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勤政殿
隆清帝与四品以上官员在勤政殿等着河东军的代表前来。
不多时,内侍传召护送棺木进京的河东军副帅牛义德和虎威营校尉冯孝敢进殿奏对。
副帅牛义德首先跪倒在地,他已经年近五旬,是跟着梁虞父亲梁清拼杀的老部从,延河一战他眼看梁虞要害中箭抢救不及,总觉得对不起梁清。此次,他决定亲自扶灵进京,也是想缓解心中愧疚。
冯孝敢跟在后面,第一次到金銮殿的他,面对满朝文武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嘴唇微微发干。
牛义德向隆清帝汇报了延河之战的情形,这些在战报上朝廷已经得知,但再次听到亲身参与的人讲述,又是另一种感觉。群臣仿佛置身冰河火海之中,喊杀声好像就近在眼前。
隆清帝听得入神,不想牛义德讲到梁虞中箭之时,却停下不再讲述。
“陛下,梁帅为国家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堪为三军表率。她每逢大战之前必会留下奏疏,她告诉微臣,若果适逢不测,一定要将奏疏呈交陛下亲览。”牛义德再次整衣,郑重长叩在地。
“梁卿家以女儿之身,为国捐躯实属难得。镇国公府一门忠烈,可堪日月。梁卿的奏疏现在哪里?”隆清帝道。
“陛下,为臣一直带在身上。”牛义德从怀中取出一册奏疏,高举过头。
在一旁马上就有御前掌管奏报的司言女官接过奏疏,检验过后,呈交给隆清帝。
隆清帝展开奏疏,一看之下,眉头不禁扬起。
“司言,将此份奏疏念给大家。”隆清帝吩咐旁边司言女官。
司言女官接过奏疏,朗声宣读起来。
群臣开始认为不过是请求抚恤镇国公府的奏疏,但细细听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臣女梁虞,不肖蒙恩,执掌河东一路军务。履职以来,臣女不敢有一日之懈怠,陛下之恩臣女虽一死不能报之半分。今臣女身死,镇国公府无可用之人,不能为国尽忠。世子梁瑜年在弱冠、资质驽钝、不堪大用。先祖在时常教诲臣女,不可尸位素餐、无功而食国家之俸禄,故臣女请陛下收回梁氏世袭镇国公之爵位,择其有功之人得之。陛下有恭良俭让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材,望陛下悯恤臣女之心,使梁氏后人不令先祖蒙羞。梁氏后人回归故里、潜心耕读,日夜永思陛下之圣心。
臣女身在边戍,常思国之忧患,今开国五十余载,陛下勤政仁爱、国运昌隆,四海皆内勇士辈出,臣请陛下兴武学、开武举,为国选拔可用之将才,授予军职,可赴河东一路练习边事,谙晓军旅,充备国之重用。”
内侍宣读完毕,将奏疏放回龙案之上。
隆清帝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群臣。
“陛下。梁氏大义,利国利民,臣请陛下照准梁虞之请。”右相李崇没有想到梁虞这个女子经能够如此决断,将镇国公府的爵位拱手还给朝廷。但此举正中他的下怀,这样一来,河东军的军权就会回归到朝廷的手中。
“陛下,梁氏一族为国尽忠,陛下应悯其后人,即使不再承袭镇国公之位,也该降爵承袭,保留其俸禄,以示朝廷恩德。”左相欧世珍也不想梁虞有此釜底抽薪之举。如果隆清帝准了梁虞德请奏,那其他有功之臣的后裔是否也要自请朝廷收回爵位,这会造成朝野巨大动荡。
“陛下,”牛义德听着两位宰相的辩论,向上禀奏“梁将军曾经和我说过,她的曾祖幼时离家跟随太祖开国定邦,惟愿后人能够回乡,时时祭奠祖宗祠堂。请陛下满足已经阵亡的梁家诸位烈士遗愿,准予梁氏一族迁回祖籍。”
隆清帝沉吟半晌,最终沉声开口:“梁卿家忠义为国,朕如不满足梁卿临终之请,有违仁德。请礼部草拟,准梁氏一族辞去镇国公之爵位,保留府第封田,其族人可返回原籍,地方应多加照拂。”
“遵旨。”礼部尚书领命。
“河东军一路主帅由枢密院抓紧商榷,三日内拟定主帅人选,择期上任。”隆清帝又宣布道。
“臣遵旨。”枢密院正使陈柬领命。
右相李崇胸中长舒一口气,这困难的军制改革,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殿下跪着的冯孝敢听完隆清帝宣旨,皱了皱眉,抬起头正要开口。
旁边牛义德看到他的异状,连忙暗中用手臂碰了碰他。
冯孝敢望了望前面的龙阶。虽然只有短短几级台阶,那上面的人却像天神一般无法企及。最终他低下了头,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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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朝议不多时就随着官员们的下朝,传遍了京都各名门世家。
此时英国公韩平刚刚下朝,正在书房中与幕僚冯元说着梁虞奏请之事。
英国公世代镇守西北一路,抵御西夏国的侵袭。西北军一路素与河东军并称“西北狼、东北虎”。此代英国公名唤韩平,上月自西北军营返回,只留下长子韩维镇守,名义上是回家准备年礼,实际上是勘查朝廷的风向。
“梁虞这女子真是果决,临死还用短短的奏疏为梁家铺了一条后路、也为河东军铺了一条后路。如果梁家失去军职仍为三公之首的镇国公,将成为众矢之的,即使身居高位也不会有一日之安宁;而河东军如果抵制朝廷派去的主帅,那梁家危矣、河东军危矣。看来我原来还是小看了梁家这个小娘子。”
冯元捻着羊角胡须,沉吟了一下:“梁家请辞镇国公爵位。朝中掌兵之家皆会受其影响。”
“梁家损失此女,恐怕以后也无翻身之日了。大郎一个人在营中怕不妥当,元月初五之后,我就回大营。你留在京都,要多加观察朝廷动向。劝着二郎不要总呆在军营之中,也要与京中的世家子弟有所往来。京都有事随时和我通信。”英国公吩咐道。
“遵命。”冯元躬身施礼。
韩平的二子韩绛作为英国公的次子本可以荫封个武官,但是韩绛年少之时被英国公夫人宠上了天,京中一霸的名声实在太响,即使英国公武威深重,英国公府的门槛也快被告状之人踏破了。
韩平无奈,不顾夫人反对,早早将韩绛丢到西北战场历练,这才终于有所收敛,前年被送回京都在禁军担任职位。
刚刚二十岁年纪,韩绛已经做到殿前军五品虎翼营副指挥使。韩绛自西北回来之后,已经很少在京中露面,平日只在营中,很少与人应酬,京都里面现在对他已经多不熟悉,只很少人依稀还记得那个在御街上将吏部尚书之子打成猪头的红衣少年。
韩平留二儿子在京都一来是为了家中有人照顾,二来也是看韩绛日渐稳重,京中有事让可以代为走动。但韩绛整天呆在军营之中,除了回家给母亲请安很少过问家中之事,这让英国公韩平非常不满。
但怎奈英国公一妻三妾,却只有正室夫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需要协助他带领西北军,今后接替他英国公的位置。在京都就只能指望这个幼子。
“这朝中估计马上就会有大变动。”英国公望着庭院中的盛开的红梅,眼神不知望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