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保卢斯手书感谢信一封,感谢曼斯坦因新近作的关于援助第六军的保证。他告诉曼斯坦因,他已向希特勒请求行动自由——在必要时。“我之所以要这个权力,”他解释说,“是因为我要避免这种情况:要发那惟一可能的命令,却又为时过迟。我无法证明我只能在极端紧急的情况下发布这样一道命令。我只能请求你接受我关于此事的诺言。”
保卢斯在午夜前5分钟收到元首的答复。希特勒以私人的名义发电给第六军全体官兵,命令他们坚守岗位,并保证尽力为他们解围。
解围行动,即“冬季风暴”,是比较不充分的。它只包括一次性的单向穿插,兵力只有两个装甲师。此次行动原计划在12月上旬进行,由于集结这支必需的最低限度的兵力时,碰到诸多拖延和挫折,致使12月12日上午才开始。230辆坦克隆隆沿东北方向朝近百公里外的斯大林格勒滚滚前行。一路上,抵抗很少;有些地方竟毫无抵抗,这使德军摸不着头脑。即使如此,坦克也只前行了19公里——在阳光照射下,道上的结冰开始融化,使斜坡变成了滑溜溜的陷阱。
在中午举行的例会上,希特勒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出现了灾难吗?”当人们回答说只有意大利军队把守的阵地遭到进攻时,他便开始喃喃诉苦:“南方的事使我度过了更多的不眠之夜。我们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样。”
六天来,第六军的官兵眼巴巴地望着友军的坦克前来,但他们见到的却是一队队苏军吃力地朝西面走去——阻击“冬季风暴”。曼斯坦因也同样沮丧,于18日提出请求,让保卢斯突围,以拯救大多数士兵的生命。蔡茨勒“非常紧急”地批准了这一措施,但希特勒仍坚不应允。因为意大利的第八军于那天崩溃,在解围部队的北面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
次日下午,曼斯坦因再次电请希特勒允许第六军突围。开始时,希特勒予以拒绝;后来,在蔡茨勒的不断催促下,才开始有松动的迹象。他的犹豫不决,使有些军官存在一线希望:保卢斯会主动地设法突围。如有能力,保卢斯会这样做的。他已准备不服从元首原来的命令;但是,到此时,他拥有的坦克已不到100辆,燃料最多只够行驶32公里。还有,所存弹药供防御用尚属不够,何谈进攻。他和施密特都把希望寄托在前来解围的援兵身上。
然而,前来援救他们的坦克再也不能东进了。12月23日,曼斯坦因令解围部队停止进攻,原因是其中一师装甲部队必须赶去堵塞正在逃窜的意军所留下的缺口。下午5时40分,他用电传与保卢斯取得了联系。他问:“若情况坏到极点”,他能否突围?保卢斯问,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有权主动采取这一行动?“一旦行动,”他说,“那就不再回头。”
“今天我不能把全部权力给你,”曼斯坦因回答说,“但我希望明天能作出决定。”
在其司令部内,希特勒仍不愿作此决定。于是,在圣诞节前夕,曼斯坦因给第六军的只有阴郁的语言和节日的问候。那天晚上,曼斯坦因电告“狼谷”,斯大林格勒的官兵的体力已大大下降,而且还会加速下降。“看来,他们虽仍能支持短暂时日,但无力杀开一条路出来。我认为,本月月底是最迟的一天。”这封电报虽由曼斯坦因本人签发,但他知道,希特勒是不会听的。第六军业已灭亡。保卢斯虽极想突围,但他明白,突围即自杀。他同意曼斯坦因的意见:末日已到了。但,是否要把局势向官兵们作一解释呢?没有希望的士兵是不愿作战的。
戈培尔试图在他的新年咨文中将希望给他们。在一篇专为前线士兵发表的讲话中,他保证,1943年将使帝国接近“最后胜利”和“最终胜利”。他对自己的人员讲得坦率得多。他说,未来数月内的宣传必须避免在群众中造成基本上是防守的印象。“自开战以来,我们的宣传工作采取了一条错误的发展路线。战争的第一年:我们打赢了。第二年:我们会打赢;第三年:我们必须打赢;第四年:我们是打不败的。”这样发展下去,他说,便是灾难。“相反,我们必须让德国公众明白,我们是有能力打赢的。因为,一旦全国的工作和努力都转到全部为战争服务上来,打赢的先决条件是存在的。”这是一幅阴郁的图景,是元首两星期后发表告示,命令全国实行战争总动员的先声。
新年前夕,希特勒派其私人飞机驾驶员波尔前往斯大林格勒,将第十四装甲兵团司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掉一条胳膊的汉斯·休伯将军带回德国。休伯摸不着头脑。他回到元首司令部后,希特勒便叫他将第六军的处境准确、详细地告诉他。休伯直言不讳,毫无顾忌地将他的同志们所处的绝境告诉了希特勒。元首默默地听着,大受感动。“许多情况对我都是新的”,他说。接着,他便保证派党卫军装甲兵团——此时在法国——前去为斯大林格勒解围。与此同时,空运物资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增加。元首深情地说,他誓将斯大林格勒的挫折变成胜利,就像去年冬季危机后他之所为一样。
休伯带着要给同志们灌输新的希望的命令,飞返战地。他于8日抵达。就在当天,苏联飞机空投了传单,其中包括一份最后通牒:不投降便灭亡。在受到休伯带来的新闻的鼓舞后,保卢斯告诉其各兵团司令,投降是绝不可能的。
两天后,苏军开始进攻。第六军的西部战线慢慢受到压缩,食品和弹药的供应迅速减少;大部分大炮每天只有一发炮弹可发,每个士兵只有一块面包和少许马肉。能运抵战场的给养比戈林保证运到的要少得多。希特勒已丢掉了幻想,说话差不多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他骂戈林“这家伙是个脑满肠肥的肥猪!”最大的污辱也许是选择了他的一名下级去重新组织空运,解救第六军。元首曾两次夸奖米尔契元帅,称他是不知道“不可能”一词为何物的人物。1月中旬,他来到“狼谷”。希特勒令他每天运送300吨给养至斯大林格勒。为此,他被授予特殊权力,包括有权向任何一个指挥官下令。米尔契大力进行改革,把日运量从60吨增至80吨,使被困官兵有了一线希望。然而,不久后连米尔契也无能为力了。他终于醒悟到,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1月20日,业已缩小了一半的战场,眼看就要瓦解了,特别是战斗打得最激烈的地段。保卢斯目睹官兵们所受苦难如此惨重,觉得有责任再次向上级呼吁。那天,他把施密特和另外两名参谋召来征求意见。3人中,只有1人(作战参谋)主张继续打下去。于是,保卢斯便将一份电文相同的电报分别发给了曼斯坦因和元首司令部。要求在无法再战时“避免全部被歼”。
曼斯坦因和蔡茨勒都力促希特勒作出有利的回答。但他却继续要求第六军“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作为最后一项绝望的措施,一个名叫齐泽维茨的少校飞出斯大林格勒,将该处的绝境作为第一手资料向希特勒汇报,想使他回心转意。1月22日,当齐泽维茨晋见他时,希特勒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你是从危急的地方来的”,他说。然后,他便谈到了另一次解围计划——用一营坦克部队,突破敌阵线,前往解围。
齐泽维茨惊得目瞪口呆,一整军的装甲部队都失败了,一个营怎能胜得了?趁希特勒谈话停顿之机,少校取出一张预先准备好的纸条,念了一连串的数字。他动人地讲述了被困官兵如何忍饥挨饿,如何被冻坏,给养如何日益减少,以及他们被一笔勾销后的感受。“我的元首,”他末了说,“请允许我说,不能再令斯大林格勒的官兵打到最后一发子弹了,因为他们的体力不能再战,也没有最后一发子弹可打了。”
希特勒惊奇地转向他,并且,在齐泽维茨看来,双眼直视着他。“男人可很快恢复体力”,希特勒说。他把少校打发走后,便令向保卢斯发报:“决不可投降。部队抵抗到底。”
希特勒本人也疑虑重重,烦恼不已。但在两天后,他的精神又振奋了。原因是,在卡萨布兰卡举行的盟国会议一结束,罗斯福便要轴心国无条件投降。由于总统不可能使世界冲突用政治方法解决,所以这桩事实际上成了希特勒极端宝贵的宣传资料,唆使他的人顽抗到底。这是一线光明的希望,因为希特勒本人终于被迫接受斯大林格勒的无望的局势。据说,他已令助理主任施蒙特飞往斯犬林格勒,给保卢斯带去一支手枪,供他自杀用——在最后的时刻。
德军已开始零零星星地投降,总数量还不少,但倮卢斯自己仍坚定不移。他对两名提出投降问题的师长说,总的局势不允许他们采取这一行动。他们必须遵守元首关于打到最后一刻的训谕。他虽然作出了这个决定,良心却受到压抑,因为他十分清楚他的官兵所受鳆折磨。直到不久前,他们的战斗意志仍然旺盛。他们信任自己的领导,以为援兵必到。今天是国社党夺取政权10周年纪念日;士兵中出现了绝望的气氛。伤员已无地可安置,因为斯大林格勒的每个地下室都拥挤到窒息的程度。药物、绷带等,正在迅速地用完。在冻土中已无法再埋葬死者。
保卢斯迫于无奈,只好挺身应付残局,电告希特勒称:
在您执政10周年纪念之际,第六军向元首致意。卐字旗仍在斯大林格勒上空飘扬。让我们的斗争成为未来世世代代人的榜样。不管如何敌众我寡,永不投降。届时,德国必将胜利。”
在另一封私人电报中,保卢斯通知元首,说他的外甥雷奥·拉包尔已受伤。是否用飞机将他撤走?回答是否定的:作为军人,他应与他的同志们在一起。这样,希特勒真正心爱的情人吉莉的弟弟,便处于几乎必死的境地。
保卢斯在给他夫人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坚持并战斗——这就是我的命令!”1月30日晚,为参加最后一场战斗,他用一支步枪武装自己。这时有命令从“狼谷”传来,说元首已晋升他为陆军元帅。这个荣誉是每个军人梦寐以求的,但在此时此刻这似乎已无关紧要了。午夜后,蔡茨勒发来一封电报——这便是晋升的标价:“元首要我指出,斯大林格勒这个堡垒继续多坚持一天,都事关重要。”
31日拂晓,施密特参谋长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景象。在无数炮火的闪光中,在市场上,一大群德国兵和俄国兵站在一起,一边抽烟,一边热烈交谈。施密特告诉保卢斯,结束的时刻到了,再进行局部抵抗是毫无意义的,除非他们愿意自相残杀。保卢斯同意,投降是惟一的出路”不到一小时,两人便坐着俄国小车,朝M,S,苏米洛夫将军的64军指挥部驶去。
当苏米洛夫建议去进午餐时,保卢斯说,除非俄国人答应为他的部下提供粮食和药品,否则,他一口饭也吃不下。“我们是人,”苏米洛夫同情地说,“我们当然会这样做”他们走下车子。天气虽然很冷,但阳光灿烂。苏米洛夫伸开双臂。“啊,美妙的春天!”午餐时,苏米洛夫提议为红军的胜利干杯。犹豫一阵后,保卢斯举起酒杯:“我为德军的胜利干杯!”苏米洛夫觉得自己受到污辱,便放下自己的酒杯,然后和蔼地说:“算了,为您的健康干杯!”
次日清晨,2月1口,莫斯科宣布了保卢斯和施密特投降的消息。在中午的例会上,蔡茨勒不相信这是真的;希特勒却坚信不疑。“他们正式投降了。绝对是这样,”他坚持说,“否则,他们会集中起来,聚集在一起,然后用残存的子弹,集体自杀。”蔡茨勒依旧不相信保卢斯已经降。也许他已身受重伤,躺在某处?“不,是真的投降了。”希特勒说,“他们会直接被带至莫斯科,交给克格勃处理,他们还会不加思索地发布命令,让北方战区也投降。”他继续漫无边际地说下去,称赞朝自己脑袋上开枪解决自己的军人。“这样做多简单!一支手枪——便把它变得轻而易举了。要是怕这个,那是多大的懦怯。吓!还不如被活埋!像这样的情况,他非常清楚,他的死能为邻近战场的官兵树立一个榜样,如果树立这样一个榜样,怎么还想让别人继续打下去。”
他继续大骂保卢斯。“最令我痛心的是,我把他提升为元帅。我本想让他最后满足一下。这是我在这次战争中提升的最后一位元帅。你们切不可卵未孵化先数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当一个人看到这么多人死去后——我真的要说:这是多么容易……”他语无伦次了。“……那他是不可能想到的。荒唐可笑,做那种事。这么多人不得不死去,像这样的一个人便把其他许多人的英雄主义给沾污了。他本可以超脱尘世,永垂千古,为世人垂青。但他却宁愿去莫斯科。这是什么选择呀?简直毫无道理!”
次日,北部战场投降了。苏联宣布俘虏战俘9.1万人,包括24名将军和2500名军官。由于希特勒残酷地虐待苏联战俘,这些人也受到惨无人道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