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三十章 雨夜
黎子何听到这个消息时,思绪有一瞬间的停顿,怔怔坐在书桌前,计划以外的事情,总会让人粹不及防。
妍妃既然特地拉拢自己,定是不可能擅作决定换了解决姚妃的方法,而且还如此愚蠢的让姚妃拿住把柄,此事显然不是妍妃所为,那还会有谁,想要除去姚妃肚中胎儿?若还有一个自己不曾知晓的人,一计嫁祸妍妃同时迫害姚妃,这个人还当真厉害……
黎子何再坐不住,起身前往妍雾殿。本来为了姚妃出事时不惹人怀疑,这几日都未过去,可事情弄成如今这个局面,还是过去一趟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为好,她不喜这种被动感。
刚刚出了太医院便看到冯宗英拧着眉头,一脸忧郁的模样,慢慢踱着步子,头都不抬从黎子何身边擦过,竟好似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黎子何回头,不解看了看冯宗英的背影,他向来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连续几日都见他闷闷不乐,定是心中有什么事情不痛快了,黎子何轻叹口气,等从妍雾殿回来再问问便是。
几日前的大雨,硬是下了整个日夜才停息,天气骤然变冷,昭示着初冬的来临,皇宫也好似被这场雨刷洗一新,处处清丽明亮,唯独妍雾殿内密布愁云,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殿内,却仍是让人觉得暗淡无光。
黎子何在妍雾殿不远处驻足而望,宫中人传闻是说姚妃在妍雾殿喝下妍妃的一碗补汤之后身体不适,落胎小产,可妍雾殿除了比往日增添几分沉闷,未见云晋言有其他行动。可她几日未曾送药,此番贸然前去,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思酌之间,妍雾殿一声脆响传来,瓷器砸地的声音,随后是更加阴森的死寂。黎子何凝神抬步,看这状况,云晋言该是不在,现在过去,表忠心的好机会呢。
殿外只留一名太监看门,面色苍白瑟瑟发抖,一见黎子何,连忙高唱道:“黎医童求见。”
殿内仍是静默,半晌才听见妍妃低沉压抑的声音:“进来。”
黎子何推开门,里外间屏风边一人高的花瓶倒在地上,碎片洒了一地,小橘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妍妃坐在矮榻上,一脸怒气瞪着小橘,见黎子何入门,面色才有所缓和,深吸了口气,柔声道:“黎医童来了。”
“娘娘万安。”黎子何简单行了一礼,瞥了眼不停抹泪的小橘。
“亏得黎医童此时还敢来妍雾殿,如今这皇宫内怕是避之唯恐不及了。”妍妃垂眸,一抹愁绪荡上眉梢,说话间伴着失意的叹息。
黎子何正色道:“子何受娘娘恩惠,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前来,实在是对宫中传闻略有不解,想弄清事情真相。”
“真相!”妍妃眼神一凛,愤恨瞪着小橘,怒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什么是真相!”
小橘浑身一抖,顾不得地上的碎瓷,跪着挪了几步,膝盖上的鲜血印得地上一块块的血渍,磕头哽咽道:“娘娘,是小橘错了,小橘错了!”
“现在认错有何用?我顾家养你教你,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可曾受过委屈?如今你竟这般害我!留你还有何用?”妍妃说道急处,拿起手边的茶杯,一手砸在小橘脑袋上。
小橘仍是哭,又压抑着不敢出声,只听见她不停的哽咽换气声,磕头道:“娘娘,小橘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小橘只是不想再看娘娘害人,真的没想过要害娘娘。”
“你在这后宫的日子是太舒坦了吧?我不害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害我!这后宫怨灵什么时候少过?我千算万算,竟是算漏我主仆二人两心相向!”妍妃双目微红,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黎子何从她们的对话中大概明白姚妃一事怕是败在小橘,可事情究竟如何?
“让黎医童见笑了。”妍妃僵着脸扯出一个笑容,疲累叹口气,又对小橘道:“你把事情始末再说一次!看黎医童是否还有转圜的法子。”
“是。”小橘磕头领命,低头,仍是哽咽道:“那日黎医童给的药,我……我收了起来……我没想到收起了药,姚妃还是落胎了,真的!我不想再害人了,不想了……”
“什么叫再?这几年我忍气吞声,姚妃的一根手指头都未动过!若非她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娘娘,娘娘……”小橘又对着妍妃不停磕头,半晌抬头瑟瑟道:“娘娘,您知道,每到雨夜,桃夭殿便会有哭嚎声,像是要喊进人心里,娘娘,那桃夭殿……那桃夭殿,以前……以前是红鸾殿啊……”
“宫人皆知那哭嚎是姚贱人搞的鬼!她这些伎俩也就能骗到你这种蠢货!”妍妃一听小橘的话,脸色被气得煞白,最后一句话更是咬着牙齿吐出来。
小橘脸上带泪,连连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姚妃平日都好好的,只有雷雨天才会如此,雷雨天……娘娘,当年季……当年……也是雷雨天,大雨下了三个日夜……从那夜开始便有了这哭嚎声,六年来每逢雷雨天便不曾停歇,娘娘,那是……那是……冤魂……”
“闭嘴!”妍妃气急,一手扫掉矮榻小桌上的茶具,惊得小橘再说不出半句话。
“呵呵……”妍妃突地轻笑,看了一眼黎子何道:“黎医童是自己人,更何况,这事也并非宫中禁忌,我说来也是无妨。当年季黎在我殿前一跪整夜,非我所迫,随后动了胎气难产而亡,与我妍雾殿有何关系?那是天命!”
“可是……可是那日……”小橘看了看黎子何,将话头顿住。
“你不用看,黎医童比你更知晓分寸。更何况我自问未作亏心事,那日如何?你倒是说来看看!忍了六年,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想法!”妍妃挑眉冷声吩咐,一瞬不瞬盯着小橘。
“那日皇上……皇上并不在妍雾殿……”
“呵呵,看来是我自己愚笨了,竟会选了你这么蠢的一个丫头!”妍妃听到小橘的话,更是冷笑,“这皇宫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季黎在我殿前撒泼半晚跪求半晚,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你去问问这宫中老人,谁人不知?”
小橘噎住,跪在地上再不说话。
黎子何心中好似被人一扯,深埋心底的记忆,再次被人无情地翻腾出来,撒泼半晚跪求半晚,的确,她向来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向一个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下跪?
那夜大雨倾盆,她得知云晋言在妍雾殿,瞒过姚儿只身赶到妍雾殿,那夜,是身为季黎的她最后一次哭,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她哭着喊云晋言的名字,哭着说他们曾经的誓言,哭着求他出来见她最后一面,只是,回答她的永远只有轰隆雷鸣和不绝于耳的雨水哗啦,还有小橘得意的冷笑。
哭得累了,哭得伤了,哭得绝望了,哭得想要放弃了,可想着第二日便要处斩的季府满门,悲愤化作无奈,无奈化作无望,无望化作自弃,抛去身份抛去尊严抛去一切,跪在殿前只求一见。
“黎医童?”妍妃见黎子何静立一旁,沉默不语,扬声喊道。
黎子何拱手弯腰,平静道:“娘娘何事?”
“哎,小橘之事不说也罢,事已至此,黎医童可还有办法?”妍妃一扫先前阴郁,和气问道。
黎子何恭声道:“还请娘娘把事情来龙去脉再说详细一些,小橘未将药物寻机会送去桃夭殿,接着呢?”
“那****上门说来与我聊天,刚好小橘炖好汤,便请她也喝一碗,哪知她回了桃夭殿便传来落胎的消息,还一口咬定是因为喝了我妍雾殿的补汤,说是我要加害于她。”妍妃蹙着眉头缓声道来。
黎子何抬头问道:“那日汤药可在?”
妍妃摇头:“那汤本就只有一人份,当时她喝完还问过是否有剩,接着让她身边的悦儿随小橘一起收拾小厨房,事后我才知晓那悦儿将汤煲和汤碗刷得干干净净,即便御医过来验毒,也验不出个所以然。若是皇上相信她所说的话……”
妍妃满是愁绪地垂眸,看着地上的瓷片愣住,黎子何也是沉默,没有证据,便是最好的证据,宫中与姚妃势不两立的只有妍妃而已,云晋言又说过谁先产下皇子,便由谁来打理后宫,若他要以此为借口打压妍妃,甚至顾家,也是无可厚非。
“此时,容子何思酌两日,娘娘莫要担心,定能寻到解决之法。”黎子何沉了沉气,拱手道。
“嗯,你先退下吧,无事便不要来这桃夭殿了。”妍妃疲倦地摆摆手,斜躺在矮榻上,扫到小橘,眼神又是一凛,厉声道:“你也给我出去!”随即翻了个身,背对两人。
小橘流着眼泪再磕了一个头,想要起身,膝盖一疼,一个趔趄,好在被黎子何及时扶住,黎子何对她轻轻一笑,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小橘看了看背对自己的妍妃,对黎子何感激地笑笑,由她扶着出门。
“小橘姑娘住哪边?我送你回去吧。”出了殿,两人要轻松许多,黎子何扶着她边走边问道。
“不用麻烦黎医童,你扶我在那个园子里休息片刻便好。”小橘客气道,指了指对面的小花园。
黎子何颔首,将她扶在一处假山边坐下,清幽的池水照出两个人的倒影,被不时漂过的枯叶推起涟漪,小橘呆坐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子何看了看四周,并无他人,便也跟着坐下,轻声道:“小橘姑娘心中若是有何郁结,说出来便好了。”
小橘抬眼,看着黎子何和气的模样,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浮上眼眶,哽咽道:“这几日来我夜夜噩梦,都是孩子的哭喊声,还有,还有那夜雨中凄厉的哭喊声,我怕……”
“其实正如娘娘所说,那些事与你无关,无需自责。”
小橘连连摇头道:“娘娘以前说……说要得到皇上宠爱,便不能……不能容下季……季皇后的存在,特别是她腹中的孩子……所以才让我传话,骗她皇上在妍雾殿……”
“娘娘也说过,就算皇上不在妍雾殿,此事,他也是知晓的……”更何况,让她落胎的,不仅仅是长跪半夜,还有那一晚汤药……
“可是,那一夜,我……我让侍卫拦住她……不让别人去禀报……,还……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如果……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或许那孩子……不会死……”
“你说的姚妃哭嚎一事,与此有关?”黎子何好似不在意得问道。
小橘点点头,无助哭道:“自从季皇后归天那夜,每到雷雨天姚妃娘娘便像发疯一般,你不知道……当年……当年季皇后最喜红衣,那个夜晚,也是雷雨交加……说不定……说不定姚妃娘娘是被冤魂附体,说不定那个孩子又回到她身上,我不敢……不敢再杀它一次……它在梦里对我哭,要我还它性命,好可怕……好可怕……”
黎子何了然,那两味药还未到姚妃那里,便先在小橘这里起了作用,做过亏心事,自然是良心难安,安慰道:“姑娘莫要在意,鬼怪之事,无稽之谈罢了。姑娘回去好好休息便没事了。”
“嗯。”小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黎子何目的已经达到,告辞转身离开,再回到妍雾殿。
妍妃见他折回,起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