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面已经有不好的感觉，这一步步路走得异常艰难，回到宫中进得去一看，两名贴身服侍我的宫女已经横尸当场，血迹不仅未干，甚至还在缓慢溢出，我扑上前一摸，气息全无，腹部那一刀几乎断了她们纤细的腰身。我转头怒向杨广，他高高端坐在正前，面色已经冷如冰霜，这两条人命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我浑身颤抖，站起来，直直地、定定地、决然地看着他，我期待他会哪怕说一句一时冲动或者什么，可是他没有，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我，如同盯着不赦的死囚。
我连想都没有多想，长久以来在心底压抑着的东西在这一刻统统爆发，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他争辩什么人命关天了，猛然伸手拨过门边侍卫的佩刀，挥着朝自己颈间弑去，侍卫吓得一拥上来抢我手中的刀，可还是晚了，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在肌肤，疼痛随即一阵比一阵剧烈地蔓延开来。
我本以为杨广还有些仁慈，不至于动不动就要人性命，可我错了。萧皇后说对了，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杨广，这些年我不过是自欺欺人、自以为是。
我知道我真的砍了下去，毫不留恋、毫不犹豫地，我不知道伤口有多深，因为我自己看不见，我只看见在我倒地的瞬间杨广不顾一切推开那些人把我紧紧搂着，跟刚才的冷漠、面无表情相比，这一刻，他只是个多情、悔恨的柔肠男子，不似铁石心肠的一国之君，我看见眼泪从他眼眶瞬间涌出，贴在我脸上，比血还要温热。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杨广用力撕下身上的锦袍替我压着伤口，疯狂地叫喊，“叫御医！马上！”
侍卫赶紧散去叫人，我的意识越发模糊。
我很想去碰触他此刻的眼泪，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杨广如此的真心，这一刻他的心是真的，所以我是那么渴望去碰触。
“皇上…又为什么要这样？”我吃力地看着他，开口道，“她们跟我一样，跟我一样，要杀她们，不如杀我…”话没有说完，我自己也泪流不止，即便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我还是要奋力看着。
“我不是故意的，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害怕，这些年你一直死心塌地在我身边，我从未尝试过你不辞而别突然不见，你叫我怎么面对？不过是两个下人，值得你这样跟我动气吗？”杨广又急又心痛。
“今日一人，明日百人，皇上外已经有民怨，内再不仁，恐生惊变。我只是个粉黛女子，皇上不值得为我如此不智，这人命…”我已经说不下去，浑身麻木，我知道自己已经失血过多。
“好，我知道了，是我错了，你不要说了，往后你要出宫，我准你就是。”杨广说着，一把将我抱起。
我只听见外头匆匆忙忙好大一群人的脚步声朝这里赶来，什么人都有，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我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走，我摸索之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居然是父亲，还是曾经慈眉善目的模样，我心里一阵热切，想要走上前，却怎么努力也摸不到他。
“父亲！”我失去了心神。
“素澜，别害怕，你保有素心，为父已经欣慰，其他一切非你能掌控。”
“我岂能不自知？可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我能做些什么？”我拭泪道。
父亲却没有回答我，向后退着，最后消失不见，我急的追过去，父亲没有看见，却看见了杨俊，一下子就拦在我面前。
“素澜，你还死守些什么呢？”杨俊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直直问道。
我打了个寒颤，“什么？”
“我说过，二哥早变了，你早知道的，既然如此，你还死守什么呢？你要好过，往后就没心没肺一些，要不然你想解脱，就跟我一样，早日下来吧…”杨俊说着，竟然阴冷地笑起来，那声音直吓得我毛骨悚然，不敢去看，等到四周安静，我才发现杨俊已经散去了。
接下来，我重复地遇着好多人，独孤皇后、隋文帝、元氏，不断出现，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一遍一遍，似乎都在像我诉苦，似乎都在质问我为什么杨广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我惊慌失措，失足掉进了无底深渊。
就这样不知熬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看见的却是萧皇后坐在我榻前，一脸愁容。
“皇后。”我一动，伤口撕裂般疼痛，刺得人要成两半。
“躺着别动。”萧皇后一把按住我，朝外叫道，“去叫人来看看，就说姑娘醒了。”
门外有人答应着离去，萧皇后看着我，神情有些疲倦，说道，“你醒了就好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轻微摇摇头。
“这就好，御医好歹把你的命保住了，你那一滩血留得跟淌水似的，我一看整个人就晕过去了。你说你做什么不好，为了区区两个下人就跟皇上动这么大的脾气，谁能有你这么倔的胆子敢当面跟皇上闹不是？连我都要给足了皇上颜面，别的先不说，他可是自己的丈夫啊，这次听说还是你执意要出宫才闹出来的，能怪皇上无情吗？”萧皇后不解气地数落着。
我听着，心已经荒凉，“是素澜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你要做什么，连我都不能太刁难你，皇上若是不方便，你不能跟我先说一声？先前我掏心掏肺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当成什么了？”萧皇后冷冰冰道，“所谓国有国法，这宫中也有宫中的规矩，我自问对你已经够包容，你若还是这么一意孤行、一点不体谅别人的心思，我也只有按着宫中的规矩办事，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不用皇上出面，我就可以处理，死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两个宫女。我再告诉你，皇宫之中有故事的不止你一个，你不想伤害别人，可到头来，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你的自私跟独断，你明白了吗？”
不等我回答，萧皇后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皇上是没有过错的，你不要把皇上看成罪人，你若还在意皇上，我奉劝你一句，独孤皇后只有一个，连我都自愧不如，你也别妄想能够规劝皇上什么，那是愚蠢至极！”说完，淡淡走了。
我呆呆看着房梁，仿佛只是这人世间的孤魂野鬼，是，我太不自知。
杨广听到消息，已经匆匆忙忙赶来，拉住我的手，一言不发，眼圈却红了。
“我，愧对皇上…”我艰难开口。
“不，你没事就是万幸，那两名宫女我已经厚葬了，本想秋季再下江都，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等你好了马上就出发，我知道这些年你憋在心里的事情不止一两件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冲动，我会带你去看，这天下的江山是我的，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