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后的熏炉龙嘴里吐出袅袅的香薰味道。一片又一片,像是鸿蒙的云气,升腾起来又迅速消失。
唐墨世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而我却坐在椅子上不自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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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丽人都知道,最近镇上来了一个戏班子,它那当家花旦不仅一口清亮的好嗓子,本人卸下行当后也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经常看见她一身孔雀蓝的旗袍,外面也许披件深色大衣,戴着网眼花边手套,提一把小洋伞,在镇丽最大的青伶戏馆二楼坐着。也戴面纱,黑发盘起堆在头顶犹如层叠的云朵,戴着几样素净首饰。尤其爱一对珍珠耳环。
戏馆二楼净是小包间,隔栏还垂珠帘,又有面纱,旁人看她便只得瞧见线条细腻的精巧下颌,小小的雪白的戳在旗袍极高的立领中。
只有极少的人晓得这花旦有一双美丽到极致又诡异到极致的金黄眼瞳。
某一天,从东方来了一位军爷,镇丽人只知他姓唐,是个年轻有为的,才二十七岁便在军中颇有威望,正是前途无量。他在这青伶戏馆里小坐片刻,而戏班正在台上演一出名叫《西厢记》的戏。花旦盛装,抖擞嗓音,在台上高声吟唱。后来的老人们都说,那是这位花旦,在镇丽唱的最好的一次。
就像是一只鸟儿,知道自己即将落入罗网,于是垂死挣扎的发出最圆满最凄切的叫声。
然后,军爷便与这花旦坠入了爱河。
他为她专门在镇丽买下一处宅院,雇佣脚夫婆子,置办大量华美衣饰。戏班就此歇唱,不再登台演出,人也散了,只有一名盲眼的先生留了下来。据说他是花旦的亲人,也住在这宅院里,陪伴在花旦左右。
盲眼先生来自日本,毕生所学除算账外还有一技,即二胡。他是戏班文场伴奏之一,一把檀木二胡拉得出神入化,虎虎生风、杀气腾腾。有人曾听见他半夜拉琴,幽泣之声如怨如慕,极感动。
军爷与花旦热恋三年,终于决定成亲。嫁衣由江南丝造出料子、绣娘巧手制出花纹,美艳,无暇,已挂在宅院幽深的衣间里,巨大木架支撑起整件衣服,下摆迤逦延伸出一米有余,其上金银珠宝炫人眼目,灼灼得不胜赞美,是配得上花旦的绝世嫁衣。当是,衣衬人比花娇。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成亲前几天,军爷杀害了花旦。那几声枪响,撕裂了三年以来的迷梦。花旦遗体不知所踪,军爷离开镇丽,盲眼先生生死不明。一夕之间,风云骤变。
那只是一场梦而已,现在戏已经结束了。
后来时局动荡,战火纷飞,这几人、这几年,最终还是沉灭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如今也只有镇丽青伶戏馆倾颓的戏台,可以说明过去的确是有人在那里唱出一折悲欢离合的。至于是否是那眼力入骨的花旦,则无人可以述说清楚了。
这正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