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条小巷和那家小院已经不复存在了。
自那件事以后,我有许久没有敢独自从那里走过了。
那房屋究竟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要翻新,我也就不知道原因了。
现在的房子都是家用别墅型的,有三层高。
小门以及装修好的空余间隔密密麻麻,都是每家每户的租户的住所。
大门口的小公寓层层叠叠。租户随时可以搬进搬出,就像人们住旅店时一样随意。底层有几间门帘房,原先,那儿都是一些超市、药店、理发馆和饭铺之类。
那晚我进来的小院子只有一层高,都是用的普通的砖头墙面,构造上是老式的四合院、转角小房屋和窗框子,底层的院子分了几部分,有的通往厅堂,有的通往院里的几间小室。
院子大门口处有一间过堂,好像原来应该拴着一只狗,外面一对石凳。那女人带我进来的就是这个小院的一边。
当我被这个女人带着走进这家院子的时候,当时我就感觉好像进了自己的院子。
首先声明一点的是,在我离开部队之前我是在河北的一个山村里长大的,自进入部队之后就很少回家,河北山村的房子都大同小异,有的只是年代久远而已。
如果这栋房子再盖得矮一些,门口再坐着很多的人,那就像我的家乡一样了。
过堂拐过就是那间客厅,客厅对着的就是拴着的那条大狗。
在我的印象里,成天趴着头,不过看见生人就叫的疯狂。
我暗自猜测,这种住宅在北京应该是收入不是很高的人住的吧,看上去这栋房子好像年代久远,又受着很多居民的烟熏火燎,它早已黯然失色。
所以,有时候,突发奇想,里面的居民肯定也昏暗无光、不是出身低微,就是低俗的。
自离开老家的好些年月里,我其实无数次的梦见这种房子。
我做的梦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差别,都只是同一片梦境,同一个花样翻新而已。
我梦见自己在一座陌生的地方行走,忽然瞥见了这栋房子。
那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我根本不熟悉,这栋房子就坐落在一片杂乱的建筑物当中,周围满是胡同。我围着胡同转转,就晕头转向了。
因为我熟悉的只是这栋房子,而不是这个陌生的地方和这个陌生的城市。
忽地我又意识到,我不是已经见过这栋房子了吗?住过?也进去过?这么一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不是在我家乡的小路上,而是在别的城市,甚至是我不熟悉的地方。
例如,我梦中是在我的家乡,在我的家乡见到了这栋房子,却忽然又记起来,在我生活的城市北京也见过。
这是一种梦里不知自己处于梦里的境界,反而让我得到安宁。
在别的环境里重又见到这栋房子,使我觉得不像在别的城市偶遇故友那样,倒给人一种突如其来之感。
于是,我转过身来,又回到这栋房子前面,看了看这对梦里依旧熟悉的石凳,我知道我醉了,我踏上台阶。
我要进去,我要找人。
如果我是在老家见到这些房子,然后夜里再做梦,那梦境就会拉得很长很长,或者说,我会详细地回忆起房子的一些细节。
我好像是在夜里会飞,看到房子就在不远处,我继续往前飞。
我开始只是觉得迷惑不解,明明这房子是委身于一堆建筑物中间,为什么此时却伫立在空荡荡的田野上呢?然后我又想到,我在哪里曾经见过这套房子,结果就倍感迷惑了。
每当我想起来在哪儿遇见过它,我就会掉转身子再往回飞,希望再找到那房子。
梦境中的街市永远是空荡荡的,我调转头时,树枝缠住了我身上的带子,我猛解脱时飞速向前飞。
我心急如焚,真怕自己飞得慢了害怕找不到,我就挣扎得更快了。
忽然我看见了这房子了,它正矗立在一片田野中,周围满是低低的李树、枣树、和柿子树,忽地前面还有一片薰衣草。
那地方一片平野,最多只有小岭起伏。
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空气被照得透亮,万物也在艳阳的笼罩下闪闪发光。
有一道铁丝网好像把它罩起来隔离开了一样,也许任何没有完工或者危险的建筑物都是如此。房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污调。
但是,上面却沾满了灰尘和结满了蜘蛛网。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连窗子和门也找不到。房子好像要迷失了。
我在路边落下,穿过小道向那房子走去。看不到任何人影,听不到任何的响声,甚至也感觉不到身边的一丝风动,或者一阵鸟鸣。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我踏上台阶,去敲门。
但是,我没有去推门。
我大梦初醒,只知道我碰到了门,而且还敲了几下。于是,整个梦境又回到我的记忆中,我发觉自己曾经无数次梦到过这一切。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那条道,我找到了那家院子的位置。
我还不知道那个妇女的名字,究竟敲不敲门?见了她之后说什么。我手里拎着礼物,犹豫不决地站在大门口。
门其实是敞开的,我根本不用敲门。
院子里既不堂皇华丽,也不明镜照人,既没有地毯也没有明净的地板。
原先门口一度应该具有的朴素美,就算是与这里不远处的气势雄伟的大楼相匹配吧,此时院里的气氛也已经是与这一切荡然无存。
院里只是白墙和水泥地面,地面已被踩得黑灰不匀,几家墙上贴了花花绿绿的几张图片,算是提亮了这屋里的颜色,屋里的墙皮有几处缺损,有的就凑合着挂几件衣服算是代替。或者一个帐子算是点亮了这屋里的生气。
梦露门前的空气里透着一种淡淡的香水味。
我叫她梦露,我记得以前就是叫她梦露。
此刻应该称呼她梦露吧。使人有一种想忍不住走进去的感觉,这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一开始也十分迷惘。
那儿总是一样的破损萧凉,一样的干干净净,一样的散发着甜甜的香水味,经常还会混合着出各种各样的味儿,有萝卜炖肉,有的正在热烫着洗衣物,还有谁家的油锅在烧着,等等。
除了这些味道,也许还得算上谁家门台上放的鞋垫和袜子,以及那些个小门上贴的各种各样的画图和指示语。
除此之外,对楼里的其他住户我一个也不认识,我至今都记不起来,在这家院子了还遇见过哪个可以使我记起来的面孔。
一切都变的陌生起来,这种情况让我有些惊慌,难道我真的走错了,当时根本就从没来过这里?
我踌躇着,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每到一处就总觉的曾经来过,可一深想又怀疑这感觉的真伪,当我惊讶到自己已成了独自一人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大的问题——我迷路了。
天色已开始沉了下来,风似乎像从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吹向了我,让我不由的裹紧了风衣,这时的心情糟糕透了,我开始暗骂自己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喝点酒。
我四处找着那个小院,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大概很少有人能体会到独自一人在喝酒的情况下迷路的滋味,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会让你觉的整个世界就只你一人存在。
就在我开始感到害怕时,我终于看见远处左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的人影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梦露家里我帮她搬运大锅的老太太,好像又不是,就是真是我也无法确定,因为我从未与她正面过。
不过大喜之下的我想也没想便立刻向她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她背对着我正专心致志地找着什么,好像也是串门的。
但又找不到门,将那扇宽阔的后背留给我。
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当我正在为刮来的风而不停地裹紧风衣时,老太太却穿得特别单薄,她似乎就没有注意到周围有风,以至于她向前走的时候,好像一件首饰从她身上滑落下来,也丝毫没引起她的注意。
看来这是个粗心的老太太。
我这样想着,愉快的甚至是有些兴奋的跑过去轻轻的拍了一下她,这种不经大脑思考的无礼举动使她啊的大叫一声,像一只可爱的胖兔似的快速跳转到一边,她的动作惊人的迅速。
当她惊恐的转身发现我并不像是坏人时,这才想起来吸口气,对我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没大没小的。”
“阿姨,对不起了。不过,好像您的东西刚才掉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向她赔罪,并告诉她东西掉了。
“啊?”她不相信的吼出来一个字,忙不迭的将东西检起,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黑色的戒指。
“太谢谢你了,你不知道这东西对我有多重要”她一边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塞进裤兜,一边问我:“你来这儿做什么?”
“阿姨,我前段时间曾经和一个女人来过一个小院,特来感谢那个女人,现在想找那个院子而迷路了。”
“哦,”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像是她对我的迷路一点都不关心,却对我所说的女人和院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说说看到的院子有什么特征?”她不知何故竟然有些兴奋。在听完我的描述后,她眯着眼睛陷入了思考:“具我所知,这一带都是一些院子,至于你所说的院子嘛,我还没有见过。如果真像你所说就在这附近,那就有可能在这一带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天色已晚,而且越来越冷,这么大的地方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
我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老太太却是一脸的兴致勃勃说:“没事儿,不去找怎知道找不到呢?”我们在路上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这时我才知道她老头姓程,竟然和我是河北老乡,就是一般的本分人家,老头一直在外,她前段时间才跟着出来,这不,也迷路了。
可能是因为老乡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彼此只是萍水相逢有着共同的目标,大家都迷路了。
我有些不自觉的将我遇到的事透露给她,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怀疑我说这话的真伪,而是变的更加兴奋:“你知道吗?你喝醉了,对那个房子熟悉是很正常的,也许那本来就是你家的房子呢?”
“不可能啊,如果是我家的房子我就会记得了,况且我老家现在都已经翻盖了新房,怎么可能是我家的房子。”
老太太听着我颠三倒四的话没再吱声,只是笑了笑。
奇怪的是那种笑容里透着一种慈祥和关爱。
让人看了感觉特别的温暖。我似乎更感觉到老太太的亲切,此时将我们的关系又拉近了。
现在越是找不到那家小院,我就对它越着迷。我更仔细的去辨别着这个老太太的每句话:
“如果今天找不到,仔细记着以前发生的事,明天再好好想想,生命中所有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都是与自己有缘的……”
我们聊的很起劲,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小巷的尽头,那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正想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时,老太太却像没看见似的只顾往里走,我战战兢兢的跟着她,真的怕那条路被堵死。
正这样想着,一个老头子从一家里走了出来,他看也没有看我们,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瘦瘦的后背。
轰的一下把堵在巷子口出的一堵黑色的庞然大物推走了。
我想后退几步,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真不愧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她看了老头一眼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转了一下头然后说,“谢谢啊?你怎么知道我们过不去呢?”
“我本来放的就不是地方,呵呵你们小心啊!”那人还没仔细打量我们,就转身回屋里去了,我们差点没过去,我暗叫好险。
“婆婆,被你害死了,我们差点这段路程就白走了。他真要是多问几句不帮我们,我们也没有招了。”我虽然说完这句话,对老太太还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可老太太却看了我一眼说:“你能记着被我害死了?”
这句前后不着边的话,我懒得搭理老太太。
我们继续在小巷子里转着,老太太不停地给我介绍着什么,看见什么都好奇的想对我说,其实我们那晚也没有看见什么,只是天色越来越晚。
我看着她那一丝不苟的认真样,不觉有些好笑,她这样浪费口舌的给我讲一些毫不起眼的东西,他要是知道我有时候真的不是在听,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
这时,突然我心中想到了一点,这念头一下让我呆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心底直往外冒,背上顿时被冷汗浸湿。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漏洞,那就是在我和老太太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其实我们只是在围着一个巷子转,几乎就没有离开过。
我在部队受过专业的训练,我的记性和方向感是很好的,可她带着我转了不止一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有什么企图?我开始冷静下来,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我一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一边偷偷记下她带我绕圈的每一户人家的数量……
第一次,第二次……
第十三次,第十四次……
第二十一次,第二十三次……
在第二十五次路过一个家门的时候,没有什么可谈了,她停下来。
开始给我一些关心的话语。我有些着急,便指着不远出的一家院子说:“刚刚这家是敞开的,现在是关闭的了……”
“是吗?”她正要再对我说些什么,突然又停了下来,缓缓的转过头苦笑:“你真是让我操心了,还是让你发现了,对你真诚的说声谢谢哦,呵呵……”
我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