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荣新
老肥还是个小商贩时我就认识他了。那天他在市场上卖鱼,因为缺斤短两,被工商所的史所长没收了秤砣。他找上门来时我正在家里吃饭,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说早就想来看您了,可不知你喜欢什么,最近听说您家养了一只波斯猫,送两条咸鱼给它就饭吃。我对他这种送礼方式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就给史所长也就是我弟弟打了个电话。从那之后,他见到我就“哥们、哥们”地叫着,我听了也觉得蛮亲切的,就对这个因打架斗殴蹲过几年大狱,被街坊邻居视作另类的年青人有了几分好感,而我们真正建立起友谊是在半年后。
这要从我岳父说起。我岳父是个副科级干部,在我们那片算是“高干”,他说他之所以当了“高干”是因为他爱吃鱼头。他吃鱼头既不用蒸也不用炸,只是用清水煮熟了,再加点盐就可以了,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当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所以他过生日,清水煮鱼头是一道必备的大菜。我头天晚上跟老肥打了招呼,他先是笑得岔了气,然后楞说我跟他“开涮”,要鱼不说要鱼,兜什么圈子,我跟他解释得脸红脖子粗,倒真像心里有什么鬼似的,便忿忿地离开,心说也好,鱼身子我吃,鱼头喂那个老头子。
第二天,我一下楼就远远地看见老肥的摊床前围着许多人,我想一定又是老肥缺斤短两,让人抓着了,当众露丑,我甚至想到了老肥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可当我分开人群挤到里边一看,我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老肥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抽动,他刚刚被几个昔日的仇家扎了七刀。我赶紧跑到路上,截了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医院抢救,事后医生告诉我,如果再晚来十分钟,老肥那一百八十斤就交待了,而120救护车刚好比我晚了十分钟到的现场,因此说老肥的那条命是我给抢回来的。
老肥出院后就成我们家的常客了,经过了那场生死的考验,他就把金钱看得淡了,隔三差五就拉着我到狗肉馆去吃狗肉,他特别爱吃狗肉,他吃肉时的幸福神情,常让我想起和妻子未婚同居时的好日子。正如好日子过了不久就腻味了一样,不久我就吃腻了狗肉,与其说是吃腻了狗肉,不如说是跟他接触得太频,觉得有些无聊,加之亲戚朋友以及街坊邻里的劝说,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了。老肥是个聪明人,逐渐地也就不来打搅我,又开始安心地卖他的臭鱼烂虾了。
转眼到了春节,我忽然想起了老肥,有几个月没见了。恰巧我弟弟,也就是工商所的史所长来拜年,我就向他问起了老肥。“老肥?你是说卖鱼的那个愣头青?他死了,让狗给吃了!”什么什么?老肥让狗给吃了,爱吃狗肉的老肥让狗给吃了,真是太奇怪了!“你呀!真是少见多怪,光兴人吃狗,就不许狗吃人,还诗人呢!我看你是痴人!”史所长说完这句话,一摔门走了。
关于老肥被狗吃掉的详情我是听王皮说的,王皮是《都市晨报》的通讯员,他写的老肥被狗吃掉的新闻稿件登出来后,被多家报刊、杂志转载,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天老肥酒足饭饱去给父亲上坟,至于他吃的是不是狗肉已无从考证了,他是在郊区的一条山沟里被两条野狗截住的,狗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仇恨,否则它们不会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扑向老肥。据说先是打了个平手(老肥从小就是打架的好手),后来又出现了两条野狗,老肥就渐渐地招架不住了,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总而言之,老肥最后趴到了地上,被四只野狗分而食之了。王皮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望着目瞪口呆的我说:“而你竟然不知道?史所长说的真对,痴人!真是个痴人呀!”说完摇头晃脑地走了。
过完春节,我和单位的老何到沈阳五爱市场去买奖品,竟然意外地遇见了老肥。老肥已不是昔日的老肥了,他西装革履、脑满肠肥,梳着一个铲子头,一副老板的派头。我跟他谈起王皮和史所长关于他被狗吃了的事时,他捂着肚子笑起来,边笑边对我说:“史所长和王皮说的真对,你真是痴人,痴人呀!曹雪芹不是有句名言吗?叫:假做真时真亦假。”我暗暗称奇,生性粗野的老肥,什么时候也变得引经据典起来了。看来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变得让人无所适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