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好信,拔下头上唯一的饰物云纹银簪一并交给杨广手上,说道,“此簪是家母遗物,父亲只要看见这簪子跟书信,就会相信的,他老人家也可宽心。”
“以此物相交,可见你信我。”杨广说着,单手紧握着那书信跟簪子,眼中似有迷离之色,片刻,他看看我,又转身叫人把书信送往医馆。躺在营帐中的三四十名士兵皆叫苦不断,我知道他们要不是真的痛苦到不行,不会敢在杨广面前如此放肆。我连续检查跟询问了几个人,有些是热瘴初起,不过两天不到的功夫人就几乎完全消沉下去,有些则是已经断断续续有些时日,严重得额角都脉胀起来。
医箱还没有到,这下如何是好?我回身一看,烛台就在营帐东南角,犹豫了一下,我走过去将蜡烛点燃,对候命的几个人说道,“我需要一些竹签跟烧酒,再打一盆水进来。”
“是。”其中一人马上走出营帐,消失在风雨中。
杨广看着我端着烛台走近那些病重的士兵,问道,“此为何意?”
我看着杨广,轻声说道,“他们病势凶猛,热毒已经积聚在五脏六腑,进而循环入血脉中,若不及时疏通,恐会蒙蔽心智、使人神昏颠狂。”
“竹签跟酒有何妙用?”杨广不解地问道。
“竹签取其尖锐,刺入穴位,使得毒血流出,暂缓病情,再续以汤药,兼以清热解郁,至于酒,则是清洁刺针点所用、有除秽功效。此症颇为劳心,既急不得,更拖不得,急则适得其反、拖则日渐不振。”我口气沉重地说道。
杨广听罢我的话,转头看着那些士兵,对我说道,“三军之命,便如我杨广之命,看着他们难受,我便如自己身受一般。虽说是听天命,但还是要全力以赴。”
“我自当尽力,二公子,不管是人事还是天命,我都会穷尽所学。”我说完,转身把烛台放下,取下左右耳针在明火上熏烤,耳针不足半寸,很是小巧,我几乎要烧到了自己的手指,忍着手指的灼痛,我大汗淋漓,夹着淋湿的衣服,浑身既寒且热,粘腻不适。
耳针被烧得发黑,我便蹲下,用衣袖反反复复在士兵额角边擦拭,把他皮肤上的汗迹跟雨水擦拭干净,拿着耳针,朝他额角边涨起来的脉络伸了过去。
“出了淤血便好。”我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士兵好言说道,看他年纪不大,想必家中还有亲人挂念。
我不知道他有无听懂我的意思,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就是相信我会帮他,他万分艰难地稍微感激地一点头。我一手按着他的头,另一手的耳针很快便刺入他的额角,他猛地浑身震了一下,黑红的血液就溅到我的手上。我把耳针拔出,依法再扎他的另外一边额角。
看着他相对安静一点,我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手上的血迹,我慢慢站了起来,把耳针放在烛台边上,旁边的人立马递上干净的布块,我赶紧擦干净手上的血液。
杨广看到这个士兵黑红的血液,难以置信,说道,“南国的医术我闻所未闻,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精奥之术。”
“这不过是寻常之术罢了,身边没有可用之物,便如巧妇对着无米之炊。”我看着杨广,说道,“二公子金玉之躯,还是先回去吧,此地瘴重,不宜久留。”
“不。”杨广很果断地拒绝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局面有所起色。”
我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士把竹签跟烧酒都一一端了进来,我刚刚擦了一下汗,忽然就看见杨素跟高颖直接走了进来,两人皆是满身风吹雨淋的痕迹、神色匆匆,显然是急马赶着过来。杨素跟高颖看见了这满营帐的士兵跟我,都神色一愣,又很快如常,一起朝杨广行礼,说道,“属下有罪,特来乞罚。”
杨广见我站着,朝我轻轻挥了一下手,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点头,便拿起竹签在烛火上熏烧,用白酒擦拭了几名士兵的足腕,用竹签刺入,使毒血散出。
杨广走到了主位上坐下,看着杨素跟高颖,说道,“你们既来乞罚,倒是说说身犯何罪?”
杨素跟高颖对视了一下,杨素先说道,“回禀公子,我等皆疏忽大意,未能及时了解军中疫情,是属下罪过。”
“还有吗?”杨广像是很淡然随意,脸上很平静,话语中也不见任何波动,轻声问道。
高颖回答道,“禀公子,属下对军中留心不够,实在不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兵如何养、如何用,两位是开国功臣、朝中元老,更是我的长辈,想必比我更加清楚。用兵之时对士兵恩赏有加,休兵之时却对士兵不闻不问,试问这岂是养兵之理?反之,若身为主帅者对士兵重视不够,上阵杀敌之时,士兵岂肯用心?”杨广话语中有了冷淡的口吻,接着说道,“你们功勋赫赫这不假,但若能功高而能礼下,岂不是好事一件?”
杨素诚惶诚恐起上前说道,“公子所说字字珠玑,属下有愧。”
“正是多事之秋,我也不想多生枝节,暂且不追究你们,从现在开始,全军以治病为重心,等过了这场劫数,我便立刻回奏朝廷,禀明北上事宜。”杨广吩咐道。
我一听杨广说起北上两字,心中不免一惊,手中的竹签也几乎轻微颤抖起来。
“三弟何在?”杨广忽然问道。
高颖一听,说道,“回公子,三公子说要平缓心神片刻,让我们先来,他随后就到,此刻想必快到了。”
“糊涂!”杨广淡淡说了一句,“不过就是被四弟五弟当面参了一本,这点和风细雨根本不足以入眼,也值得他这样惴惴不安?”
“是是,三公子毕竟年少,又心浮气躁些,性格忠正耿直,遇此刁难,不免心中难安,我等已经劝慰。”杨素恭敬地说道。
“参奏三弟伐陈失职,这件事情虽然表面看来是跟朝廷有关,说到底也就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己的事情,你们不要再理会,我自会跟三弟处理,办好你们各自的差事便是。你们跟韩将军、贺若将军商量,负责督促筹备军中所需药材跟这些士兵的整顿,总之,我要观后效。”杨广冷静地说道。
“是,公子。”杨素跟高颖异口同声道,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