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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衍奇穷(3)

凌虚彦乃性情中人,喜欢以性情论断世事,听他二人议论起朝政之事,摇摇脑袋,说道:“韩佗胄的北伐,兵败之局不难预料,但原因恐怕不止于此吧?”陆向宗放下酒碗,道:“凌兄乃一代奇人,想来有更高明的见解。”凌虚彦道:“不敢,凌某只是觉得,自古以来,能够取得战事胜利的,不外乎为忠义之师。齐桓公‘尊王攘夷’,而成春秋首霸之功;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而有官渡之胜;刘玄德有复姓汉室之志,而有赤壁破曹之功。而韩佗胄北伐,虽为朝廷,却不能立足于民,有忠无义,五胜五负;兵将不精,准备不周,用人不当,再去三分胜算;时机不利,又败一分,十战九败,胜负之局已定!”

周易道:“依前辈所言,宋、楚泓水之战,宋军以‘仁义之师’自诩,为何败于楚军?”凌虚彦道:“若是宋军强、楚军弱,宋襄公此举,自当为仁义之举;但既然楚军强、宋军弱,宋襄公任由楚军登岸、集结,则是对自己部将生死性命的不义,当然必败无疑!”

陆向宗虽觉凌虚彦所言太过牵强,但佩服他对世情看待如此周密,沉思半响,叹道:“可惜,我大宋纵然人丁兴旺,百倍于金人,却仍挡不住金人骑兵!”言下甚有悲愤之意。周易眉头一挑,说道:“陆兄这话错了。我大宋虽然人丁兴旺,却都是一群没有斗志的弱民!”陆向宗笑道:“那又如何?我们不也嘲笑金人是一群蛮夷吗?”

周易摇头,道:“不然。家师曾言,金人固然凶残,破城必屠。但大宋的那群昏官,也是一群盘剥百姓的蛀虫。以我等农户而言,一年辛苦农耕,纳之为税者,却有十之七八。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而言,于金,则苟延残喘;于宋,则层层剥削。不论何属,都受同样痛苦。”

陆向宗道:“令师所言极有见地,不知令师现在何处?陆某倒想与他交个朋友!”周易面有悲戚之色,说道:“家师早在多年前便已经辞世!”陆向宗闻言,大有失望之意。周易又道:“家师还曾言道,若朝廷肯将天下良田分与天下百姓,若然金兵再度入寇,百姓即使为了口中粮食,也会同金兵血战倒地,到时金人在中原必然寸步难行!”

凌虚彦道:“令师高见哪。可惜,分天下良田于天下百姓,无异于让权于天下。对大宋这些君王来说,无异于灭亡于金人之手。而且非止历代君王不肯推行此道,便是天下百姓,也不敢有此想法!”周易叹道:“家师在时也常常感叹,天下之人,是苦在自己手中。”

陆向宗凝默不言,连饮干了七大碗白酒,忽听得山道上一阵嘈杂呼喝:“偷盗薛大人财物的毛贼就在山顶,将他拿了,薛大人定有重赏!”

但见身后山道上,漫山宋军官兵,沿着山麗而来。陆向宗哈哈笑道:“你们想要这身猴子装,我给你们便是!”解下身上那身官袍,往官兵人堆中抛去,如泰山压顶之力般盖到几名官兵。爬到半山坡的官兵,顿时呼啦啦滚到大半。余下的官兵在带队将官的约束下退到山道两侧。周易扯起一根藤条,奔到山坡口,贴地一扫,当先几名官兵登时如大厦倾倒般倒散一地。山道口道路狭小,形成连锁反应,带动大批官兵倒地,滚下山坡。山道上,碎石嶙峋,官兵中立马有多人受伤。

凌虚彦、陆向宗拍手大笑。官兵们连吃了两次大亏,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凌虚彦见他们仍然不肯离去,大觉扰了兴头,示意陆、周二人捂上耳朵,发出一声轻啸。山脚下众多官兵几乎站立不定,队形呼啦啦的散了,只觉心口好似碎了。周易稍稍挪开捂住耳朵双手,一丝细细啸声钻入耳孔,脑海中“嗡”的一震,脑袋瓢几乎被震开,当即捂紧耳朵。心中无比惊骇,暗忖:“云中啸众卿,凌前辈能与公孙前辈其名并称,当真绝非虚名。方才若是与凌前辈生死相搏,只怕他一招便足可取我性命!”

那带队宋军武官名为殷天盛,平日里做威惯了,哪里见过此等神威?不敢在依势持强,一俟凌虚彦啸声止住,带头便逃跑了。余下官兵见主将逃走,也再无斗志,四下惊散溃逃。官兵们现出如此丑态,陆向宗笑了一阵,不屑说道:“这群官兵的本事,也只能在老百姓头上耍耍威风。”

凌虚彦眯着眼道:“我等都是些江湖散人,官兵们如何,又管我等何事?”陆向宗道:“不错,喝酒!”叫上周易,三人喝了一阵酒。他三个人只有两只大碗,陆向宗便与周易一人一碗,轮流喝酒,一大壶清酒,很快便被三个好酒大汉喝干。农夫周易,看去身长单瘦,但酒量甚是惊人,十几大碗白酒下肚,却是全无酒意。

陆向宗自认海量,见他如此酒量,自觉不能输给了他。到后来,两人竟形成拼酒局面,可惜未待两人拼出酒量高低,一大壶酒就已经见底,陆向宗便展开轻功,到附近太白楼内买回几斤高粱酒,直到天色暮晚,群山皆批落晖,两人仍然酒性不减。而凌虚彦却看来酒量不大,只喝了几碗,便已经是醉态熏熏,在一旁看着两人拼酒。

陆向宗大生酒逢知己之感,问道:“听周兄口音,想必是北方之人吧?”周易此时酒意上冲,听到陆向宗有此一问,答道:“不错。在下本是河南人氏,十多年前,金兵有南侵之意,家师不愿被金兵征入兵营,便带着我同师妹南迁至此。”陆向宗道:“难怪,江南吴越之地,出不了兄弟这般豪爽之人。”

周易道:“非也,不是江南钱塘吴越之地的民风凋零,而是赵家皇帝太过无能。陆兄就没听过那首诗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陆向宗笑道:“我也想起一些过往古事。当初曹操八十万水师南下江南,东吴群臣彷徨无策,周公瑾之妻小乔,却谏其夫:‘江东基业,已历三代,我主岂可向曹贼屈膝称臣’?”周易将碗重重往地上一阁,怒道:“可笑我堂堂大宋,竟还不如一妇人有胆有识!”凌虚彦大有不悦之意,眯着的眼神眨了一下。

陆向宗直起身子,一展筋骨,笑道:“凌兄,承蒙你不弃,初次相见便请我大碗喝酒,兄台这里也有份薄礼,就是不知凌兄敢不敢收。”凌虚彦面色熏酡,闻言眯着眼笑道:“什么礼物如此贵重?只要陆兄送的起,凌某就受的起!”陆向宗道:“妙的紧!”从怀中掏出一方铜铸虎头大印。凌虚彦瞄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笑道:“陆兄出手当真大方,两淮宣抚使的金印,你就这般轻易送人?”

陆向宗轻笑道:“这就叫做‘借花献佛’。”凌虚彦笑道:“你送我这份大礼,就不怕周兄看得眼热吗?”周易听到凌虚彦竟与自己平辈相称,心中诧异,只道凌虚彦酒后糊涂,也未放到心中。陆向宗道:“我与凌兄乃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有来有往,你请我喝酒,我送你大礼,你我扯平。而我与周兄之交,则是知己之交,知己之交,在于交心,岂可以俗物称量?”

周易对陆向宗风采见识极为钦佩,听到他将自己引为知己,心中大为感动。凌虚彦笑赞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坦诚不羁,好汉子,好汉子!”陆向宗见他收起官印,心中大喜过望,见到天色近晚,起身抱拳道:“陆某今日能识得两位,幸何如之,他日相逢江湖,陆某再与两位把酒相谈!”

周易听出陆向宗话中已有离去之意,心中大有不舍之意,正要出言挽留,陆向宗已踏歌而去,身入江中,歌声随着大江怒涛,逆流而去。不久耳边便只剩冲天涛浪,回荡于群山之间。周易眼望东去大江,心潮如叠翻银浪,起伏不定,直到再也见不到陆向宗长杆般的身影,才颇为失落的回过头来,却发现凌虚彦也不知何时离去,煮酒篝火,剩余残点星火。峦目在四周远望,唯见青山耸翠,娟妩秀丽如故,却不见凌虚彦踪影,心中空落之感更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