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各有所思地下山。
庄子门口就是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何氏。
听到有人声,她便被惊醒,然后睁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那些兵士簇拥着的黎虎等人。
他们还抬着一具兵士尸体。
何氏没开口问,她的男人和儿子都没有露面。
那可真是个沉重的结果。
黎虎看到了她,话到嘴边变成了:“婶婶,我,先父任先帝贴身侍卫,名讳上黎下明……”
何氏惊呆了,她一开始也只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很眼熟,但是没想到居然是故人之子。
这事儿稍稍冲淡了一些她的忧虑:“你是黎哥的儿子?!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了都!”
“过几年要是十九也能够长这么高就好了……”
黎虎见她又谈到了十九,便打断她的话说:“婶婶,小虎最近在白州城办差,十九弟是没事的,韩叔父正在山上找他,我等还有军情急报要去一趟白州城……只能下次得空再来看婶婶了。”
何氏说:“好啊,一定要记得来啊……要不先喝杯茶再走?”
这群人马穿过了庄子,黎虎走之前不忘留意了一下庄子的哨位,指点出了几个死角之后,从北边匆匆往白州城赶去。
庄子中央的火堆旁边,孩子们正低头睡着。没睡安稳的于小兰惊醒了,发现父亲一脸严肃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于淳平时是个和和气气的商人。
但是,小兰从没见过这样表情的父亲。
于淳盯着女儿的眼睛叹气说道:“小兰,是你害了十九啊……”
这话一出,一直没休息好的于小兰心里“咯噔”一下,就两眼一翻向后栽倒而去……
于淳赶紧上前去抢在落地之前揽住她。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他说错话了,可是这件事情……哪里还有补救的机会呢……
只能寄希望于十九少爷真的没死,只是被大虫叼走了,而且韩大人武功高强能够找到他吧。
“小兰,小兰……”
————
黎虎回到了白州城之后。
先是和包大人密谈了一会儿,然后,从房间里取出一只信鸽,把令牌上面的纹字拓印下来在纸上,用左手执笔写下了短短几行字,然后把纸卷好,放在信鸽的腿上。
然后开窗户,已经是黎明时分。
天地乍亮的那时候,黎虎放开了手中的鸟儿。
那只信鸽扑楞着,向西北方飞去。
包青看着这一切,叹口气说:“我没想到这次的事情愈来愈复杂了……”
黎虎关上窗户,转身过来,看着包大人。
包大人说:“光是曹家,幕后的黑手就一个也没有抓到,虽然招供说是一些外地的游侠儿,甚至相貌都说了出来,但是白州每天这么多人进出城门,实在是抓不到人。”
黎虎皱着眉头说:“虽说大人是御批的钦差,但是旨上写明了是负责游侠儿闹事一事……地方长官只需要派出人手配合就行的……但是我看这白州城守,总是弯腰赔笑地在我们面前逡巡……我琢磨着,他肯定心里有鬼。”
包大人说:“你走之前跟我说曹家的事是有人预谋已久,此事怎么说?”
黎虎抱拳说道:“实不相瞒,是韩叔父亲口所言让我转告大人的。一切都由大人定夺。”
包青说:“嘿,你这倒狡猾,全赖我头上了……那么那几个人犯先关着吧,等韩松回来了我再问问他。”
包大人也是听说过韩松的,但是并没有武将的那种崇敬,只是平辈叙话。
黎虎道:“全凭大人定夺……我只求信鸽能早日到圣上手中。”
又有人在门外来报:“白州城人士,宋清扬神医派人报说蛮子抓走了九岁大的女儿,城令大人请两位大人前去……”
————
韩松刚刚动手杀人,胸口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单手把包扎的白布解开,然后在地上找了几株草药,嚼碎了合着唾液一起抹在伤口处。
应该会觉得刺痛,但是他铁青着脸,眉头都没有皱。
再次紧紧地包扎好,韩松举着从兵士那拿过来的火把顺着自己找的方向摸索前去。
火把的光亮很微弱,只能够照亮前路的一小段,而三百来斤的大虫,在路上竟然几乎没有脚印。
若不是水潭边的土地比较松软,韩松根本就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去。
只是爪印断断续续的,天色也黑得越来越彻底了。
韩松不得不放慢脚步追踪。
走了一阵子,眼前豁然开朗。
山崖!
眼前突然就没有了树,没有了路,只剩下了山谷空空。
韩松止住了将要迈下去的一步。
不可能的,大虫脚印到了这儿之后就没有了,而且确实在这里有种浓烈的腥味。
这是那头大虫身上的气息,他交过手,知道,闻得出来。
所以,会去了哪里呢?
韩松皱着眉头,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天色越来越黑,快要到黎明时分了。
韩松越来越焦急。
————
何氏走了进来,说:“小兰还没醒来吗?”
于淳紧锁着眉头说没有。
何氏说:“这有个小大夫……要不让她来看看?”
于淳赶紧答应。虽然他是责备了女儿,悔恨女儿做的傻事,但是这个时候了,谁也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何氏出去,然后把宋璇儿带了进来。
于淳惊讶道:“这不就是我们救下山的那个女娃子吗……我我我都忘记要把她带家照顾了……”
宋璇儿从昏迷中醒来,是何氏在旁边照顾着。
没过多久她听说还有个小女孩也晕倒了,不顾自己疲惫的身体要过去看看。
何氏听她说自己的医术还不错,也算是只得病急乱投医吧。
于是宋璇儿先是把了一下平躺在床上的于小兰的脉搏,然后翻开小兰的左眼皮看了一下,说:
“她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脉象平稳。她现在在休息,不用打扰她。”
于淳听到这话之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忙不迭地说道:“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这时候就没有把这个小女孩当作是小女孩了。
何氏挤出了些笑脸,然后拉过宋璇儿的手。
“你还得回去休息会儿,太累了。”
宋璇儿顺从地让何氏拉着向外面走去。
她确实太累了,诊完脉之后,脸上稍微的神采又变成了漠然——没有力气去表达感情了。
快走出门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于小兰突然低声道:“十九哥……”
声音虽然低,但是这时候没人说话又是深夜,所以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淳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脸庞。
宋璇儿身体一僵,然后拉着她的手的何氏发现了她的异样,强笑着解释说道:“十九就是我那个还没找着的儿子的小名。”
宋璇儿也笑了笑——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何氏。
“姨,走吧。”
————
今天早朝,在黎明到来之后开始。
主要是议论皇上选后的事情。
天子已经十七岁了,前两年即位,誓要为父守孝三年不娶。
但是朝堂上面有种暗流说即使不娶,先定下来人选,大家心里也好有个盼头。
皇上一直拖着,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突然放出风来说打算选妃了。
三年不是还没到吗?
一种叫做武朝无后的流言甚嚣尘上。
既是说武朝没有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没有安定国本的后嗣。
弄得人心惶惶,本来新朝初立,威严不足,就有些大臣心中嘀咕着,武朝到底是不是天命所归。
毕竟是真刀实枪打下来的江山。你打得?我打不得?
和尚摸得?道爷摸不得?
甚至有人因此心生反意。
现在至少放出风声来了,说是打算选妃,这至少安定了一些墙头草的心思。
选妃?那等诞下龙子,离立储也就不远了。
老早就在等着的大臣们站成两列,轮着走入太和殿。
皇帝在龙椅上端坐着看着他们。
王海作为大内总管,侍立在旁。
曾经以为先帝驾崩后,新皇是个花架子傀儡的人都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王海手段十分阴狠,但是对先帝那是忠心耿耿,所以新帝有他扶持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不过最近听宫中传出消息说是二位吵了几次,皇上还摔了茶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王海用眼神示意喊话的小太监早朝可以开始了。
众大臣纷纷跪地叩头。
皇帝说:“众卿平身。朕今日来,想听听诸位对各处地方游侠儿发难闹事一事的想法。”
有大臣出列道:“先帝在时,曾广幕天下豪杰,收于军中,以大义晓之大利许之,遂以武侠治游侠,奇效可居,今臣进以为善。”
皇帝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是赵进。礼部尚书。
皇帝没有说话,这时另外一位武将站了出来道:“武侠难管,俱是不惧王法之徒,忠于先帝之人所剩不过十只一二,新募人手难免忠心不足。不若派各处驻军前往镇压。没有军队打不下来的武侠。”
尉迟岩,咸阳令,掌管一地之军务,内定的下一任“柱国”——大将军。
想到这里皇帝看向了现在的大将军,赵括。
这位是开国七大名臣之一,竹先生赵竹,的兄长。
然而赵竹曾言:“吾大兄善武,善谈兵于纸,不善战。”
从弟无心的一句话几乎让他的军旅生涯完全报废。若不是新帝即位仁慈,估计熬到死都不会有机会当上大将军。
赵括头发已经有许多花白。他仍然垂着头站着,皇帝看不到他的表情。
皇帝知道了,这应该就是他的想法了。不然一个尉迟岩还不敢自作主张。
话说起来军队对武侠的怨怼也不止一两年的事情了。起兵之时,多少将士死于刺杀,弄得现在的军营里防守格外森严。
而,潼关之战时,为了堆死一位宗师,得付出数千条甚至上万条人命。
赵进和尉迟岩争吵了起来,然后,像是投石问路一般,品级低一点的大臣纷纷启奏。
也有的说的是游侠之危害,陈说利弊至于狠狠地损了一把这些目无王法的游侠。不过皇帝觉得他是危言耸听了。
朝堂之上热闹起来。
赵括轻轻咳了声,武将那边就立马偃旗息鼓安静了下来。于是文官也渐渐平静了争议。
“老臣以为……该如先帝曾言,团结大多数,孤立极少数,在这些游侠里区分拉拢分化,他们自然就拧不到一起,还能为我所用。”
皇帝笑道:“深得朕意。”
笑容里面却没有多少的开朗。
又是……那个父皇的言论吗?在徐阳的阴影下,从太子当上了皇帝的徐颛顼,深深地觉得无奈。这是何等大的功绩,如何才能超越前人?
再议之后的国计民生,渐渐地到了早朝结束的时候。
天子并没有说选妃的事情,于是又有文官下跪上奏:
“国不可一日无储,臣冒死请皇上选妃!”
天子没有说话,这时更多的大臣跪下附议请奏。
当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跪下之后,皇帝开口了:“善。”
便退早朝,今日的朝议用各种方式散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