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跟在后头,只觉凌虚彦飘忽踪影,似在随着高挺峻拔山势,越为飘渺,到后来几乎寻不到他踪迹。猛提一口气,加快足力在山路上狂奔,眼前山景一闪飞逝,不就进入牛渚山中。牛渚山山虽不高,但山中繁花奇秀,为天下知名的奇秀之地。山腰间李太白衣冠冢悄然而立。李白一生曾多次游历采石矶牛渚山,山中存有太白楼。相传李白晚年曾重游牛渚山,酒醉后跳江捞月而被江水淹死。当地之人,为纪念李白,而在山腰间建李白衣冠冢。农夫本为武林中人,同妻子阮氏成婚后,隐居于附近村落,也曾多次来此吊念李白衣冠冢。
过了李白衣冠冢,前头山中忽然飘来一阵醉人酒香,酒气淳烈,彷如重重山峦也围不住这酒色之香,飘到农夫鼻尖,仍是香醇无比。农夫也是好酒之人,闻到这酒香就几乎已经醉了,当即顺着酒香急驰而去。
只见一处陡坡,峭壁绝空,背依大江,前依陡峻山路,嶙峋石块障住路面。凌虚彦独坐山巅,不知何时升起了一丛篝火,正用陶壶煮着一壶清酒,酒水已经几近沸腾。春风之中,凌虚彦半百鹤发猎猎飘动,周围繁花如星,满坡绿草,更添凌虚彦几分气质。农夫心中更添敬意,当即顺着山道而上,浓厚酒香,引得酒瘾大动,却不忘失了礼数,拱手拜道:“晚辈周易,见过前辈!”
凌虚彦却不理他,往篝火中添了些干柴,左臂宽大长袖扬动,一面长袖,如鼓起风帆。周易顿觉身前气劲鼓荡,绵绵散劲重重聚来,正要运劲抵挡。凌虚彦身子不起,掌出云袖,往周易心口拍下。周易未料到凌虚彦竟会突然出手,怔了一下,眼见两人相处极近,周易躲避不及。好在他反应极快,凌虚彦掌势刚到,周易一招“掌袖连云”,双掌齐抡,两道掌影错乱,凌虚彦好似掌陷云端,赞了一声:“好!”
掌尖绻动,似奋力拨云,拍中他双腕,跟着掌随身子涨高,一掌漫过周易头皮,往他头顶落下。周易急变一招“浑天一体”,双掌上抬,掌影似上下天接,重重掌影开阖之间,似天幕席卷,分合之间不见半分缝隙,将凌虚彦这一掌挡下。凌虚彦又赞一声:“变得好!”双掌游动,若水卷涟漪,下拍他腰肋。
周易掌法跟着下翻,好似天悬倒翻,连出快掌,正是一招“天旋地转”。轻易翻开凌虚彦掌力,双肩一沉,顺势往凌虚彦腿侧击下,作势要将凌虚彦翻到。凌虚彦见他反应如此之速,面上微有笑意,掌若云中青鹞,往他心口送去,迫的周易收回掌力。
凌虚彦跟着连出二十余掌抢攻,周易以“大周天掌”中诸般巧妙掌法,将凌虚彦二十余招一一拆解。“大周天掌”形仿周天之势,初时如一元复始,到后来依着五行之术,衍变无穷,如一化万千,当真是掌中藏掌,变中带变,周易一路使来,如行云流水般不见丝毫阻滞,掌力也好似天道往复般始终不见枯竭。
凌虚彦掌劲陡增,双掌游若翔鸥,拳动掌尖似水漫金山般高涨,掌影缥踪如若青云飘渺,将农夫单长瘦削的身子笼罩在掌影之下。周易内力虽始终不见枯竭,但战到此时,也已几近穷尽,势所难长,一时间掌力好似无形之质,被压缩于有形的狭小空间,纵有千般巧妙变化,却施展不出。凌虚彦心忖:“此人掌法虽妙,可惜后劲不足!”
周易势难久撑,趁他掌法一顿之际,向后跳开,高声道:“前辈,晚辈服输了。”凌虚彦也无逼他之意,拂袖道:“你的大周天掌掌法虽然精妙,但内劲不足,后劲不够,对付鬼怪礼恶这等小丑,尚且有余,若遇到真正高手,却难以持久。”
顿了一下,凌虚彦又道:“‘大周天掌’重意不重形,其中暗藏周天之势,所藏极富,你若能够领悟其中之十一,就够你终生受用不尽的了!”周易不敢拂逆,拜倒道:“是!”凌虚彦斜瞥他一眼,说道:“坐下,陪我喝酒!”说着自顾自的坐到煮好的清酒面前,将在附近太白楼中找来的两只大碗放好,倒了两大碗满满的白酒,一口干尽,转头看向左近江水之景错落和谐景意。
周易大半碗白酒下肚,酒意上涌,满脸涨得通红,见凌虚彦眼中大有怅惘之色,顺着眼望看去,只见沿着江岸,群峰东西连更,千寻陡崖直指苍穹,似是借地势攀高,互竞高远,碧廓山影,如清润含黛。见他久不言语,两道剑眉如群峰耸翠般锁在一起,好像是在想着自己心事,正要请教,凌虚彦转过头来,说道:“‘大周天掌’真正精妙,在于内力能够如天道循环般,在人体阴、阳、任、督四脉中衍生不断,久不衰竭,你掌法虽然漂亮,但输在内力不足。你既是僭兄传人,如何不明此理?”周易眉心往里一拧,正要解释。凌虚彦忽又说道:“以僭兄性子,能被他看重的人,定有过人之处。小子,你的‘大周天掌’,他是如何传你的?”
周易不敢有瞒,说道:“是在六年前,一个老丐传于在下。晚辈也不知他名号。”凌虚彦奇道:“一个老丐?”心中在想:“僭兄脾气素来古怪,举止不可以常人度之,嗯,装成老丐,这倒是合乎僭兄性子。”周易点点头道:“不错,我做了两件事情,大合那位前辈的胃口,他便教了我这路掌法。”凌虚彦大有兴趣,眉毛上挑道:“什么事情,说与我听听。”
周易道:“六年前,在下尚未成婚。当时整日到村子口的一处酒馆喝酒。那天,酒馆外来了一个老丐,长长的污发盖住头面,满身的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露着胳膊大腿,敞开的胸怀上都是大块大块几近腐烂的腐肉,创口流脓,满身生蛆。靠近他三尺之近,就会闻到冲天恶臭。莫说一般人不会看上他一眼,就连镇上的其他乞丐见了他都远远的避开。店伙计几次想要驱赶,他都理也不理,赖在那里不肯离开。后来,那老丐打开一壶酒,酒香诱人,我当时喝的几近醉倒,但一闻到这酒香,顿时所有酒意全都没了,跑出店外,向他索酒喝。”
凌虚彦笑道:“难怪僭兄如此看重与你,你同他性子相同,同样嗜酒如命。”周易继续道:“后来我师妹骑马来了。当时我二人尚未成婚,我师妹被我恩师宠坏了,性子带有几分娇蛮。见了我就挑明来意,说是我要想娶她,需得为他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虽不难做,却可以看出她在我心中的分量,只是这件事,任何男人恐怕都不会愿意做……”说到这里,周易面上神情有些尴尬,有些甜蜜。
凌虚彦听得有些奇怪,说道:“尊夫人要你为她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周易道:“她……她叫我当众为她擦鞋……”声音犹若蚊呐,大有难以启齿的意思。要知男尊女卑的观念自古以来深入人心,宋人极重礼法,尤其看重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她师妹所提要求,对世间任何男子而言,都绝难适从。凌虚彦哈哈笑道:“想不到尊夫人竟是如此精乖。不消说,阁下定然将尊夫人香足擦拭的干干净净。嗯,如此说来,你与僭兄性子相投,又藐睨礼法,不拘小节,难怪僭兄如此欣赏与你。”
周易听他说话,似与那老丐相熟,问道:“听前辈所言,前辈似与那位前辈相熟?”凌虚彦陡然变了脸色,长袖拂动了一下,袖风卷动,火花劈啪作响,火光一阵摇曳,哼道:“谁又认识那老不死的了?”
周易听他先称那老丐“僭兄”,现下又改口称他为“老不死”的,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不好捉摸,而凌虚彦性情多变,也可见一斑,哪里还敢再有多问?凌虚彦凝默一阵,面色稍微暖和,又道:“你能得此人指点,实已是莫大机缘,希望你好自珍惜!”周易听他语气温和,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前辈如与那人相熟,恳请前辈赐知那位前辈名号!”
他得老丐指点,知道“大周天掌”精妙无匹,终生受用不尽,心怀感激,却是不知他的名号,心中不免遗憾。凌虚彦又哼一声,道:“亏你是学武之人,连‘天藏入毂’公孙僭的名头都没听过吗?”周易目瞪如铃:“前辈说的是有‘天地归藏,尽入我毂中’之称的公孙僭,公孙前辈?”他虽知老丐乃江湖奇人,但却从未想过,那老丐会有这么大的来头。凌虚彦脸色又变,厉声道:“公孙僭自诩学究天人,胸中所藏所学,兼拦天地参化,实是狂妄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