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这段走廊便行到了尽头。奇怪的是,陈白桃并没有直接带我去影壁楼,而是转了个方向,从旁边一条鹅卵石小径穿过去,路上遇到几个普通的小丫鬟,都是低着头道一声“少夫人好”便匆匆忙忙地走了。我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不多说不多想,明哲保身。
走了几分钟,一间开放式的廊堂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朝着我们的方向竖立起一道屏风,有意隔断我们的视线。陈白桃停下脚步,向我鞠了一躬:“接下来的路请您自己走了,少夫人。”
接下来的路不就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直走进那个廊堂嘛。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陈白桃抬起睫毛看了我一眼,再没吭声。我把她抛在身后,向前走去。
无论前路如何、屏风后是谁——我都没有退路了。我深知这个道理。
因此,我只有选择继续往前走,绝不回头,绝不停留。因为前路和后路一样漆黑,而前路也许有得希望可循,后路却是万丈深渊。
那时我还不知,自我第一次踏入这唐家以来,这偌大的瑰丽园林便成了禁锢我的牢笼。今生今世,一直到死,我都摆脱不了它——他。
我前脚刚踏上廊堂的地砖,眼尖的侍女就合力将屏风折了起来。屏风后坐着个富丽堂皇的人,光那背影就称得上是华贵无匹了,一袭纯白色的衣裳,披下满头长发,那芒草﹝注①﹞似的发梢垂落到委地的后裳上,质地良好光泽鲜亮,这场景直接令我联想到《源氏物语》或是《枕草子》里的情节。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原本正伏案,这会儿停了笔,轻轻将它搁下,直起身子端坐着。待我走近她(这会儿我已经肯定这是个女孩子,而非蓄发的男性),她才双手捧起下裳和长外衣,站起来,再一松手,让下裳和长外衣自然垂落。她的下裳是暗红色,布料看着很硬,长外衣则是纯白色,这搭配活像个日/本巫女。然后她转过了身。
我就这样愣住了。
该如何形容展现在我眼前的这张脸?新破开的上好翡翠、春雨后系于树枝的金色铃铛、一夜春宵后寄来的别着一小把夕颜花的陆奥纸,这些细腻而美好的东西都不足以于这张脸比肩。她是上帝的雕刻刀下最完美的一样宝物,是天赐的宝藏,是本不应该留存于这污秽世间的一道天使般高贵而洁净的光。
一张白皙光洁的鹅蛋脸上,有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睛,形状正好,只比平常眼睛稍长一些,平添几丝妖魅。鼻子高挺鼻型纤细,唇饱满鲜红,应该有妆品的功劳,她的五官显得格外立体深邃,这些精美的单品集合在一起却不会打架,只会和谐的构成一个更加美丽的整体。
……这种女人,生出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吧。
作为和她一个性别的生物,我对她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单纯觉得她好看,很好看,特别好看。哪有人不喜欢美的东西,我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观察着她的五官和表情。啊真是漂亮,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呀。
身为女子我都能这么想,更何况是男子。有调查证明,超过半数的直男都觉得网红脸美若天仙,而纯天然的美都不得不屈服在网红脸的淫威之下,她这张脸则是纯天然与网红脸最完美的结合,任谁都要向她俯首称臣。
她长发中分,没有戴首饰,浑身上下都挥发出珍珠一般的辉光,就像是日本传说中的辉夜姬。她的眼神很安宁,黄澄澄的一片,像是灯笼,有一个小人儿坐在那透明的玻璃里,翘着腿儿,一晃一晃的。
她年纪很轻,未成年,但姿态很是老成端庄。她对着我莞尔一笑,俯下身去:“宋朴小姐,在下栗本抚遗,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注释】
﹝注①﹞“芒草”一形容词取自《枕草子》,下文的“枝系金铃春雨后”与“一夜春宵……陆奥纸”皆化用自《枕草子》或《源氏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