之客。
“禀夫人，三娘子的夫家来人了。”金玔磕磕绊绊的说着。
瑞娘的夫家前两天刚来过商量婚礼程序，这怎么又来了？张铎和童氏相视纳闷。
“来的是谁？”童氏问。
“是亲家府上的夫人，姑爷的娘。”金玔语无伦次。
非年非节，又刚刚拜会过，这忠勇侯府的夫人总是自持身份，年节过礼总是林彦来送，从来没有亲自到张府来过。这次到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张铎与童氏交换了疑惑的眼神。
“老爷，让我去同亲家夫人见面吧。”童氏与张铎商量。
“夫人辛苦。”张铎是传统士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从来都记在心里面，连忙把童氏推到了前面。
童氏正要往前院走，想想又转了回来。
低声对史婆子说，“把我那只点翠的金簪拿出来。”
史婆子会意，连忙赶过去取出宝蓝吐翠孔雀簪，帮童氏又整好了发髻。童氏整整衣服，扶着玉坠的手一走一摇的来到了前院。
林府三夫人王氏坐在张府前厅，两杯茶下去，也没有浇熄心里面的火气。好不容易等到童氏从后院走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
王夫人家风严谨，诗书传家，祖辈中还出过很多大儒名士，她的父亲王畿现任国子监祭酒，嫂子是晋国长公主、侄女是当朝皇后，朝中很多官员都曾是王老祭酒的弟子。而王氏的丈夫林域就是当年王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老先生将爱女嫁给了林域，婚后师兄师妹，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王夫人一直对林域自作主张给儿子定亲不满，偏偏这个宝贝儿子只和寒门出身的五品官女儿定了亲。她并不嫌贫爱富，但有一个世家女做媳妇，能够和她心意相通，是她一直盼望的。
正在她千挑万选，想给自己的儿子找门好亲事的时候，哪知林域一封书信就告诉她已经给儿子定了亲，根本没有给她转圜的余地。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
童氏还第一次见到女儿未来的婆母。她早就听说王氏是名门氏族的大家闺秀，一见之下这个亲家果然是仪态万方，一派大家做派。她虽然官家太太也做了几十年，但乡下村姑气质总是时不时冒出头来。
“亲家母快请坐，我来晚了。”童氏连忙客气，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心里面底气也足了一些。
王夫人心里再着急，也没有失去了几十年以来积累下的规矩，妥妥当当地见了礼，与童氏相扶着落了座。
相互问候的话说了一车，王夫人终于转入正题。
“张夫人，我今日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王夫人幽幽地说。
童氏是个直性子，看她这样欲言又止，干脆地说：“亲家母今日来是何事？”
王夫人狠了狠心，终于说：“今日过府，是和亲家母商议提前婚期的事。彦儿和瑞娘，就让他们提前成亲吧。”
“提前婚期？！”
“正是。”
“但成婚的日子不是已经定在了四月，怎样能随意改动？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准备好。而且听说贵府的老侯爷和林巡视使三月才能从任上回转，难道他们不参加婚礼不成？”
“我也知道提前婚期不成体统。但是这两日婆母从宫中拜谒回来后就身上不爽，前天竟然晕倒不省人事。请了很多名医，就连宫中的太医也偷偷来诊治过了。还是不见好转。”说完，王夫人停下来，拿眼睛看着童氏。
童氏虽不像王夫人那样出身诗书世家，但是脑子不笨。一下子就明白了王氏的意思。
这林家老太太是要不好。这万一不治过身，那林彦作为长孙是要守孝三年的。瑞娘今年已经快十七了，馨娘也快十四了。要是林彦守孝，就可能连馨娘的婚事也要耽搁。
童氏坐在那里心理合计着，半天没有说话。
“这事来得突然，侯爷和我家老爷都正好不在家，接到消息后也都正往家里赶。我们家里人都快急死了。”王氏说到这里，真的是悲从中来，眼圈开始泛红。
童氏面硬心软，看到王氏就要掉泪，赶忙安慰。
王氏平静了一下，继续说道“亲家母，不瞒你说。我就彦儿这一个儿子，怎能不想他好，老太太也想看到他们成亲。这也是没有办法。求亲家母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答应了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童氏心里面进退两难。
“亲家母，您要是答应，后日一早，我们就来迎亲。”王氏急切地说。
“这么快？”童氏诧异。
“亲家母，这样仓促本就亏待了瑞娘。怕您府上准备不及，今日我来，带来了两个妈妈和四个粗使丫鬟，成礼需要的东西我们也准备了一些。”
童氏没有应声，转头望见旁边的史婆子，突然道：“亲家母，本当我过府探望。就让我贴身妈妈今日和你一起回去给侯夫人请个安吧。至于您带来的任何东西，还请带回。瑞娘与彦儿定亲之后这几年我一直在给她准备，都是现成的。不必再劳烦亲家了。”
王氏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也好。”
童氏回头吩咐，“史妈妈，你过府一定亲自向老妇人问好。”
史妈妈很是抓住了亲自两字的意味，深施一礼就与王夫人一同回去了。
童氏在前厅思量了半晌，终是一团乱麻。就直奔书房和张铎商议。
张铎倒是没有妇人不能进书房的规矩，忙请夫人坐了，仔细询问。
童氏把老侯夫人患病的消息告诉了张铎，也说了林家要提前成亲的想法。忠勇侯府的老夫人张铎曾经拜望过，虽然年纪不小，但身子骨很是健朗，突然暴病真的是意想不到。
“我把史妈妈派过去看看，史妈妈最是精明能干，要是确认老太太真的……”童氏朝张铎使了个眼神，“就要赶紧着把瑞娘嫁过去，就是太仓促，委屈了瑞娘。”
张铎点头称是。
天擦黑的时候，史妈妈从林家返回来了。
“回禀老爷、夫人。老奴到了林家，谨遵夫人之命，亲自到老侯夫人的上房请了安。”
“如何？”
“老奴只是隔着床帘子向老夫人请安的，说是病人不能吹风。不过近屋时满房的药味，而且床边的丫鬟们眼睛都通红，脸色也不好，想是照顾病人时间长了。不过没有看见亲家府中其他主子。”史妈妈细细回禀着。
“瑞娘反正也是和他们订了亲的，如果是这样，就不如随了他们。这样林家今后对瑞娘也会多有照顾。”张铎是实在人，遇到事情总是不会转弯，原来的瑞娘就随了他这种性子，要不也不会受人欺负到想要自尽。林域是他的好友，所以他家有了难处总是体谅为多。
“嗯，我这就去筹备。”童氏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力超乎一般，转身就到了瑞娘那里。
“后日成亲？”张瑞娘没想到自己重生不过一个月就要完成上辈子从来没有完成过的大事。
“对，亲家老太太病重，要是好了还好，要是好不了，你就要再等三年。”
“老夫人是突然暴病，还是旧疾加重？”瑞娘问道。
“听说是暴病，前两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卧病不起。这老人家也是难免。”童氏叹了口气，今日看来瑞娘未来的婆婆也不是一个温和之人。
瑞娘看着童氏费心费力替她着想。前世父亲去得早，亲生母亲生下自己后就早已不知所踪，这几日瑞娘已经很能够感到张铎与童氏对自己的舔犊情深，但张府虽好，毕竟一家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行事多有不便。
她丝毫不担心嫁到忠勇侯府之后的事情，只要在侯府能够有一块清净之地，只需要有一年的时间，她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停当。
到时候，确定梁家平安，她也能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势必不会再像原来那样波澜壮阔、万人瞩目，却会按照她自己的意志恬淡安宁，无惊无扰。
“娘，女儿听您吩咐。”瑞娘想了片刻便痛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