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起突异,莫说江凤流全无防备,便是周易也错愕非常,江凤流生怕贺兰缺再刺一剑,提起一口气,纵上周家屋顶,斜眼瞥见后心鲜血兀自流淌,心忖:“好在这姓贺的良心未泯,要是他这一剑再往下多刺一两分,江凤流哪里还有性命存在?”他自知栽在贺兰缺手上,无力再和他争长,但凤轩山庄享名百年,江凤流不愿堕了气势,干笑道:“好得很,好得很,贺兄今日所赐,江凤流他日必当亲自讨还!”脚点房梁,纵身而去。
贺兰缺逼退江凤流,心中微感歉仄,但这一丝歉疚之情,一闪即没,收起滴着血的长剑,说道:“师兄,你我毕竟师出同门,我着实不愿看着你家破人亡,这才出手伤了江凤流……”周易朗声道:“你不用多说!”扶着站起,手捧心口,说道:“《医天集》我是绝不会交给你,周某岂会出卖自己兄弟、朋友?”
贺兰缺面上一红,他也是极其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周易话中夹枪带棒,讥讽他先不顾同门之义,又不顾江湖义气,先后伤了师兄周易和好兄弟江凤流,当下陈着面孔说道:“师兄误会,我想要的并不是《医天集》。不过,我想要的,除非你死,不然我绝无机会得到,师兄到了九幽泉下,切莫责怪我……”长剑一震,飞刺周易心口。
周易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自知难逃一死,也就没了抵抗之意,便闭目待死,忽听得那“收尸孟婆”高声喊道:“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猫腻!”贺兰缺剑吐一半,忽觉背后无俦风劲,凝有实质,铺天盖地般袭卷过来,几乎要将自己身子翻搅起来,心中微凛,当即转身,正要抵挡,面前一片阴影遮了过来,正是收尸孟婆的那口巨棺,泰山压顶盖了下来。
贺兰缺知她棺木上涂有剧毒,不敢以肉掌抵挡,只得收身退到一边,那口巨棺落在周易身前三尺外的空地上,震起漫天飞尘,扑簌簌落了周易满身。那收尸婆人随棺至,冷冷说道:“姓贺的,老婆子不管你们是兄弟还是仇人,在我取回《医天集》之前,谁都不可以杀他!”
贺兰缺哼道:“要给他收尸的人是你,现在要救他的人也是你,你这妖婆子当真是喜怒无常。”略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要的是他周易的性命,《医天集》、‘医地集’的,与我何干?”他知道这收尸孟婆极难对付,索性让到一旁,做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阮星玲挟着周衍,一口气逃出数十里,她生怕江凤流等人追来,脚下丝毫不敢停留。怀里的小周衍哭啼不止,不住哀求:“呜呜……妈妈,衍儿不要逃走……呜呜,妈妈,我们回去救爹爹吧……呜呜……”阮星玲被爱子哭啼求闹,扰的心如刀绞,她何尝不想和丈夫同生共死?只是念及周衍年幼,着实不愿儿子跟自己夫妇枉失性命。
又往前逃出数里路,小周衍哭得哀恸委屈,阮星玲也是心痛欲绝,见未有敌人追来,便上了附近的一处土坡。周衍觉到母亲停下身子,抬起婆娑泪眼看向母亲,却见阮星玲也是梨容惨淡,青黛眉角,尚沾有泪痕,当下扯住阮星玲衣角,哭求道:“妈妈,我们不跑了,我们回去救爹爹吧……妈妈,我们不跑了,我们不能丢下爹爹……”
阮星玲经不住小周衍连番苦求,美眸紧闭,沁下几滴眼泪。忽的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睁开双目,说道:“衍儿,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丢下你爹爹不管,我们这就回去救你爹爹……”周衍大喜,擦掉眼泪,说道:“真的吗,妈……”忽的全身一麻,竟是阮星玲趁他不备,封住了他身上两处穴位。周衍目瞪如铃:“妈,你……”阮星玲双手扶住周衍肩头,正色道:“衍儿,妈此去无论如何都要救回你爹爹,若是妈妈不在了,你和你爹爹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想到自己这一去,不论能不能救回丈夫,今生都不会再见儿子一面,心头满是不舍之意,几滴晶莹泪珠打落在周衍粉嘟嘟的嫩脸上。周衍看到母亲落泪,也是十分的伤痛,想要伸出手,去为母亲拭泪,但苦于穴道被制,动弹不得,想到这一日之内,自己一家迭生巨变,往日隐居乡野、一家人的天伦之乐,都不复存在,忍不住也流下泪来。
忽听阮星玲在周衍耳边软语交代道:“衍儿,现在妈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头。若是爹爹和妈妈都死了,你要记得学一身武功,为你爹妈报仇。记住了,害死你爹妈的,有那个收尸妖婆,有‘索命无常’吴常宁、‘飘灯勾魂’胡全禄、‘玉碎昆冈’瞿天。还有那个假仁假义的江凤流,尤其是那个姓贺的臭贼。你爹妈的仇、外公的仇,全都着落在他身上,一个也不能放过……”
说到后来,阮星玲几乎是咬牙切齿,声音发颤。周衍听到母亲话语决绝,情知这一别,今后再难见到母亲,但他小小年纪,乍逢巨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便如断线珠玉般迸出,脑海里一片空白。
阮星玲这些话出口,才忽而发觉自己平日教给周衍的出世之道实在太少,自己夫妻一旦送命,周衍一个小孩,孤零零的如何独处?又怎么去面对世上豺狼?想到自己夫妻收留贺兰缺却反被贺兰缺所伤的经历,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衍儿,你要记住了你爹妈的经历,记得,今后切莫再对任何人存有好心……”
交代完这些,阮星玲将儿子放到一处巨石之后,在周围围上一圈石栏,用以屏退野兽。做完这些,阮星玲又再看了周衍一眼,横下心来,不顾他如何痛哭哀求,转身便离开了,双目噙满泪花,心好似爆裂般痛,却不肯再多看儿子一眼,仿佛她也知道,再多停留,便也再难忍心抛下儿子不问。
周衍见母亲倩影渐远,眼泪更如决堤堤坝,痛哭不止,家中场场剧变,似在眼前重映,心中酸楚难抑,一时心力交瘁,昏迷了过去。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小周衍蒙眬中觉到似有几滴清凉珠露滴在面上,便好似阮星玲临去前洒下的清泪,登时惊醒过来,口中呼唤:“爹爹,娘亲……”
甫睁开双目,头顶枝杈横臂间,透下温润柔光,枝头凝着的颗颗珠露,被曦光染的橘黄。他之前因为痛哭而昏迷,此刻才觉到喉咙干涩,当下张开嘴巴,接下枝头滴落的露珠解渴。经过这一夜,小周衍心中伤痛之感少减,焦急之心更炽,想到父母身陷险境,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父母身旁。但阮星玲点穴手法颇高,又知道周衍从小和父亲习练的“大周天掌”,真气可贯通全身筋络,临去前又特意加封了他身上几处要穴,以致小周衍奋尽全力,几番冲击,竟无法冲破穴道禁制。
偏生小周衍性子执拗之极,又心中记挂父母安危,丝毫没有放弃的年头,以“大周天掌”的运气法门,聚起全身内力,拼命冲击脉门。这般努力了两个多时辰,竟真的让他冲破了母亲的穴道禁制。
他穴道乍解,爬起身子,便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回去,心中只是在想:“若是爹爹妈妈都不在了,我也不独活了……”这般没命地跑回到村中,在自己家附近,一个女子娇声脆软的声音传进了脑海里:“周大侠,我敬你是条汉子,才对你敬重有加,你又何苦如此支撑?告诉我阮星玲那个贱女人的下落,我帮你杀了那‘收尸孟婆’,为你报仇,如何?”跟着听到周易有气无力地说道:“姑娘不必白费心机,周某既然命不长久,又怎会在乎姑娘的胁迫?”
周衍知道父亲未死,心中狂喜,转过屋后,到了自家门外,但见父亲衣衫烂破,当日同外敌苦苦缠斗留下的道道伤口,依旧历历在目,此刻正面如死灰,瘫倒在屋门前。周易身前俏立着一乳色梨花裙的娇美女子,面容娟秀如雪,肤如灵姿细蕊,腰间拢起衣裙的水纹玉带上,系了一对金澄澄的金铃,雪嫩的右手,握着一柄没有剑尖的长剑,对着周易。
这女子正是风萼。她当年同柳云毅相恋,后来两人决裂,风萼思前想后,这固然是柳云毅负心薄幸,但若非阮星玲,柳云毅也不会变心。于是她穷追蓝炼彤未果,便回过头来要杀阮星玲。刚一进到这荒村,风萼便见到重伤未死的周易。周易不善作伪,在风萼的一番追问之下,便道出他和阮星玲的夫妻关系。
她见逼问不成,笑容忽的又放得媚了,收回那柄断了剑尖的颜盈剑,笑道:“周大侠又何苦如此坚持?你不是说阮星玲那个贱婊子蹄子,对你不起吗?我替你杀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呢?”周易面色一沉,道:“周某虽然命在旦夕,但姑娘若再辱及内人,也要和姑娘拼命到底!”
周衍听到风萼这女人辱骂自己娘亲,已经是气怒已极,却听那女人往下说道:“周大侠这话当真可笑,‘收尸孟婆’早用巨棺震断你心脉,你拿什么和我鱼死网破?”见她长剑一提,冷冷说道:“既然周大侠如此嘴硬,哼,我偏偏不让你痛痛快快地去死,待我十剑八剑,将你挖肠剖心!”
见她长剑作势挥动,周衍大急,叫道:“莫伤我爹爹!”不顾一切,扑了上去,顺手挥开“大周天掌”,拂扫风萼后心。风萼听到周衍稚子叫声,心中就已经动念,长剑去势止住。待周衍掌势送到,风萼纤腰滴溜溜转动,腰间风铃脆响,袖管卷扬,将周衍夹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