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下令备好马车,我随杨广上了车,放下帘子,马车缓缓启动,我忽然想起庆功宴之前杨俊坐马车去接我,那时候跟他同车而坐,杨俊有几分沉重之色,喝醉之后言辞更加让我惊讶,不知道杨俊现在如何?
自己胡想了一下,却发现杨广正盯着我看,目光熠熠,他是知道我在想事情的,定定看着我却并没有问我在想什么,我也没有明说,只是看向了别处。片刻,杨广轻轻握住我的手,似乎看出我心情不对,有安慰之意,他的手掌很秀气、很红润,暖到心的感觉刚刚好。
一路之上都很安静,杨广似乎体谅我,话也不多,有一段似乎是经过街巷的,人声不断,我入迷地听着,似乎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乡音,却不敢掀开帘子去看一眼。杨广看着我,说道,“眼下虽然是隋军把控,可那也是针对滋事的乱寇,并非针对百姓,隋军并未扰民,所以,这里百姓的日子还算是安定的,看这情景便知道了。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
我闻言,说道,“从晨曦到日落,我都在医馆,有的时候,甚至是昼夜颠倒的,我也觉得习惯了,学医、侍奉父亲、照料医馆几乎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了。”
“难道,像个正常闺秀一般,偶尔看一下街市上的灯影繁华、锦绣玲珑,或者学一些嫁人之后的行事规矩、纺织刺绣等等,这些闺中生活都没有?”杨广追问道。
我点点头,说道,“我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这种感受非常人可以体会,为父亲去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是我的心愿。”
“难为你了。”杨广注视着我,轻声说道,“大隋伐陈之后,南陈便是大隋的国土,会有朝廷的人入驻管辖的,到时候自然会有我的人。你相信我,即便是林世医不肯离开这里,我也会让他过得安好,有什么消息,会有人第一时间来报的。”
“多谢二公子这份用心,父亲上了年纪,我着实不放心的,这几年,父亲慢慢把医术教授给童儿,希望童儿有出息,能尽快帮父亲撑起来,父亲也不至于那么疲惫。”我低着头,杨广握着我手的力度似乎也更加紧了一些。
“童儿?他叫什么?”杨广似是有意分散我的消沉。
“林昭。童儿是我跟父亲对他的叫法,他被父亲收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父亲让他随了林家的姓氏,昭,是昭然若日月、坦坦荡荡的意思。”我慢慢解释道。
“令尊不肯隋军北上,真是太可惜了,如此睿智仁善之人,我定当会善待的。”杨广语气惋惜地说道,又对我说,“素澜,你也不用太伤怀了,你心里所想的事情我会去承担的。”
我看着杨广,他的眼神中有深情满满。跟他去吧,我心里想道,在这样一个佳公子面前,没有几个人会去犹豫的,何况他对我是真心。可这天生敏感的性子,总会让我为点点细小的事情上心许久。
“隋军夷平南陈宫苑,是二公子下的命令?”我问道。
“是的。既然伐陈,就要彻头彻尾,南陈之中有多少人心怀鬼胎、其中又有多少是针对隋军的,这都不得而知,最果决的法子就是先夷平了南陈皇宫,以免被人占夺了去发号施令反隋,对大军不利,此外,南陈遍布隋军,不管是谁还想要东山再起,绝对不会再有这个机会。”杨广见我不语,说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刚好要去看看,所以忽然想要问问。上次听二公子说忧心南陈之中乱寇四起,不少人企图重掌南陈江山,万一…”我担心地说道。
“不会有万一。”杨广淡定地说道,“我绝不会掉以轻心,拿自己跟隋军去冒险。再说,那些人就算重掌南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绝不是为了南陈百姓着想,素澜,这个你应该是清楚的。”
“对。”我回答他,说道,“外人只见南陈富贵荣华之地、若过江之鲫纷至沓来不断,日夜醉生梦死之人遍地可见。金银珠宝如沙石泥土、酒色靡靡如入仙境,就连陈叔宝也不过是个无道昏君、享乐至极,足以叫人心寒。这样只顾自己的人,江山岂会长久呢?”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些话,一般女子如何说得出来?”杨广笑道,“忘了问你,三弟真的醉了吗?”
我惊讶地看了看杨广,恢复平静,说道,“昨晚三公子是喝多了些,可是并没有喝醉,他没事,我跟他说了几句话。”我顿了一下,说道,“二公子没有过去看看吗?”
杨广笑意很轻,摇摇头,说道,“没有,我知道有你便足够了。”
他这话说得深邃,话里有话,叫人不甚明白。待我要问的时候,却又不知道如何问起,便只好作罢。马车走了很远的路,我浑身有点颠簸得难受,好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卫兵禀报已经到了。杨广便牵着我下马车去,这一路他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情意在他眼中分明,可他始终有分寸,并无什么越礼的举动,这翩翩的君子之风,是我第一次见杨广时最欣赏他的地方之一。
下车一看,放眼皆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触目惊心,隋军把守在各个角落,见了杨广,都下跪行礼。部下的人匆匆忙忙跑过来,杨广挥挥手,说道,“只是随巡,先下去吧。”那人便退下了。
就算是被焚毁、面目全非,偌大的遗址还是可以看出这陈叔宝皇宫城池昔日的堂皇气象。脚下全是渣石泥土,风一吹,尘土飞扬起来,直接朝我脸上扑来,杨广伸过自己的锦袍披风替我挡着,明明没有被沙尘迷了眼睛,我却有了想哭的冲动。
昔日歌舞升平的富贵温柔乡,变成今日鬼场一般地萧瑟。作为平民,我生平从未靠近过这里,但当我真正得见的时候,却已经成为了这般境地,看着被烧焦了的石壁,玉石台碎成瓦砾一般,我心如刀绞,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十天不止。
“是在责怪我?”杨广定定看着我的脸。
我擦去眼角的泪,说道,“不,只是触景伤情罢了。隋军平陈、一统大业已经成了大局,我还能够去责怪什么?只要当今皇上多行善政、匡扶百姓,便是大幸。”
“我不想听这些。”杨广站在我面前,距离如此近,让我有些慌乱跟心跳,他平平说道,“场面上的话让别人说就够了,从今往后,我只要听你心里的话,不管是不是我愿意听到的,只要是真话。”
“以诚相待。”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诚相待。”杨广也清清楚楚地说着,似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