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黄昏,隆美尔自始至终都在双筒望远镜里观察着战斗的进行,他数着被烧焦变黑的英军坦克,直到悄悄来临的暮色将它们全部覆盖。他亲眼目睹着坦克中弹后的全过程:长长的火舌从坦克的每一个通气孔喷向外面,座舱里的炮弹和机枪子弹开始爆炸,直到看上去整个坦克外壳都在膨胀和摇撼为止,熔化了的金属铅闪着熠熠的光,像眼泪一般从死气沉沉的坦克发动机里向外流淌,最后在沙漠地面上凝结成坚硬的金属镜子,紧接着,橡胶和油类也起了火,犹如丧葬的烟柱从恐怖的燃烧物里螺旋升起,在烧成残骸的坦克周围,躺着它的成员们的尸体,有些仿佛刚刚人睡,有些却没有头,没有四肢,或是已被烧得焦黑。
11月22日晚,隆美尔当面赞扬了腊芬斯坦的指挥有方,“今天的胜利大大缓和了我们的局势。”他说。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已和隆美尔失去联系整整一天的克鲁威尔正在另一个战场上夺取着另一次胜利。当天下午,由于失去了联络,克鲁威尔独自决定派第十五装甲师向西扫荡,并恰好在英军第4装甲旅“夜间会合”时冲进敌营,在接之而来的混战中,熊熊燃烧的坦克、机关枪和大炮的轰鸣响成一片,克鲁威尔缴获了50辆装甲战斗车,并俘虏了英军的旅指挥部。就这样,英军最后一支前后连贯的装甲部队也变成了无首之师。
11月23日是一个星期日,也是德国人对战争中阵亡者的传统纪念日,人们把它称为“死亡星期日”。22日晚上10点30分,装甲兵团司令官隆美尔曾给克鲁威尔送去了一份有关未来战斗的冗长命令。这项命令归结起来是:非洲军团的两个装甲师向南出击,与自古尔古比出发向北推进的意大利阿雷艾特装甲师会合,从而将英军在这两个运动的拳头之间截住并加以歼灭。23日凌晨4点半,隆美尔又送来了一份更长的命令,克鲁威尔对这两个命令置之未理,把它们扔到了一边。5点多钟,克鲁威尔和他的参谋长拜尔莱因一同出发,按照他们自己的制定的方案,驱车穿过浓密的晨雾先与第十五装甲师会合,继而向西南方向运动。
到上午11点时,克鲁威尔在灰色的天空下冒着刺骨的寒风,纵横在荒凉的大沙漠里,已经吃掉了大批落了单的英军后勤梯队,接着他开始把自己的部队以井然有序而又坚定不移的方式集结起来。下午2点30分,他的三个坦克团——阿雷艾特、第八和第五装甲团在古尔古比附近肩并肩一字排开,面朝北方,带着大炮和88毫米高射炮迅猛地向前推进,两个步兵团乘坐汽车,紧跟在坦克的后面,他们要把所有的英军都赶回西迪雷泽格。
此时的隆美尔正坐在第二十一装甲师的指挥部里,焦急地等待着已失去了联系的克鲁威尔的消息。
下午3点钟,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克鲁威尔的三个装甲团就像三只铁锤,沉稳有力地向隆美尔驻在西迪雷泽格的那块大铁砧上砸去。
夹在这三只铁锤和铁砧之间的是一支已立稳脚跟正在等待着他们的英军部队。克鲁威尔的坦克全速向北滚滚前进,喷射着穿甲弹和机枪子弹的火焰。英军的炮弹和子弹呼啸着从他们的头上掠过,炮火和车辆燃烧的浓烟遮黑了这地狱般的战场。德军坦克遭到重创,但大多数仍在继续前进,拼命向英军冲去。德国军官笔直地站立在自己的小汽车和卡车上,以此鼓舞自己的士兵。正职军官被打倒,副职又站了出来,副职被打倒,下一级的军官又站了出来,德军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受了重伤,但总有人站在指挥的位置上。排列成方块阵形的德军推着英军阵地向后移动。
下午6点钟,铁锤触到了铁砧,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之后,克鲁威尔以高昂的代价歼灭了英军第7装甲师的残部和第1南非师大部。这一巨大的胜利消息在6点50分传到了隆美尔的耳中,他对克鲁威尔违背自己战斗命令的做法只有装聋作哑。但他同时也为这次胜利而欢呼,他感到“精神愉快,心情很好”。
黄昏时刻,闲坐了一天的隆美尔拿出了他的下一步计划,他决定进行一次突然袭击。这次袭击将从第二天上午10点开始,他将驱使自己的两个装甲师扑向西迪俄马的边境铁丝网,直指塞卢姆前线的沙漠尽头。他将消灭肯定会在那里集结的英军,然后再横跨英军集结处,杀回利比亚,切断英军后方的补给线,并最终消灭整个英军第8集团军。
11月23日夜里,隆美尔发布了第一道命令。他通知司令部的威斯特法尔上校:“我将站在非洲军团的前列并开始追击,可能直到明天晚上我都不会在这里,或者至少到后天早上。”
11月24日日出时,当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克鲁威尔听说了隆美尔这一孤注一掷的计划后,当即擅自闯入了隆美尔的会议室,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并建议隆美尔按照常规首先打扫战场:“我们必须在敌人有时间亲自清理和收拾大批战利品之前打扫战场。”他以强调的语气这样说。
隆美尔拒绝了克鲁威尔的建议。随后,他向非洲军团下达了命令:各部队做好准备,10点钟正式出发。
孤注一掷
11月24日上午10点钟,隆美尔冲击前线的计划开始了。他笔直地站在自己的敞篷汽车里,指挥着第二十一装甲师从西迪雷泽格机场出发,阴冷的寒风扑打着他的面颊。克鲁威尔坐在自己的指挥车里,带着一辆通信联络车、两名通信兵和两辆小汽车远远地跟在后面。纽曼·西尔科的第十五装甲师由于要医治伤员、补充燃料和弹药,直到中午才循着腊芬斯坦的行进路线出发。
这时太阳透出了多雨的云层,隆美尔拉着他的参谋长高斯一道登上指挥车。“我今天晚上回来。”他喜气洋洋地说,然后将整个装甲兵团司令部的责任丢给了年轻的作战部部长齐格菲尔德·威斯特法尔,自己带着所有能够作战的部队很快就消失在望不到边际的大沙漠之中。
此时,刚刚被克鲁威尔打败的英军残部正在向东和东南方向撤退。隆美尔在甘布萨尔赫附近赶上了这些正在匆忙逃跑的英军坦克、装甲车、卡车和大炮车。德军的装甲部队疯狂地冲进这片混乱的队伍,在他们当中横冲直撞、猛烈攻击。英军的旅长、下士、黑人司机、打字员、密码译电员、机械师以及随军记者,在极度的恐慌中把自己的职责全扔到了九霄云外。空军部队仓促涌进机场,整个天空布满了向东逃窜的英军飞机。英军第8集团军司令坎宁汉本人勉强跳上了一架布莱海姆轰炸机,在湖水一般涌向甘布萨尔赫简易机场的卡车群中仓促起飞。
下午4点钟,隆美尔和腊芬斯坦开到了离大海40公里的比埃边境区。带刺的铁丝网像一条恐怖的毛虫,从北向南一直伸延到看不到尽头的沙漠深处。隆美尔不顾一切地迅速派遣腊芬斯坦从东北方向进入埃及,并命令他天黑以前必须在哈勒法亚隘口东南面立住脚跟。
此时的腊芬斯坦已成了光杆司令,手头仅有一辆自己乘坐的卡车,既无坦克也无大炮,他师里的两千辆战斗车此时仍疲惫地分散在后方的漫长战线上,正在竭尽全力地追上来。虽然如此,腊芬斯坦还是兴致勃勃地接受了命令。
5点钟,克鲁威尔的指挥车蹒跚地来到了靠近铁丝网的一个出人口。隆美尔兴高采烈地宣布说:“我刚刚把腊芬斯坦派往哈勒法亚。”克鲁威尔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跟在他身后的第十五装甲师,也正散布在从甘布萨尔赫到哈勒法亚横跨100公里的大沙漠上。此时的德军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展开任何一场战斗。
但隆美尔却固执地说,非洲军团和意大利的第二十军将共同在这里“包围和消灭敌人”,“我们的装甲师将把敌军赶到我们在塞卢姆战线的布雷区,迫使他们投降。”克鲁威尔无可奈何,只好按照隆美尔的要求驱车进入了铁丝网另一侧的埃及。
隆美尔仍然站在铁丝网边上,像等待着约会情人一样地等待着自己的部队赶上来。然而,仅剩30辆坦克尚可运行的斯太芬坦克团,由于汽油和弹药的暂时短缺,已掉队留在了利比亚境内;意大利的阿雷艾特师因遭到英军南非旅的抵抗已经停步不前;还剩56辆坦克的第十五装甲师也同样滞留在后方。隆美尔只能命令先期赶到的侦察营去占领从利比亚高原到埃及海岸平原的关键通路,但这个营却因缺乏汽油和弹药而拒绝执行任务。
黄昏很快来临了,隆美尔独自带着参谋长高斯跨越铁丝网进入了埃及。他的小汽车由于长途颠簸,方向盘已经折断,而警卫车远远地落在后面未见踪影。驾驶司机只好每开出100多米就走下车来用脚踢一下前轮,借此来控制小汽车的行进方向。后来,发动机也熄了火,天气非常冷,隆美尔和高斯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不久后,克鲁威尔开到了这里,他们才算获救了。
于是,代表着希特勒非洲装甲兵团的10名德国军官和5名士兵挤进了位于英军铁丝网一侧的一辆指挥车里,满怀着未酬壮志准备返回利比亚。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由于天色已晚,他们无法从铁丝网上找到返回利比亚的缺口。这时,焦急的隆美尔抢过方向盘,像发狂的昆虫撞击玻璃窗似的在铁丝网前徒劳地冲撞了一阵之后,只好向黑夜屈服,让发动机熄了火,在车上睡觉。
事实上,他们此时恰好置身于英军前沿司令部的北边。一整夜,他们听到英军的通信兵和卡车不断地从静止不动的指挥车旁经过。由于这辆指挥车是缴获的英军车辆,对过往的英国人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安全地在英军司令部的眼皮底下休息了一夜。
天一亮,隆美尔立即发动引擎,不一会儿便在铁丝网上找到了缺口,众人都怀着谢天谢地的心情回到了利比亚。当隆美尔重新和已连夜赶上来的部队会面时,清晨的天空中还挂着一弯淡淡的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