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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从北岛到南岛(4)

“那你赚大了!”

“哎呀!我又不差钱!”

不知道怎么回事,Cherry总有办法把我们的每一次谈话都归结到同一个结论。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埋头做自己的饭。

经过在新西兰这段时间的锻炼,我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使用各种西方厨具做出带有中国味道的食物,拿奶锅煮出来的米饭就跟电饭煲做的没有两样,拿平底锅做出来的红烧肉也能鱼目混珠。

Cherry看我在灶前忙得不可开交,各种食材摆了一大堆,而她只是站在旁边等眼前一锅清水煮开,不甘示弱的她就说其实她也很会做菜,她男朋友最喜欢吃她做的菜了,上次在奥克兰,她给同客栈的外国人做了一顿饭,大家差点把盘子都吃掉,今天条件有限,就随便做点简单的菜。我有些敷衍地点点头,不知道她这种自卖自夸的戏码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后来,Cherry又找我借了几根胡萝卜和几个西红柿,切碎后加上方便面作料在开水里煮成汤,然后拿出真空包装的糙米饭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再然后就端给外国客人们去吃了。这样的水准,我真看不出她是会做饭的人,好在外国人的胃特别容易被满足,他们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称赞,搞得我都不忍心把我那热腾腾的大白饭和香喷喷的炖羊排端上桌了,免得让他们心碎。

吃完饭,Cherry和两个德国小孩签购车合同,詹姆士也在上面签了字。

“詹姆士怎么也要签字?”我好奇地问Cherry。

“他是中间人。”Cherry回答。

“中间人?他要收费吗?”

“不用吧?”

“那他怎么要在合同上签字?”

“我也不知道。”

跟Cherry这样的人说话真累,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好像对你很防范,可是又好像生怕你不了解她。她用语言给自己编织了一张捉摸不透的无形的网,你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打在空气里,完全使不上劲儿。

事隔几天,我再次见到那个沉默寡言的日本女孩。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孤零零一个人,好像对周围的人都不在乎,我过去跟她打招呼,说我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她说明天走,依然是怯生生的样子。我记得她之前跟我说只住三个晚上,问她是不是延期了?她好像没听懂,愣愣地望着我;我重复了一遍,她还是没听懂,我只好说:“祝你旅行愉快。”她点点头,继续喝茶去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那个神秘的日本女孩;再后来,我也再没见过神出鬼没的詹姆士。

6黑暗料理王

对于Cherry这个人,我不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在新西兰怕的不是无聊,而是怕没人关注她。所以当你一旦关注她了,她就开始竭尽全力向你展示自己全部的“完美”一面,哪怕仅仅停留在嘴上。

Cherry经常想到什么说什么,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是常有的事,加上我喜欢钻牛角尖,每次忍不住拆穿她时,都本着友爱团结的精神,在心中默默地逼自己忍住。

某天早上我正工作,看见老约翰在后院做木工,面前摆着几幅油画,Cherry在旁边指指点点跟他说些什么。我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想稍微偷会儿懒,就凑过去看个究竟。

“都是你画的?”我指着油画问Cherry。

“对啊!怎么样?”Cherry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态度,“跟你讲,我七岁就开始学油画哦!而且我的钢琴也弹得很棒哦!都已经过十级了!”

真搞不懂,我们明明聊的是油画,和钢琴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她也硬要往上面扯,她是恨不得我随时见她都得高呼“女王万岁”吗?我没接她的话,只是默默低头翻看,都是临摹凡·高的“山寨画”,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手法拙劣,根本无法想象是“七岁就开始学油画”的人画的,除非她八岁就终止学习了。看来看去,唯有一张吉卜赛首领的肖像画例外,我正欲夸奖时,画却被Cherry一把抽走了。

“哦,这幅不是我画的,是我在香港买的。”Cherry解释。

好嘛,本来打算找一幅还算看得过去的画来违心地夸奖几句,赶紧敷衍过去算了,现在居然连这个企图都落空了,我只能翻看剩下的几幅“山寨画”,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用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挺好的,挺好的……”

“约翰不是会做木工吗?”Cherry继续对我说,“所以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把这几幅油画装框。”

“装框?装框做什么?”我问。

“拿去卖啊。”

“在什么地方卖?”

“画廊。”

“卖得出去吗?”我不小心漏嘴,说了句实话。

“当然卖得出去!”Cherry不甘示弱,“我在奥克兰卖了3幅出去,赚了2000纽币呢!”

“那么多钱?”我又惊讶了,“卖出去的都是你自己的画吗?”

“当然!都是我自己画的!”Cherry一脸理所当然。我心想,早知如此,当初我自己也可以随便涂鸦几幅拿过来卖,肯定不比她画的东西差,还用找什么工作啊?

对话进行不下去,我只好又像念经一般说了几遍“挺好的,挺好的”,然后给喜欢自言自语的老约翰打声招呼,赶紧逃回去继续工作了。

到午饭时间,Cherry继续可怜巴巴地吃她的微波食物,并告诉我,昨天那辆车她不打算买了。我奇怪,她不是夸那辆车什么都好吗?怎么说不买就不买了?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况且,合同不都已经签了吗?

“那辆车最大的问题是油耗太大,是普通车的好几倍,新西兰的汽油太贵了,我得再考虑考虑。因为合同上写我有24小时的犹豫期,所以我就去取消了。”Cherry说,“其实如果他们能再给我便宜300纽币,我就付钱了,但他们不同意。”

“1500纽币已经是白菜价了,你还要别人便宜300纽币?”我惊讶,这未免太坑人了,然后更加坚定了我不要买车的决心,否则等过几个月再想转手卖掉时,如果遇到类似Cherry的客人,那我不得气到吐血?

“油耗太大了,除非找人跟我拼车去玩。”Cherry见我没接话,又继续说,“算了,我再看看吧,不着急。”

在基督城待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清静生活。每天早上工作,下午到图书馆上网,晚上回来做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逛超市。Cherry嘴上把自己塑造得非常厉害,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懂,几乎是个生活白痴。我准备去逛超市前如果碰到她,她肯定会嚷嚷着跟我去,发现超市东西打折促销,她就闭着眼睛狂买一堆回来。

Cherry把微波食物吃腻了,想尝试做点新花样。我记得她之前说过自己是烹饪高手,可后来见识了一次她做菜的过程,我差点崩溃,那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翘楚——她把酱油倒在羊排上,本来需要腌制一段时间,她却立刻用自来水冲掉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只是简单上个色,但我不明白短短几秒钟到底上的是什么色。接着,她烧一锅开水,先把切好的芹菜丁丢进去,再放油和羊排,煮了一会儿之后,她把锅里的水倒掉,从其他住客留下的免费食物里胡乱翻找出一堆调料挤在一起,吃了几口,发现羊排没熟,又放进烤箱去烤,烤得又干又柴拿出来龇牙咧嘴地啃。我在旁边看得干着急,难道她的厨艺也跟油画一样,是七岁开始学、八岁学完的吗?

如果Cherry默默享用自己做出来的可怕食物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一个乐于分享的人。有一次她想出去看车,一个巴西小伙子专门载她去,回来后为表达谢意,她要请人家吃饭,结果她将一堆猪肉和洋葱还有成分不明的各种调料集体放进烤箱后,跑回房间休息,竟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巴西小伙子突然跑去把Cherry急匆匆地推醒,他英语不好,便手舞足蹈地对Cherry一通大喊:“烟,烟,烤箱都是烟……”Cherry冲进厨房一看,果然,她做的菜已经煳了,这次真成了“黑暗料理”。但是充满自信的Cherry并未罢休,她将冒烟的食物从烤箱取出来,从容淡定地将其中烤煳的部分一一挑出来扔掉,剩下的部分照样端给那个巴西小伙子吃,我看见巴西小伙子整张脸都绿了。

后来,每次Cherry都会在锅里搅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不明食材,淋很多水,做得像猪食一样,有外国人经过时随口问一句:“你在做什么呢?”Cherry还会挺起胸脯十分自豪地告诉他们:“中国菜!”那时候,我就直想拿头去撞墙。

Cherry每天嚷嚷着找工作,可从没见她有什么行动。我本来指望她去找工作时顺便把我叫上,反正我有换宿工作,暂时不着急,先随便看看情况再说。但后来我绝望了,因为Cherry根本懒得出门,或者顶多找个借口在周边瞎晃晃,而且她的借口通常都很大,有时候说是给她妈妈看地皮,有时候说是给自己看车,总之都不是我这等“穷光蛋”可以帮上忙的事。所以我的作用就是,等她从外面溜达完一圈回来,我乖乖做听众,让她绘声绘色、胡天海地地吹嘘一番。而我也真老实,就那么听她吹,为了和气,即便听出哪里不对劲儿,也不加拆穿;她就当我傻,以为我全信了。

于是,Cherry更加放心大胆地在我面前把牛越吹越大,越吹越不着边际,直到有一次我们无意中聊到手机,她甚至告诉我说她有两个香港朋友去苹果公司订制了iPhone:一个是粉红色的,9999美元;另一个是纯金的,99999美元。

“啊?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苹果公司可以接受个人订制?”我终于忍不住问。

“香港可以。”Cherry回答得特别轻描淡写,好像潜台词是“你又没在香港生活过,你当然不知道啦”,而“香港可以”这个理由也成了她百试百灵的挡箭牌,凡是吹牛吹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后来,我特地向IT界专业人士打听,他们说苹果公司不接受个人订制什么粉红色和纯金iPhone。况且,9999美元和99999美元的价钱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难道是在电视购物频道上买的吗?

再后来,时间长了,Cherry吹的牛越来越多,多到连她自己都开始错乱,比如她找工作要准备英文简历,而我没做过英文简历,想拿过来参考,我就看到她简历上明明写的是“打工旅行签证”,我记得她起初否认过,硬说自己是找到护士工作拿了“工作签证”过来的。再比如有一次我们经过一家画框店,她进去打听,原本最便宜的装框需要150纽币以上一幅,她嫌贵,硬在那边磨了半天,叫工人从仓库里拿旧画框给她装,好说歹说硬生生还到60纽币,付钱之后她依然嫌贵,一路都在跟我唠叨。我说:“你花这60纽币,说不定到时候能卖600纽币呢?”她回答:“哪儿啊?我之前的三幅画在奥克兰才卖200纽币而已。”我心中一愣:她明明说卖了2000纽币,不是吗?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少了个“0”?

所以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Cherry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多留一个心眼儿,跟自己无关的只当耳边风,跟自己有关的就再去亲自证实一下,尽量不上当。反正就这么“她吹牛,我听着”,面子上过得去,我们倒也相安无事。

“这么贵?”每次去超市的路上,Cherry都喜欢到路边的二手车场看车,而她看的尽是3000纽币以上的车,按她之前的说法,她的钱只够买1500纽币的车,现在她看这么贵的车,买得起吗?

“我有的是钱!”Cherry甚至懒得抬头回答我。

“哪儿来的钱?”我忍不住问。

“前几天我发现自己另一张国内的银行卡里还有一点钱。”Cherry回答。

“哦。”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有没有钱跟我没关系。

“我说的有一点钱,不是真的‘一点钱’啦。”Cherry见我没反应,自己又补充,“我发现里面还有8万人民币。”

“哦。”我还是没反应,有80万都跟我没关系。

“我有的是钱!”又来了!这也是Cherry最喜欢使用的另一块挡箭牌。可既然你“有的是钱”,怎么还那么爱贪小便宜呢?真让人纳闷!

7为什么打工旅行?

第二次去Milka家参加他们的教友聚会,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戴安娜。她是一个腼腆的韩国姑娘,圆圆脸,有点像中国人,原名叫郑一香。

见到戴安娜,李汉模却没有像上次他说的那样大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一反常态地安静地待在角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西方人比较注重个人隐私,不会随便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他们都没有特别关注李汉模和戴安娜,倒是我这个亚洲人最“八卦”,对牵线搭桥这种事最擅长。虽然李汉模和戴安娜之间有所避嫌,我却不肯闲着,分别拉起他们聊天。戴安娜说她已经移民到了澳大利亚,现在在新西兰工作,而李汉模说他已经买了下个月的机票飞去澳大利亚,计划在澳大利亚再打工旅行一年。

“正好啊!”我没心没肺地大叫道,使他们俩都有些尴尬,“你们还可以在澳大利亚碰见!”

“我最近几年都不会回澳大利亚。”戴安娜小声回应道,这让我显得有点傻,皇上不急太监急。而且这句话里,似乎多少含有一点拒绝的成分。我操之过急,恐怕起了反作用。

这下,李汉模和戴安娜之间更无话可说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变得尴尬,我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呢?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媒人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种,哪是我随随便便就做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