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风吹雨淋,水边的岩石早已经无比洁净,这两日无雨,正好干透,我跟杨广、杨俊三人便席地而坐,身边就是依山傍水环绕,如同世外一般,跟城中死伤病重的境况有天壤之别。从开始我就环顾四周,以他们二人的身份,怎么一个护卫的随从都不带?除了送我过来的那两个军士,我再没看到他们的随从,况且那两名军士还只是隔了一二十米远远跟着,我不禁心生疑惑。
“二哥,你既然答应出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杨俊刚刚坐下,就对杨广问道。
杨广只淡笑着,看着杨俊,说道,“我若说话,你岂不是闲得难受?我听你在背后说了一路,倒也听得进去,有时候听可比说有用。”
“听了一路?二哥,你都听见什么了?”杨俊不知真假,真就直接问道。
“该听的,我都听了,听了也没用的,我自然当一句也听不见。”杨广脸上的笑意还是淡淡的,说道,“三弟,你应该多说点有用的,不要只顾着自己说得舒服。”
我看着杨广说话间,山峰的几片绿叶随风从他背后飘落进水面,就像历史的某一画面定格在我眼前。我有点不敢相信,杨广真的就这样出现在我生命中,是我逃不开的宿命。
“二哥,你不感兴趣的事情就算我说得天花乱坠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你别拿对付那几位大人那套虚虚实实的来对我,听见了就是听见了,还分什么有用没用?我说的全部是闲话,听了也只当消遣罢了。”杨俊不满地说道。
杨广这回却不说话,唯有脸上的笑意还是那般淡淡的,若有若无,眼神还是那般温雅跟波澜不惊,没有能够真的知道他表面下的心思。他说的话就像他所做的事情一样,知道什么事情值得去费力气才是明智的,所以,他适可而止,不再跟杨俊斗嘴下去,这也是兄长风范。
我一直在想方才路上杨俊对我说的话:“你问杨大人为何会突然病发?这事情可有说头了。”杨俊面上忽然有了冷笑,继续说道,“说起来话长,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就是一帮子兄弟窝里斗,杨大人素来对二哥敬重,有心帮着二哥,气不过大声嚷嚷了几句,所以才突然病发起来,二哥当场脸上就不是很好看起来,我知道,他才不是因为被人斗气而那样,而是因为连累了杨大人,所以二哥才会那样。后来你就没去,那人把杨大人折腾得够呛,二哥一直憋着脸色不说话,连我都不敢开口跟他说什么。”
我在想,杨广兄弟有五人,皆为独孤氏一人所出,杨勇性憨实,现在也不会做这样针对杨广的事情,杨俊当然不必说,剩下的只有蜀王杨秀跟汉王杨谅,杨秀个性张扬,行事乖张,飞扬跋扈,杨谅有胆识,可惜谋略不足,但同样不受管制。那么跟杨广“窝里斗”的,很可能就是杨秀跟杨谅了。
我正想得出神,杨俊忽然凑过来,大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半天不吭声。”
我看了看杨俊,又看看对面的杨广,只见他神色如常地看着我,那眸子依然是深潭一般,像是没打算问我那天为什么没去。我遂对杨俊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想到了别的。”
“你还说行医以来无什么忧心之事,我看你就挺多的,怎么一下子就想入迷了?”杨俊盯着我,说道,“这山水横竖你是打小看惯了的,对我却是难得得很,可惜呀,可惜。”杨俊一连说了几声可惜,我知道不日他们便要北上,怕是难有机缘再到南国这样的锦绣之地。
“三公子,领略过便不觉得可惜,我虽然生长在山水之地,也不是天天日日徘徊于此,心中有山水之情则胜过时时刻刻在山水间流连忘返。”我理解杨俊心中的惋惜之情,我想说点别的,可我说不出来,只得慢慢如此说。
“南陈如此天姿灵秀之地,确实难得,但是三弟,林姑娘说得在理,不必刻意逢佳境,自有其逢迎春早,你会明白的。”杨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犀利又亲和的东西。
我一听,这是周文王对杨戬所说的诗句,意在说明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太过于追求美好的东西,有便是有,无便是无,这是种人生境界。想来杨广乃是十三岁封晋王的天之骄子,雄心跟能力见地都异于常人,周文王那样的人、那样的话他岂会不知?
“二哥,对于自己喜欢的如果不能去追求一番,有何意思?”杨俊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山水我若是能搬动,早搬了去了。”
“三公子,你既然信佛,应该知晓佛家之理,过生贪恋,恐怕不是学佛之道。”我呆呆看着他。
杨俊一听,来了精神,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如来佛若是急了,也会做狮子吼,这说明佛也有七情六欲,既然会狮子吼,当然也会有喜爱之心,看到好的东西说不定佛祖也会偷笑,更何况我是一个凡人呢?”
我一听他如此说,便无语了,看向杨广时,杨广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笑意,他对杨俊说道,“三弟,依我看,你这佛学得一塌糊涂,不学还好,一学岂不辱没了佛祖?”
“我便要做天下间第一奇人,既要信佛,又要做最自在的信佛之人,如何?”杨俊煞有介事地看着杨广,又看看我,三人都同时笑了起来。
“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三公子还是要注意才是,美好之物太多,不可一一强求。”我由衷劝道。
“这话说得精妙,可有出处?”杨俊很认真地问道。
我一愣,说道,“有,出自《黄帝内经》。”
“别人是出口成章,你便是出口成‘经’了。”杨俊大大方方调侃道。
我含笑着并未说话,却听杨广说道,“三弟,你的书读得很好,若肯多用心机,一定会成气候,何必每日抱着佛经?”
“二哥,你我虽为兄弟,可你怎知我的意向?我虽然贪玩,可也不傻,早把人情世故看透了。”杨俊无端端幽幽说了一句,那说话的老练神情根本不像他的年纪。我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到底能够把什么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