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下看似已定,实则风起云涌。
朱棣进京后,把那些亲近建文帝的臣下共50多人张榜于朝堂,指为奸臣,分等别级,悬赏捉拿。即皇帝位后,就对这些人大加诛杀。灭齐泰、黄子澄九族,更是诛杀了建文帝的文学博士方孝孺十族共873人。亦有其他文臣武将责骂其从侄儿手中夺取帝位的不义之举以及和被列榜为奸臣沾亲带故的缘故被诛,前后共达数万之多。
那时明朝北有鞑靼、瓦剌虎视眈眈,所幸兀良哈三卫变为外藩;南又有交趾动乱;东面朝鲜称臣,不足为虑;但西面撒马尔罕(帖木儿帝国)暗自窥探中原十余年,帖木儿在小亚细亚附近不断扩张领土,自称成吉思汗之后,吞并了当年蒙古的三个汗国(蒙古帝国共有四个汗国——察合台、伊尔、金帐、窝阔台汗国,其中窝阔台汗国已被灭,而东察合台汗国明人称别失里八(亦力把里)臣服于明朝。)和其他领地,后又大败实力强大的奥斯曼帝国,他突然将方向对准了东面。正是内外忧患,连年烽火,天下纷争四起。而此刻江湖,又有几人还……
“吴中好风景,风景无朝晚。晓色万家烟,秋声八月树。舟移管弦动,桥拥旌旗驻。况当丰熟岁,好是欢游处。”当年唐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作了此诗,他还开凿了一条山塘河,东起阊门渡僧桥附近,西至虎丘望山桥,长约七里,故俗称“七里山塘到虎丘”。又有晚唐诗人杜荀鹤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可想象这里白水环绕,水港交错,街衢纵横,舟楫往来,小桥流水相依,塔桥相映,酒肆茶楼相倚,吴哥丝竹相闻的热闹万分之景象。而宋以后,苏州更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到了明,朱元璋设苏州为苏州府。
永乐元年三月初八,苏州府周府,一个约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正想偷偷越过窗户。少年脸庞颇为俊俏,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只是身子板看起来却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只见他瞄了下门边,便从屋内跳了出来,随即奋力奔跑。院中建有小池,弯弯曲曲的石桥横贯在它的上方,少年身影闪动,倏忽足尖在栏杆上一点,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越,已来到游廊处。他回头看了看追过来的两个书童,面露微笑,喜不自禁,随即穿过月门,沿着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已到前院中。少年头也不回,匆忙跑向门边,耳后传来了那两个打瞌睡的书童的声音:“少爷,没有老爷的允许您不能出书房,诶,少爷——少爷,书童边喊边追了过来。”
这周府在苏州府较为有名,周府老爷周修文乃一方首富。不过,这周修文到苏州府时间却不长,不足四年,而其刚到这不久就经营起了茶叶的买卖,很快便因物美价廉而直销官府,后来更是销往湖广等地,却是让当地人暗暗称奇。但是其对人热情有礼,和善有德,为人也是正直慷慨,豪放不羁,多有善举,广为称颂,颇受当地百姓爱戴,故坊间多有周员外之称。
周修文年少之时即已才华横溢,有过目不忘之能。奈何时运不济,种种缘故之下,终是功败垂成,未有仕途。经年累月,岁月打磨,心中的豪气渐渐地消耗殆尽。于此,他或许总是耿耿于怀,难以释然。故自其子出生后,他就希望其能够金榜题名,从此光耀门楣,一遂多年之夙愿。可近两年来,其子性情突变,家法不断加身,其依然面不改色,不为所动。自己在当地所请的先生都一一辞去,痛言于少爷已无计可施。
前几日,第三位先生前来请辞,周修文心中更是恼火。原来这第三位先生刚来一天,竟来请辞。其直言:“心力不足,无以施教也,不如周员外去请光庵先生。”经周修文再三恳请,前者见其言辞真挚恳切,便答应留了下来。是夜,周修文寻思道:“光庵先生乃有名隐士,若能请到他,犬子应有救。”心中盘定完毕,言于夫人,后者亦很赞同。翌日,他便准备了礼物和张管家前往光庵先生的住处却扑了个空。其后两次亦是如此。使得周修文心中甚是着急烦躁。
今日清晨,先生又来辞别,周修文不好多加挽留,送别先生后决定再去找寻光庵先生,将家中事务交代完毕,告知张管家,便只身一人前往。走到山塘街,一位后面背着葫芦的卖药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他身着简朴,不修边幅,一举一动似乎彬彬有礼却又毫无拘束,于街道上缓慢踱步,不时与问津者交谈,取下葫芦,倒出点什么,后又言之种种,来人点头称是,便离去。周修文不觉站立良久,恍惚出神一般,蘧忙追上前去,小声说道:“敢问阁下可是光庵先生?”后者不予回答,继续慢慢行进。周修文心道:“当是此人了,符合那位先生的描述。”一路上不便再问,只得缓缓跟着,待出了山塘街,周修文上前便道:“先生请留步,在下周修文,久闻先生为人至孝,满腹经纶,却不肯出仕为官,常放棹于烟江,留迹于山谷,幽怀萧散,不问凡尘,而今周某却欲以俗事叨扰,实为不敬鲁莽之举,但思犬子之‘疾’,夙夜忧叹,终是无计可施,故恳请先生屈驾到寒舍一趟,再言详细。”说罢躬身行了一礼。那人闻之欣欣然,微笑道:“谦谦君子,温文如玉,周员外果然名不虚传,今殚精竭虑,看来对令郎之‘疾’甚是挂念,如此深情厚德,看来老朽自是得走一遭了。”周修文心中大喜,浑然没有在意光庵先生为何说“深情厚德。”
这周府位于市郊,坐岸护城河,靠近山塘街,位置绝佳,乃当年张岩亲自选取的地方。一路上周修文见其颜色和悦,似有笑意,本欲聊上几句,却见他不断瞧着道路的两旁,似在欣赏美景一般,不便出口,二人便这般一路走了过来,未有言语。然离街道愈来愈远,周围倒也是落个寂静;行得三五里,远处屋舍的飞檐已依稀可见,而路边一棵棵垂柳青翠微斜,树影婆娑,立于河畔;清风徐徐,枝叶在水中摇曳,河光潋滟,水面不时泛起一道道觳纹。
二人过了石桥转过一个弯不久,周府便映入了眼帘。遥见粉墙黛瓦,好一座气派的宅院。待行至路前,只见其屋檐四角扑朔欲飞,一对石狮气势磅礴地立于正门的两旁,青石板整齐划一地将路面铺满,竟饱含威严;二人伫立路边片刻,周修文见他有些神驰,思虑再三,上前施礼道:“光庵先生,烦请移步寒舍一叙。”王宾闻之,立马收回了杂乱的思绪,正了正衣襟,颜色平和,当下还礼道:“周员外,请。”二人一同入府,自是不在话下。
这边二人刚想进屋,未待两家丁行礼,门吱呀——轰——的一声开了;那边少年正满心欢喜,以为这次跑了出来,开门却撞见了爹,心里吃了一惊,忽转念道:“爹,孩儿正待去迎接您,不想您已经回来了。”周修文不予答话,却上下打量着少年,怒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为父平时怎么教你的,啊?夫君子文质彬彬,身正人正,不失礼节。阿德、阿才,不是让你们看着少爷好好读书的吗?”两个气喘吁吁的书童方跑近,见周修文脸有愠色,嗫嚅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少爷他,他……”“哎呀,爹,你别责怪他们,我听娘说您将给我请一位名师,我这不是着急出来恭迎的嘛!”少年讪讪道。
周修文一听,瞪着双眼,欲言又止,心想你是着急出去玩的吧。随即转身道:“让王先生见笑了,这便是犬子。”语毕示意少年上前施礼。少年定睛细看,只见来人头发蓬松,白发却已层生,一身布衣,后面背着个葫芦,着装虽简朴无华,但整个人瞧起来却有儒者那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之风范,亦不失刚毅狷介不流于俗世的气节与超脱,却又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样子,心里颇为惊奇。正寻思间忽听得周修文道“不得无礼”,少年吃了一惊,顿觉失礼,便作揖道:“晚生姓周名逸尘,见过王先生。”一旁的王宾听罢便还了个礼,言道:“老朽不过山野村人,周公子多礼了。”语气却十分平和,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礼毕,周修文便引着王宾进去了,逸尘望着门外,心道:“本以为这次能够跑出去玩上一整天的。”但转念又道:”这位先生倒是超凡脱俗,与众不同。”想到这,不由得摇了摇头,神情复杂的走了回去。
阳春三月,周府众人多去采茶未归,是以三人越过前院,通过抄手游廊,径直来到内院,未瞧见一人。只见十字甬道将内院分为四个部分,一个花圃中众花正自怒放;另一个小径曲折,假山堆砌,潺潺流水,形成了峰、峦、涧、谷之景,三五树木矗立其中,流水浅浅,花香四溢,飞鸟啁啾,返朴雅致,宛如精简的水墨画,仅寥寥数笔,即勾露出了神韵,令人心旷神怡;而另外两处却是颇为平整,石头上薄薄的青苔让人不禁想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透过月门看去,内院的两边另有一番景致,王宾观之,说道:“不愧是独具匠心,所谓‘天人合一’,有如此天地,乃是修心自省的绝佳之所”。周修文答道:“先生谬赞,在下才学浅薄,难窥大雅,只恐不识先生所言之境。”王宾笑道:“周员外不必过谦。”游览一番,遂把双手放在身后,径自向前走去。
来到正堂,只见屋檐上横立“崇德守心”四个大字,笔势豪放,笔劲刚遒有力;而堂中挂着一副山水画作,横匾上书“上善若水”却是行云流水,笔势劲力婉转阴柔。王宾观后,莞尔一笑。
二人在正堂刚刚坐定,“想必这位便是闻名吴中的光庵先生了。”一阵颇为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位头挽桃心髻(女性将头发盘起,梳理成扁圆形,然后用花朵在发髻顶部装饰),身着桃红袍、素白六幅长裙的中年妇人缓缓进了正堂,后面跟着两个身着淡绿色长衣裤外着素色短罗裙的丫鬟。周修文起身道:“夫人来的正好,这位正是王先生。只见周夫人面带喜色,转身肃立,双手叠抱于腰前(右手在上,手心向内)欠身行礼,言道:“妾身久闻先生盛名,今得一见,实为有幸。王宾连忙起身还礼,微笑道:“尊夫人言重了,老朽无德无能,实不敢当“盛名”二字。周夫人微笑地摇了摇头,遂就做于主位。逸尘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夫人的身边,道一声:“娘!”便立在身旁,心中暗忖:“光庵先生?好似在哪听过却又记不起来了;倏忽一惊,是他!?”心中莫名欢喜。
主宾分坐后,周修文说道:“春兰,秋菊,贵客临门,赶紧奉茶”。“是,老爷。”堂中两位二八年华的姑娘应声走了出去,不久二人便给主宾奉上了清茶和茶点。丫鬟双手执奉茶盏,上举齐眉,微微俯首,恭敬道:“先生请用茶。”王宾双手接住茶盏,欠身道谢。四个丫鬟随即退了出去。
这茶可追溯到上古神农氏,而饮茶则成风于汉,盛于唐,而唐陆羽《茶经》一书流传后世,其人更是被尊称为“茶圣”,其早年的佛门生活也使得《茶经》有了三分佛性。而一壶好茶的诞生,得需经历复杂的过程——茶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从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到茶之煮、盛、饮,每一层都很讲究,这不仅是在酝酿一壶好茶,也是在品味茶之源之精神——俭德。《周易》否卦有言:“像曰:天地之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其有自我约束之意,自唐以来,亦有节俭、率真质朴之义。这种思想源远流长。然而自唐之后尤其是入宋以来,茶的价格飞腾却使得饮茶的社会阶级发生了变化,逐渐脱离了茶道精神的本源,令人嗟叹。
王宾观那堂中器具倒是简朴,唯那茶具,乃甜白瓷所制,出自景德镇,而景德镇陶瓷早已闻名于天下,非常珍贵。周修文单手伸出,便道:“先生,请!”语毕,便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王宾亦道:“员外,请!”见那茶色嫩绿明亮,遂轻啜一口,再细细品味,欣然说道:“果然是好茶,味道清香浓郁,沁人心脾,饮后有回甜之感,久久萦绕。看来周员外不仅卖茶,这制茶品茗之功可见一斑啊!”周修文听后谦逊道:“让先生见笑了,粗浅之艺,何足挂齿!”不想王宾听后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说道:“周员外倒是和蔼谦逊,斫雕为朴,名副百姓之言;虽身常有铜臭过往,却不失清正和善,难得难得,实令人钦佩不已!”二人相聊甚欢,一旁的逸尘却已微感焦躁,却又不敢多言。
茶点过后,周修文说道:“王先生名贯天下,今屈尊于舍下做客,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鄙人不才,教子无方,犬子不肖,性情却偏执刚毅,整日不志于读书以图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却尽是钻于三教九流,不务正业,已经气走了多位先生;今幸得光庵先生不弃,愿意亲身诊治,开出良方,想必定是药到病除,只是这往后就要有劳先生多费心啦。”站在一旁的逸尘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周夫人转过头来,低语道:“尘儿,此后不可再造次,否则你爹……”周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逸尘一眼,却又没再说些什么。王仲光轻捋胡须,若有所思,随即微笑道:“周员外屡次到访不过是让老朽任教罢了!这个又有何难,但请周员外、周夫人放心。”窥其神情,似乎很高兴。周修文闻之一惊,随即大笑道:“有光庵先生玉口,在下非常放心,尘儿,去请张伯让人打扫好后院,请先生入住,备齐所有先生之所需。”逸尘闻之应声而去。
王宾听后,面露难色,言道:“周员外,老朽自由散漫惯了,不必这样麻烦。”周修文正色道:“恳请先生莫要推辞,日后犬子可就全拜托先生了。”王宾见周修文甚是诚恳,满脸期望,只能言道:“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修文闻之心中大喜,遂与夫人坚持送王宾去后堂休息,王宾推脱不过,只得无奈答应。
江南素有“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之说。翌日,绵绵细雨如丝不休。逸尘被父亲勒令住在后院王先生的旁边,被嘱咐道:一行一言务必侔于先生。待用完家丁送来的早点后,逸尘推门而出,见先生立于檐下,注视着细雨,两边鬓发微白,但头发已和顺自然,虽依是一身布衣但也衣整容端。不时,只听先生口中吟诵:“数茎白发乱蓬松,万理千梳不得通。今日一梳通到底,任教春雪舞东风。”言罢,凝视细雨,喟然长叹。
逸尘闻之,暗忖片刻,不得其意,便快步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先生早,方才学生无意听到您的诗,还请见谅。”王宾缓慢转身,只道:“无妨,此诗乃昔日所作,不曾想今日又有此感,人世无常,造化弄人啊。”逸尘惘然,便试问道:“不知先生诗中涵义为何?学生不明,欲请先生示下。”王宾听后不语,面无表情,片刻才道:“听闻我来之前,你先后已经让三位先生铩羽而归?这倒是颇为有趣。”却没有回答逸尘的提问。逸尘哑然,莞尔一笑道:“让先生见笑了,只不过学生厌倦于程朱注疏,更讨厌以此去应试罢了。”
王宾听后面露惊奇,随即笑道:“是吗?世上读书人皆盼考取功名,从此光耀门楣,一生锦衣玉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甚好?”
“有什么好的,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那‘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况且今日所谓的文人不过都是一些只知道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之辈,他们墨守成规,致使天下文风一片萧瑟,其身上哪还有一点仁人志士安邦定国的壮志豪情?更何况官场无情,或郁郁寡欢,不得其志;或身在其中,难以自拔,沽名钓誉,勾心斗角,为了权势利益舍心忘本,不知有多少违背了天道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其后整日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到头来空无一物,岂不可笑?又有多少人‘穷则多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真正地造福了一方,泽被后人?要是甚好,先生又何必退隐不仕?”逸尘却是愤愤地答道,好似受了好多委屈。
只听王宾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能够气走三位先生的人,小小年纪,伶牙俐齿,见解倒是鞭辟入里,不可多得;正所谓年少轻狂,汝轻视名利,颇有侠义心肠,有此言语乃至行径,为师皆赞叹不已;然而世事无常,不可一概而论;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天下文人屏息虽言过其实,却也相距不远,汝便是知悉所有,却又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天下清明而牺牲自我,而汝可曾努力去做些什么以试图改变今日之境?还是希冀于未知,甚或无所作为?对今时之景汝也不过仅仅是愤懑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罢了,汝岂知凡此种种,究是何因?”
逸尘听后寻思道:“元朝不惜生民,残害百姓,与豺狼何异?而在元朝之前,凡国富民强,必是文人墨客多直接针砭时弊,他们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忧国忧民,为人皆刚正不阿,行事耿直,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特立独行,不同流俗,为君所器中。”便言道:“依学生之见,开朝以来,天下皆变。”王宾闻之脸色微变,转瞬即恢复,款款说道:“为师很欣赏你,但切记莫要口无遮拦以致祸患;昔日,朱元璋攻打苏州,吴中百姓助张士诚据守,不过是在情理之中,不曾想朱元璋建国后怀恨在心,借口‘吴俗奢僭’,欲重绳以法,便勒令苏州府每年赋二百六十二万五千九百三十五石(《菽园杂记》载),约占全国粮税的十分之一,苏州不出马,却每年要向北方驿站出马匹七百,是宋税的近千倍。在如此情境下,前太守姚善为政持大体,不为苟细,讼遂率息,使得吴中大治。其为人礼贤下士,忠肝义胆,却不幸逝于叛乱,天煞仁人啊!”言罢,泪已沾襟。
逸尘但觉心有所感,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竟呆立片刻,一言不发。少顷,先生又道:“今之种种早已别于往昔,那些话仅对为师说便可,勿与外人言说,即便是令尊、令堂也不例外,以免祸从口出啊。”
逸尘听后,便作一揖,言道:“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先生放心,这些话未曾对别人提起,今日见到先生,不觉一席话已置地,实乃冒昧,还望见谅。”心中却陡然对王宾升起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心里稍稍盘算,念道:“没错,与昔日在淮安府的那位刘先生一样,学识渊博,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与旁人不同。可惜自从来到这里,先生音讯杳无,也不知现今怎么样了?”逸尘正在沉思,却见王先生面有凄色,眼里噙着泪花,心中一热,道:“学生也曾听闻过父亲称赞姚太守贤德,还望先生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心。”
王宾闻之,仰天大笑,却又不禁哀叹道:“吾辗转于尘世五十余载,早已身心俱疲,看透凡尘,能遇一知己,岂非万幸?独哀不能善其后,传其志,徒一壶清酒,两行浊泪耳!今日吾赠你一十六字——“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其余日后再论!说罢随即转身回屋。
逸尘愀然,心中一片空白,竟觉冷风瑟瑟,不禁打了个寒颤。王宾头也不回,只道:“那首诗,何足道哉?我岂会只传授《四书》《五经》之注疏于你。不过你需想清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今之世,有所为恐而后无所为;有所不为或而后可以有为。你是想纵横于天地之间,还是湮没于市井?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若想追随本心而行之,恐怕都会付出代价;但若甘愿碌碌无为,我一介山野村夫,又何必在这。望你思虑周全,剩下的我自会言于周员外。”说完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