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明
18岁,18岁时你在做什么?念书?玩乐?享受青春?放肆自由?年轻,最大的本钱是犯错,而我这一错却永远无法弥补了!
娟和我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她在她家长大,我在我家长大,从小就认识,一起度过青涩的年代,一起摸索未知的世界,也一起探索不知的明天。
上了中学,娟念女校,我们之间的联系却没有因此变少。双方家长好像也把我们当作指腹为婚的承诺一般,总是对我们彼此都另眼相看。我们家很开明,对于男女之事态度一点都不暧昧。当妈妈第一次发现我的底裤上有些其他的痕迹后,没几天爸爸就带我到外面东逛西逛,指天道地,拐弯抹角地,终于把男女之间那回事给说清楚了,我听完只问了老爸一句:“你是说打炮啊?!”惊得老爸差点脑溢血。忽然他看着我,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摸着我的头:“我儿子长大喽!哈!哈!哈!”
不知道同样的事,娟是否也在家里遭遇过,还是我老妈代娟的妈妈执行了这个任务,这我就不清楚了。大人们担心的事,我早在一些电影小说里看过了,喔,娟也和我一起看的。只是,我当时不懂,看画面里传来一男一女又上床又下床又跑到椅子上,还有在浴室中,打野外的,还有那一群人玩changepartner,反正乱搞就对了。不晓得是看多了还是怎样,似乎我和娟对那都没什么太大好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称呼娟“柚子”,柚子也从来不管我怎么叫她。小时候当她像个哥们,后来才发现她长大了,出落得玲珑有致,也变得秀气了,不再像从前一样打打闹闹,书上说女生发育得比男生快些。有一阵子,她几乎要长得比我高些,害我努力打篮球。柚子也很正经地告诉过我,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对待她像个男生一样,不可以没事摸她的头,不过没别人在的时候却没关系,我想怎样都可以。柚子还是比我早一步成熟。
准备大学联考时,我几乎天天和柚子一起念书,我们一起考甲组,我的第一志愿是外文系,柚子却想念中文系。关于这事儿,双方家长联合起来,枪口一致朝向我们,要我念医科,要柚子念商科,搞得差点我和柚子要一起离家出走。后来还是柚子找了一份什么“卡耐基沟通术”的资料,我们才大胆和老爸老妈们坐下来慢慢沟通,终于得到家长首肯,惟一的条件是:要念就要念第一志愿!
柚子愈来愈沉默,但照顾我却像是老夫老妻一般的无微不至。我和柚子都没辜负了家长的期望,放榜后一起上了大学,也就一起北上。原本要住宿舍,后来是柚子的爸爸说宿舍怎么怎么不妥,和我老爸商量后,央请朋友找了一套公寓,三房两厅,我和柚子一人一房,另一个空下来的房间就留给家里人来时住,平常啊,是我的麻将间。老爸老妈来时,当场就和我加上柚子成了一桌。那时我才知道我真是幸福,家里这么开明。
不过,事情好像没那么顺利,我和柚子终于还是出了状况。大概是离家太远的关系吧,柚子有了小柚子了。当柚子告诉我的时候,我当场从椅子上摔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是柚子镇定,她说:“陪我去打掉!”
我们两个扭扭捏捏地找了几家医院,都因未成年而不受理,想去小医院,又怕出问题。可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我和柚子商量之后,决定先告诉我爸,再让我爸告诉我妈,再让我妈告诉柚子爸,再让柚子爸告诉柚子妈。于是我佯装缺生活费又没空回去又想家,硬把老爸从南部给拐了上来。
“老爸,你最近好不好?”
“臭小子,生活费都给你了,还这么狗腿?小娟,你爸妈都好?”
柚子点点头,只是静静地吃饭,空气有点凝结,老爸似乎看出不对……
“皮蛋,你是不是闯祸了?”爸问。
“老爸,你又叫我皮蛋?!我现在叫leon。”
“唐伯伯,家明有事要跟您商量。”柚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皮蛋,怎么了,闯了什么祸?是不是骑车把人家给撞了?还是功课没念好?”
“皮蛋,你倒是开口讲话啊!”
“唐伯伯,不是家明出事,是我……”
“喔,小娟,你怎么了?跟唐伯伯讲,唐伯伯一定帮你。”
“老爸,柚子她……她……她。”
“老爸,柚子她……她,她有了。”
“有什么?”
“小柚子。”
“你们俩愈说我愈糊涂,小娟你到底怎么了?小柚子……难不成……臭小子,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是不是?!”
你们没看过我老爸抓狂的样子,就一路从餐厅追打到家,留下柚子在后面结账处理善后。柚子没多久也回来了,赶忙拉开我老爸,我想那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唐伯伯,我和家明就是想请您帮忙,因为我们未成年,不能去做人工流产,要监护人同意。”
“你家里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们。”
“那你打算怎么对你爸妈说?”
“老爸,我们想请你先跟妈讲,再由妈去跟柚子家里讲,好不好。?”
……
像是世界末日一般,我和柚子乖乖地坐在一旁,也分不清楚是我的妈妈在哭还是柚子的妈妈在哭,也不知道是谁的爸爸在发表意见,我和柚子只是手拉着手,偶尔互相看一眼。我认识柚子到现在,没看过柚子掉眼泪,包括现在,柚子一样静静的。最后,终于决定由柚子的爸妈陪着柚子到医院去做手术。手术完后,柚子请假回家去,我每天都打电话给柚子,可是柚子妈对我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热络了,每天我确定柚子睡着了我才会上床休息。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柚子终于回来了,回来办休学,柚子爸妈一起来的,顺便搬走。搬家时柚子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只是看着我,我注意到柚子似乎眼角有泪,我想帮忙,柚子妈却很客气地要我别忙,完完全全把我当作外人看待。
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柚子了,打电话去,电话换了。人去,柚子妈都说她不在家,也不肯给我新电话。妈妈整天烧香,说是为我祈福,因为我造孽,老爸一提起柚子就一脸愧疚的神色。没有人肯告诉我柚子到哪里去了,柚子也没有跟我联络,连封信都没有,我想袖子是被家里限制行动了,当年要是像现在有E-Mail,有ICQ,我想柚子一定找得到我。
我仍不死心,每个礼拜回去找柚子,千篇一律的回答“不在,要不要进来坐?”寄出去的信也一封封石沉大海,柚子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直到那年暑假,柚子妈到家里来,气急败坏地要我把柚子交出来,我还搞不清楚什么情况,老爸一巴掌就过来了,硬要我把柚子交出来。挨了一阵毒打之后,我才搞清楚,原来柚子被柚子妈看得很紧,不准柚子出门,更不准和我联络。谁知道柚子用什么方法从家里偷跑了出去,难怪柚子妈一口咬定柚子被我拐跑了。当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的时候,都要我交出柚子的时候,小弟从外面回来,拿了一封信给我,字迹是柚子的。我急忙拆开来看,柚子清秀的字迹写着:“情深为序,则必有痴恨为跋,我知道人生势必无奈!”没有签名,没有日期,没有称呼,完完全全柚子的作风,静静的。柚子妈抢了过去看,连信封里里外外都检查了,就只有这行字。
“伯母,你要相信我没有拐跑小娟,不信你问我妈,我都没有出门,但是我想我知道小娟在哪,我一定帮你找回小娟还给你。虽然我知道,我找回小娟后,你一样不会让我和她见面,不过我现在很担心小娟,我很了解她,两三天后我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找?”老爸问。
“去几个小娟很喜欢去的地方。”
我硬是不让任何人跟着,收拾一点简单的行李,我就出门去了。直接南走,到了天黑才到垦丁。柚子一定是来这里,她曾跟我说她最喜欢这里的海水,有一天她死了,要火化后撒在这片海上。我很担心,虽然我认识柚子很久了,但这几年我几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顺着夜色,我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找,就来到海边,仔细地注意所有孤单的身影.完全无心这美景,心中只是想着柚子。我似乎也从来没向柚子表明过我爱她之类的,像是她这一辈子就注定和我在一起了。我也没想过以后。海风吹醒了我的思绪,人潮渐渐地散去,直到剩下我一人……
隔日,租了一部机车,在偌大的垦丁四处晃荡,当年的白沙,一片白净的沙子,柚子最是喜欢这里。我在沙滩上坐了整个早上,临中午时分,我到观海楼去晃了一圈,又回到白沙,我打算在这里搭帐篷。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我能感觉到柚子就在附近,可是我又很害怕,不时往海面看去,大概是社会新闻看太多了……
自从柚子搬走后,我染上抽烟的习惯,拿着手上的烟,忽地想起柚子陪着我躲在防火巷中偷偷抽烟的那年,年少的好奇心对应到现在的情景,我只能苦笑一下。从日出到日落,整个白沙偶尔有几个想来戏水的身影外,没有一点柚子的消息。
这个晚上,静静的。海面偶有几只船影,听说是走私的。我和我的帐篷和海风一起在这里等着柚子。我不敢进篷里,怕会错过了柚子。所以一直待在篷外,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全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终于等到天亮,还是只有我一人。我似乎有睡着,却连梦里都找不到柚子。我整整行李,朝公路走去,骑着租来的车,打点各大小地方,看到清汤挂面的发型,就以为是柚子,我有多久没见到柚子了?她发型还是一样吗?我跑上公园,找到那棵老树,摸着当时我们偷偷刻上去的字。今天再找不到人,我打算到南投去,那是柚子另一个喜欢的地方。然后我又来到观海楼,柚子都说:“看!过这片海就到菲律宾了!”想到这事,不禁微微一笑。今天人不多,稀稀疏疏的。绕着圆型的塔,望着下面的人影,整个塔像是只有我一人般,柚子会不会来这里呢?还是我离开白沙,她正好去?柚子,你到底在哪里?再也无心欣赏海景,是该换到下一个地方去的时候了,但我依旧感觉柚子就在附近。转过身来,就在楼梯口,柚子正跨完最后一个阶梯。看到我时,她停下脚步,不,她几乎是退了一步,然后停下来,只是看着我。依旧是清汤挂面的发型,穿着快看不见脚的裙子和日本布鞋……我和柚子就是两个蜡人像,停在塔顶……
“柚子……”
我静静的柚子,这时仍是静静地跑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我哭。这是柚子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我差点要错过找到柚子的机会。我连忙问了柚子几件事,柚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靠在我胸前摇头。不知站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下去吧!”然后拭掉脸角的泪,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像是怕她又会消失一样。我这时才有机会仔细看着柚子,消瘦好多,拉着她,慢慢地走出去,这时什么都别问,尽在不言中。
自从做完手术后,柚子妈就不肯让柚子再和我见面了,虽然柚子爸不同意,但这事柚子妈挺坚持的,而且柚子妈认为女人不用念太多书。没关系,像她一样嫁给柚子爸不挺好的?所以要柚子书也别念了,成天就看着柚子,不准她接电话,不准她出门,甚至还把柚子房门反锁,打算让柚子死了这条心。我每个星期去找柚子时,其实柚子都知道我去找她,只是她被关在房间里。我寄去的信也都是柚子妈收去看,看完后就扔掉,柚子因此常趁柚子妈不注意时,去翻垃圾简,有捡回几封。当我要柚子跟我回去时,柚子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劝她至少打个电话回家,柚子也不肯。真难以想像,这段日子,柚子在家是怎么过的。我只好打电话给老爸,跟他报告我找到柚子了,但我没讲我人在哪,只是要老爸转告柚子爸妈放心,过两天我就带柚子回去。
柚子也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和柚子一直在这里直到我们俩身上的钱都花得差不多时,我才又劝柚子回去。几天下来,柚子似乎是平静点了,也肯听我的话,所以虽然不愿意,柚子还是跟着我回去,只是她要求要到我家去,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