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张床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当时是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的,好像我曾经睡过。
她应该坐在梳妆台前,然后我走过去帮她梳头,应该是走过去帮她梳头,但是我好像没有过。又好像做了,怕别人看见。
在那间屋子里我们讲了什么话,我同样的回忆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那会,我要请她吃饭。
她不说话,只是忙着收拾屋子里的衣服,她把一件件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然后又一件件的叠好。
随后又弯腰去整理被子,一床一床的整理好,叠的整整齐齐,放到床的一角。
我呢,就站在另一边的墙角。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她穿着一件透明的蓝色吊带裙,上面满是细小的珠子,她那满头乌黑蓬起的长发,略带了点卷,在脑后微微的转来转去,偶尔露出白玉般的脖颈。
她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抓握着,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平移,一会儿又放下去。
她的动作看上去既舒缓又专注,还有点专业,她整个人也是,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梦露,我要请你吃饭?”
她不说话,只是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渐渐地,在我的回忆里,她椭圆型的脸蛋上,覆盖重叠了她几次不同的发型。
而每次当我重新唤醒到我面前时,要看清她的模样,她虽然显现出来,却只是一个轮廓。
于是,我只好重新描绘。
她皮肤白白的,有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脸蛋是椭圆型,曲线柔和,没有一点棱角,嘴唇丰满,下巴稍尖一些。
一张典型的东方女性的脸,无论说还是笑,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我认为很美,自和妻子结婚后我见到每一个女人都觉的很美,在未结婚的时候,我觉着每一个女人都有缺点。
这大概就是男人。
但无论何种美,此时,这种美却不能重新显现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日记本上记下这些东西,记下这些生命里一点点复活的感动。
“为什么整天记日记?”
“不知道,”这是我和妻子简短的对话,妻子听到这里则不会再问。
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我又站在这道小巷里了。
每一天,我都在竭尽全力告诉自己不再去想她。
可是,我整天无所事事,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让我分心。
我实在爱着部队,我与部队有着深厚的情节,我已经习惯了部队,一离开部队我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我儿时就热爱着部队,就梦想着做一名军人。
我曾经对着当时的样板戏一遍一遍的练习如何敬军礼,还吵着爸爸送我一支长步枪。
爸爸为了安慰我,用木头为我削了一把小手枪,我每天都要拿出去显示他一番,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4岁过生日那年,爸爸狠心送我一支长步枪,我时时刻刻都带着。
5岁那年,妈妈送我一套草绿色的军装,我睡觉都不舍得脱下来。
14岁那年,从部队回家探亲的姨夫送我一套真正的军装。
我此后再也没穿过,那是我的梦,我的希望,我的心灵归属之地,我要穿着它真正的走在部队里。
高中毕业那年,我通过种种体检,终于如愿以偿的进入了部队。
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离开部队。
十五年的青春岁月,都奉献给了军队事业,我不舍得离开,但是还是离开了。
原因没有一个人说过。我觉着我不应该会出现什么错误,但是就是离开了。
分配令还迟迟没有下来决定我到底去哪里,我只能等待。
等待了几个月,这种等待让人厌倦和无聊。
战友们倒还是来看我,但是他们的到来却不能架起一座桥梁,跨在我的生活和部队之间。
而且,他们每个人到我这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有的时候就是顺便来看看。
“老常,在家做梦呢?憋着不出门,为什么?”
“是的,春梦,”我则回答的简短含蓄,至于他们相不相信我才不管。
战友对于我的回答只是冷冷的。
“你应该常出去走走,参加个聚会,或者参加一些活动,或者陪陪家人,不要在家憋坏了身体?”
“这不是你吗希望的吗?你们希望我旺桃花,真正的有了桃花,你们反而不高兴了?”我用简短的话,把他们打发了,其实我心里在想别的。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涉足不进去的。
陪家人是必须的,我几乎每天都在家里,但是我的心却从未停留过。
在悠闲的时光里,在内心的热情被激发出的那段时光,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我在那种时光里,常常出不来。
外部世界,也就是院子里、马路上、花园中的那片自由浪漫的天地里,夹杂着鸟声、笑语声,偶尔的车鸣声,冲破了层层阻碍,隐隐约约地透过窗户传到我的家里。
小说中在阅读着的人物和电视中的故事画面跃然而出,在我三十岁人的内心里开始茁壮成长。
其实我仍然爱生活。
我有点空虚和无聊,恰好用来让周围的现实世界削弱而让对其他东西的幻想增强,也使得我的家里变成了既陌生又亲切的新天地。
于是,10点起床以后,我开始收拾妻子前一天晚上看电视时堆满的零食和杂物,小姨子带小孩子写作业做游戏带来的凌乱的房间。
关于小姨子,我有必要说一下。
小姨子的老公也在部队,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青年军官,因为怀孕了,所以住在我们家,有她姐姐照顾她,也就是我妻子。有她的照顾,大家都放心,因为我的妻子素来贤惠。
虽然我离开部队之后,这段时间有点不方便,但是其乐融融。
小姨子喜欢孩子,总是把邻居的孩子领回家玩。
我先是扫、而后是擦、之后是拖,椅子、桌子、窗户、橱窗、柜子一下子都明镜起来。
鲜花的位置不停地摆放,一切像宫殿、似花园,伸手可触,又似乎遥不可及。
漫长的日子里,白天陪伴我的只是楼下不远处飘来的悠扬的歌声,偶尔下班潮的高峰期传来的闹声,还有就是隔壁阳台传来偶尔的一声鸟叫。
对门家住的是我妻子的表妹,也怀有身孕,比我的小姨子早一点点,相差不远。
因为当时在北京的亲戚都不是很多,大家就考虑把房子买在了一起。
大家有事之间可以互相照应,也会有一种安全感。
于是,我们就都住到了一起。
我有时就这么经常几个钟头呆呆地坐在窗前,那不是无事可做的几个钟头。
那几个钟头不是空闲,而是充实、渴望、回忆、惶恐和向往,组成了一座座美丽的梦。
我游走于其中,患得患失,患失患得,那是神奇的几个小时,好的和坏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到。
隔壁家有个老太太,是妻子姨妹的婆婆,专门来伺候姨妹的。
我们和她的称呼只是处于礼貌的关系,论血缘根本就不搭边,所以人家的话都是表面性的、象征性的、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我还是觉着她是个长辈,我在家的几个小时应该去找她谈谈,哪怕是几分钟,我也要诉说一番。
我进门的时候,老太太热情一番。
“她姐夫,快进来,要是没事啊,就来我家坐坐,和我唠唠嗑。”
我很高兴,终于有人听我说话了。我便坐在沙发上,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表述了我想说的话。
“阿姨,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来老是进一个小院,而且还老是梦见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我还特别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个小院,好像以前曾经是我的家。我好像住过。”
我一口气说了很长,生怕老太太不明白。
老太太听到这里不说话,我直接的以为老太太是想听我说下去,于是我来了勇气。
“她好像一直在等我,在等我去找她,或者她一直在找我。”
我说到这里,我以为老太太会安慰我几句,谁知老太太站起来说,
“他姐夫,天色不早了,要不你就回家休息一会,要不你就跟我出去转一会?”她说着,“我现在应该去买菜了。待会还有人回来吃饭呢。”
老太太在下逐客令了,她不相信我说的话,他认为我此时的状态是不正常的,而且我需要休息。
关于这件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回家继续迷瞪,继续游失。
接下来的一个画面是我白天出门晚上回家。
家里好像锁着门,她好像不在家。
那栋宅子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所以我就悄悄的走了进去,走到她门前,我先去敲门,等了一会儿,又去敲门。
她屋子里的窗户都开着,虽然阳光有点暗,但是我透过窗户都能望过去。
我看到了里面的青藤帐,鲜艳的被子,显眼的书架,整齐的摆设,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好像我以前曾经来过,又好像特别的熟悉。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在床底下露了一半出来。
鞋子鲜艳而有色泽,好像是谁刚刚穿过。
鞋子似乎都能通过窗户看清楚。
我的心开始咚咚的跳着。
我好像转过身,来到门口的一个台阶上,又好像在门口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等待着。
我没有轻松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安。
“她见到我会说什么呢?说还是不说?”
一般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呢?
自己做出了一项决定,然后对它又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因为对它最后的结局有点摇摆,有点不安,但是却又终于有跨出一步的喜悦。
我等待着。
我感觉到我手腕上的表不停地转动,每转动一圈我都要看一下,我总是想跟上那轻柔的滴滴声,跟着去数数,不过,我总会在中途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