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疼啊,疼啊......"加菲碗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时光太潮了,潮得我全身的器官都发霉了,你们听到了吗?我的身体里有一种筋脉折断的声音,喀嚓、喀嚓,一根一根地折断......"
"老人家,不是时光太潮了,是你的思念太潮了,它腐蚀了你的健康,让你感到绝望。"卡卡像个哲学家一样做出论断。
"是的,思念让人绝望,"一贯清高桀骜的加菲碗竟然赞同了卡卡的说法,"我等得太久了,等得望眼欲穿,等了差不多有一百年那么久了......"
轻微的叹气声响了起来,也许是卡卡,也许是别的餐具,它们为加菲碗而叹息。
"可是,我的洋葱头还没有回来,我的洋葱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学呢?"加菲碗自顾自地说着,"以往他从来不会在外面逗留,一放学就会跑回家来,但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迟迟不归?"
"老人家,我们已经跟您讲过很多次了,洋葱头去上学,不是'今天'的事,是发生在过去的某一个'今天'!"卡卡再度纠正加菲碗混乱的时间观念。
"不是'今天'吗?那么,是哪一天呢?是哪一个'今天'呢?我的洋葱头会在哪一个'今天'放学回来呢?"加菲碗显得语无伦次。
"老人家是不是痴呆了?"一直默不做声的小丸子问卡卡。
"它太老了,老到分不清楚昨天、今天和明天了。"卡卡在小丸子的面前,摆出一副阅尽世事、对凡事都很有经验的模样。
"疼啊......"加菲碗继续着它的抱怨,"我的血管里,血液已经堵塞了;我的心脏里,心跳已经减弱;我的洋葱头要是再不回来,多半就见不到我了......"
加菲碗的话语忧伤得有些消沉了。站在门边的奕奕和豌豆妹妹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为加菲碗执拗却无望的等待而倍感痛心疾首。
这个夜晚下着雨,躺在床上,奕奕的梦境里出现了加菲碗,它的呼痛声像雨水一样滴滴答答,无休无止。翌日,奕奕告诉豌豆妹妹:"我梦见加菲碗了。"豌豆妹妹说:"我也梦到它了,它请求我,在它临死之前,帮它把洋葱头找回来。"
"但是,洋葱头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奕奕垂头丧气地说,"这太残忍了,如果加菲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它怎么受得了呢?"
"假如加菲碗知道洋葱头是因为救人而牺牲,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小英雄,它会不会觉得好受一些?"豌豆妹妹问道。
"不会的,"奕奕摇摇头,"加菲碗是餐具里的老年人了。我老爸经常说,人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固执。加菲碗坚信洋葱头是去上学了,到了放学的时候,就会回到它的身边。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它都不可能轻易接受洋葱头死去的事实。"
"有了!"豌豆妹妹突然两眼闪闪发亮,"我想到一条妙计!"
"是什么?"奕奕问。
"我们可以实施一道'山寨计划'!"豌豆妹妹详细解说道,"既然加菲碗对洋葱头尚且存活于世深信不疑,那就索性将计就计,让奕奕冒充成洋葱头,给予加菲碗最体贴最温情的'临终关怀'。"
奕奕听了,连声喝彩。
"你的IQ在140分以上吧?豌豆妹妹,你真是天才!"奕奕给予了豌豆妹妹自己所能想到的最高赞誉。
"奕奕、豌豆妹妹,该写作业了!"二伯在屋里叫。
"来了,来了!"奕奕和豌豆妹妹答应着,听话地坐到桌子前面,摊开作业本。
这一回,奕奕特别谦逊,遇到不会的题目,不是蒙混过关,也不是咬着笔杆磨蹭,而是不断向豌豆妹妹讨教,豌豆妹妹也特别耐心,没有嘲笑,没有捉弄,循循善诱地讲解给奕奕听。
功课完成的效率大大提高,不过,他们假装继续用功写作业,窃窃讨论"山寨计划"的细节部分。加菲碗其实已经提供了不少的要点,奕奕和豌豆妹妹经过充分的磋商,一致决定,刻板地按照加菲碗叙述的有关洋葱头的嗜好来展开扮演,以免节外生枝。
2
大姑和二婶在堂屋里做蛋饺,大姑体丰,大冷天的,竟被热气腾腾的煤球炉熏得一脸的汗。豌豆妹妹把废弃的杂志折叠起来,做成扇子形状,站在大姑身后,为她打扇。
"谢谢你,小美女,"大姑乐呵呵地说,"就数你最心疼大姑。快过年了,想要什么,说来听听,大姑保证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豌豆妹妹朝着奕奕挤挤眼。
"大姑,"豌豆妹妹细声细气地说,"我想吃蘑菇火腿炒饭,配萝卜汤,可以吗?"
"行,大姑这就给你做去!"大姑爽快地答应。
"别,大姐!"二婶阻止,"豌豆妹妹,没看见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吗?你添什么乱啊?"
"大姑......"豌豆妹妹撒娇地叫。
"别急,我给你做去!"大姑转身就进了厨房。
"瞧你!"二婶嗔怪地瞪了瞪豌豆妹妹。
"老妈,我们来帮忙吧!"豌豆妹妹机敏地说。
"你这丫头!"二婶在豌豆妹妹的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笑了。
二婶分别给奕奕和豌豆妹妹安排了任务。奕奕负责搅鸡蛋,鸡蛋打进碗里,放上猪油,搅拌均匀。豌豆妹妹的任务是拌肉酱,二婶在切得碎碎的肉末和虾米里搁上姜、葱、盐、料酒等等作料,豌豆妹妹把肉酱搅拌均匀。
二婶拿一把大号的汤勺,坐在炉子前面,先在汤勺里搁凝固的猪油,化开来,然后舀一点儿鸡蛋浆,放进勺子里,火候到了,勺子发出的声响,二婶的手腕灵活地转动着勺子,淡黄的鸡蛋浆就慢慢地辅开了,成为一张薄薄的蛋皮。接着,在成形的蛋皮里放入肉酱,用筷子把蛋皮合拢,把肉馅包裹进去,裹成饺子状。然后翻个身,烘焙另外一面。
一个蛋饺就完工了。
"老妈,午饭我们吃蛋饺吗?"豌豆妹妹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你不是让大姑给你做炒饭吗?"二婶哭笑不得,"何况蛋饺不是单独吃的,是提前做好,搁到年三十的晚上,在大砂锅里,先把鸡、鸭、蹄膀炖熟了,在热汤里煮蛋饺、肉圆、粉丝、冬笋、菠菜等等,清爽又鲜美。而且,蛋饺还有好彩头,金黄金黄的,是不是像一只一只的大元宝?"
"像!"豌豆妹妹说。
"难怪你们不知道这些,"二婶笑着说,"以往老祖母跟着咱们,过年都是在城里。不是在咱们家,就是在奕奕家,年饭是在餐馆酒楼里吃的,各样菜的做法你们没看到,也不留意,端上桌来,全是成品。今年不同,今年在乡下,入乡随俗,咱们就照乡村的风俗准备菜肴,你们两个小家伙也开开眼。"
"主要是解解馋!"豌豆妹妹使劲吞咽着哈喇子。
"馋猫!"二婶笑着打她一下。
笨笨循着香味溜了进来,蹲伏在二婶脚边,不叫也不闹,大睁着一双狗眼,眼巴巴地望着二婶身旁竹篓里越堆越高的蛋饺。
"笨笨,尝一口!"二婶把一片煎坏了的蛋皮扔给笨笨,笨笨扑起来,准确地接住。
"奕奕,你也来一口!"二婶从竹篓里挑出一只形状不那么规则的蛋饺,喂给奕奕。
"老妈,我呢?"豌豆妹妹焦急地问。
"没你的,你不是缠着大姑做炒饭吗?"二婶惩罚豌豆妹妹,收拾好用完的器物,端起竹篓,起身就进了厨房。
"奕奕!"豌豆妹妹求助地回头望向奕奕,奕奕赶紧把一只喷香喷香的蛋饺囫囵吞下。
"笨笨!"豌豆妹妹又望向笨笨,那家伙更绝,啊呜一声,口中含着蛋皮,四脚生风,逃得无影无踪。
"你们都是忘恩负义的坏蛋!"豌豆妹妹又气又委屈。
"豌豆妹妹,你为抚慰加菲碗这一事业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人民群众不会忘记你!"奕奕吃完了蛋饺,贫嘴道。
3
蘑菇火腿炒饭做好了,萝卜汤也煨熟了。大姑交代道:"豌豆妹妹,饭和汤都在锅里,你自己盛,我们还得忙着杀鸡呢!过年了,鸡汤啊、白斩鸡啊,一样都少不了的。"大姑说着,顺手抓了一把谷子,到院子里召唤鸡们,二伯二婶握着刀,严阵以待。
"奕奕也吃点儿吧。"大姑说。奕奕赶快点头,他是主角,岂有不吃之理?
厨房里就剩下奕奕和豌豆妹妹了,奕奕的胸口怦怦直跳,犹如住进了一群敲锣打鼓的小人儿。他平稳了一下呼吸,打开碗橱,一眼看到了碗橱深处旧旧的加菲碗。
"'洋葱头的碗',我放学回来啦!"奕奕口中说着,把加菲碗拿在了手里。
豌豆妹妹配合默契,一声不响地揭开了锅盖。
"蘑菇火腿炒饭?我最喜欢吃了!"奕奕盛了满满一大碗炒饭。
"还有萝卜汤!吃完饭,你必定是要喝一碗萝卜汤的。"豌豆妹妹提醒。
"炒饭要吃两碗,然后喝一碗萝卜汤。"奕奕更正。
奕奕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炒饭,吃完一碗,再添一碗。接连吃完两碗以后,又舀了一碗萝卜汤,呼哧呼哧地喝下去,假装意犹未尽地舔舔碗沿,说:"真香啊!"
"洗碗!"豌豆妹妹小声说。
"'洋葱头的碗',当然是洋葱头自己洗!"这句台词是奕奕自个儿临场发挥的,没在脚本里。豌豆妹妹狠狠瞪他,生怕出了纰漏。
奕奕学着大人的样子,先在掌心里倒了一丁点餐具洗洁精,给加菲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涂上,而后用水冲洗,把加菲碗洗了个干净透亮。
"辛苦你了,'洋葱头的碗'。"这句话也是奕奕擅自加上的。豌豆妹妹又瞪他了,瞪得那个狠啊,连眼珠都快落下来了似的。
其实奕奕根本就不爱吃炒饭,更加讨厌萝卜汤,勉为其难地塞进肚里,他差点吐出来。整个下午,他都精神恹恹的,被胃里的饱胀感折磨着。
"还没过年呢,就把肚子吃坏两次了。"细心的大姑察觉到他的不适,给他吃了几片消化药。
"奕奕,你为抚慰加菲碗这一事业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人民群众不会忘记你!"
豌豆妹妹把他的话像扔砖头一样,原封不动地回敬过来。
"去!"奕奕不予理睬。
挨到夜里,奕奕和豌豆妹妹悄无声息地来到厨房门外,不出他们所料,好几只餐具正在喜出望外地谈论"洋葱头意外归来"事件。
"老人家,您总算盼到头了!"卡卡说,"洋葱头这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您了吧?"
"我们都为您感动呢,"小丸子说,"您让我们见识了一句老话,苍天不负有心人!"
在喜气洋洋的谈笑声中,唯独加菲碗不发一言。这是为什么呢?
"它肯定乐坏了,乐昏头了!"豌豆妹妹对奕奕耳语。
"老人家,您跟大伙儿谈谈感想吧!洋葱头回来了,您此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让我们一块儿分享您的喜悦,好吗?"小丸子像访谈节目的主持人那样,喜滋滋地发问。
"给我抹的是什么玩意儿?又滑又痒,真不舒服!"片刻,加菲碗说出的居然是一句不可理喻的话。
"老人家,您好久没上餐桌了,不知道洗咱们的工具早就更新换代了,"小丸子告诉它,"这叫餐具洗洁精,是专给餐具使用的沐浴露,用上它,什么油腻、什么污渍,一下子就能洗光光,还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儿呢!"
"香味儿?明明就是怪味儿!"加菲碗闷闷地说。
"老人家,您的洋葱头回来了,难道您不乐意吗?"卡卡敏感地问。
"那孩子,不是我的洋葱头!"加菲碗说出的话,让奕奕和豌豆妹妹大惊。
"洋葱头从来不会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洗澡,他顶多倒一点儿热水,就能给我洗得好好儿的。"加菲碗说。
原来如此!奕奕后悔死了,早晓得就不要用餐具洗洁精了。
"从前没有餐具洗洁精,他当然不会用了,"卡卡说服加菲碗道,"现在有了这个,洗碗更方便。洋葱头那么伶俐的孩子,肯定会用的!"
"虽然这孩子的口味跟洋葱头相似,"静默了一阵,加菲碗说,"可是,他是先把饭里的蘑菇和肉挑着吃了,然后吃米饭,我的洋葱头,从来都是米饭、蘑菇和肉一起吃,吃得可香了。"
奕奕一听,破绽居然出在这里。
"习惯是会改变的,"小丸子说,"老人家,洋葱头都走了那么久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变,稍微有些变化,那是正常的。"
"铁锅大哥,在这间厨房里,就数咱俩待的年头最久,"加菲碗似乎被小丸子说动了,问道,"您觉得,这孩子是我的洋葱头吗?"
"我记得,洋葱头喝的萝卜汤没有一丁点油星,"铁锅慢条斯理地发了话,"但是今儿熬的萝卜汤,里头有酥肉,还有鱿鱼,这不是洋葱头爱喝的清水萝卜汤。"
厨房里沉寂了。
"请大家注意,最重要的是,随着光阴的流逝,洋葱头应该已经长大了,他不会始终是孩子,始终停留在九岁!"铁锅一针见血地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