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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棋局

第 38 章 第三十五章 棋局

初冬的天,白日时间缩短了许多,黎子何回到太医院时,时辰不晚,可天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一路上都在回想刚刚在丞相府的场景。

丞相府对暮翩梧很是恭敬,“暮公子”前后不敢有怠慢,郑颖显然不知道暮翩梧对她交代了二人的关系,表面看起来,两人还真如父子一般。郑颖对她所说的医治之法概不多问,对她提出的每月初一十五到丞相府也没有异议,言语间毫不在意上次自己对他的那份威胁,又或者说,他让自己替暮翩梧医腿,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即便不是合作,至少不是敌人……

黎子何入了后院,抬头正好看见自己小屋里烛光透过轻轻阖上的门流泻出来,沈墨定是还在屋中等她,今日许多不清楚的问题,恐怕要从他那里才能得到答案,思及此,心中没有来的一阵安稳,脚下动作未慢,推门进屋。

沈墨正坐在桌前翻看黎子何的医书,烛光一闪一烁,映得他面上也是一明一暗,看到黎子何的瞬间眸光微微一亮,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回来了。”

黎子何颔首,踱步到他旁边坐下,未等她开声,沈墨又道:“你要查的郝公公,六年前葬身火海。”

“火海?”黎子何诧异,皇宫之中,岂会轻易失火?

“不错。”沈墨肯定道:“六年前皇后居住的红鸾殿突发大火,直到夜半突下大雨才将压下火势,红鸾殿中所有物什化作灰烬,只有皇后身边侍女侥幸逃脱一命。”

侍女,那便只有姚儿了。当年她驱尽红鸾殿宫女太监,只留得一个最信得过的姚儿,郝公公为何会在红鸾殿?他是自云晋言还是三皇子时便跟在身边的太监,若说云晋言真要有信得过的人,他便是那第一人。

本以为他只是年老出宫,却未想到命陨红鸾殿,少了他,当年之事便又少了根线索,黎子何微阖双目,静静坐着,知晓当年事件的人,如今可以问的,便只有一个冯宗英,可她实在不想他再为了季家的事忧心,如今这般过完余生,远离这些是非便是最好。

突地觉察到手上一阵温热,暖意夹杂着湿润,是沈墨握住了她的手,黎子何心下一跳,蓦地抽开手,从未在意过手心的温度,此时却突然觉得一阵沁凉,忽略掉心中的异样,撇过眼问道:“季府一事,我只知道云晋言以谋杀平西王为由治罪,下令诛杀满门,你可还知道其他细节?”

沈墨眸光一暗,沉默半晌,怔怔看着蜡烛上跳跃的火焰,突地开声问道:“是不是所有害过季家的人,你都不会放过?”

“不错。”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回答,季府家大业大,不可能云晋言一声令下便瞬间崩塌,这其中有多少人得利,多少人出谋献计,如今就该有多少人偿命。

“不管是直接间接还是有意无意?”

“是。”

小屋内又是一阵静默,一个倔强决绝,一个阴晴不定,两人身影随着烛光闪烁,竟是无一人再开口说话,好似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终是沈墨一声叹息打破僵局,淡声道:“我只能查到最近六年间的事情,六年前,概不知晓。”

“无碍,只是问问而已。”黎子何这才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了,她和沈墨是合作而已,他并没有义务帮助自己,更何况,现在一个顾家便足够让她头疼,那些细节,自然会慢慢水落石出。

“今日找你的男子,是丞相府的男宠。”沈墨抬眸看住黎子何,细细看着她的神色。

黎子何目光一沉,脸上本就浅少的柔色消失殆尽,男宠又如何?她不想听到任何人因着这个身份而歧视暮翩梧。

“他,是你朋友?”沈墨察觉到黎子何的不悦,却不愿将话题转开。

“嗯。”黎子何颔首,“他想出丞相府。”

“然后?”

“我们暂时目标一致。”

沈墨轻笑:“我只是怕你轻信他人。若你信他,我不反对你从他那里套来郑颖的消息。”

黎子何心里微微一惊,尽管对自己说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还是不自觉地向他解释,何时开始,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把持了?

沈墨反倒轻松许多,这才想起黎子何刚刚从外边回来,翻起茶杯替她倒了一杯茶,缓缓道:“你对朝廷局势,可还了解?”

黎子何摒去杂念,拧眉道:“目前为止,我所知晓和猜测的,朝中两股势力对峙,一面偏向郑颖,一面偏向顾卫权,两股势力应该旗鼓相当不分上下,明争暗斗固然少不了,可也明白互相牵制维续平衡的道理,谁也不愿先行动手露出破绽落下把柄,因此几年下来,也算是相安无事,可若我们想动顾卫权,必然要在这滩静水中投入一颗小石子。”

小波澜掀起大波浪,接着,浑水摸鱼。

“那颗石子,你已经投下了。”沈墨给了黎子何赞赏的一眼,道:“今日皇上封副将莫菱为右将军,接管顾卫权驻守西南二十万兵马,并令顾卫权回云都修养,三月后直接去西北。”

“莫菱?”

“不错,近几年迅速蹿升的副将。”沈墨看着手中的茶杯,茶叶随着手中的动作在水中盘旋游弋,淡淡道:“当前朝廷,明面只有两股势力相抗衡,实则不止。”

“你是说云晋言?”

“不错,六年来他必定在暗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比如这个莫菱。还有早已被众人忽略多年的左将军云唤,常年驻守极苦东北,东北边境绵长,当时一批批军队拨过去并未引人注意,可仔细一算,云唤手中,至少有五十万兵马。包括朝中官员,表面看起来不是郑颖一边便是顾卫权一边,若要我说,恐怕其中有不少云晋言的耳目。”

黎子何缓缓点头,她也知道云晋言不可能让大权旁落,可六年来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还真是无从得知。

云唤乃先皇亲弟弟,也就是云晋言的叔叔,按例本该封王,坐享锦衣玉食,偏偏他生性好战,不喜宫中安逸,许多年前她只见过几次而已,因为朝廷安定,他又甚少回宫,若不是沈墨提起,她也未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当年先皇率三百万大军一统云国,登基后修生养息,大批兵将卸甲归田,这么些年云国一直安定,未有战事,兵力大概在一百五十万左右,先皇在位时兵权如何变动,她是不知,只记得云晋言登基之初,东北驻军应该是二十万,保皇军三十万,她爹本就是由武将转文臣,手中握有五十万兵马,顾卫权手中也有五十万。

黎子何心中打了个凸,这么说来,季府一劫之后,她爹手下的兵马便是被瓜分了。如今,算上莫菱手上的二十万,云唤的五十万,保皇军三十万,这么一来,不知不觉中,云晋言已经拿回大部分兵权。

“如果猜测属实,云晋言已经握有一百万兵马,还会咬着顾卫权不放么?”黎子何都知道顾卫权为人厚道老实,就算有叛变的贼心,怕是没那贼胆。

“会。”沈墨肯定回答,侧首问道:“子何可知道云晋言登基前,顾卫权拥护的哪位皇子?”

黎子何沉默不语,心中已有了答案,顾卫权是守旧一派,固执地认为长幼有序,皇位该由大皇子来继承,对当时还是三皇子的云晋言不屑一顾。

“当年他拥立大皇子不成,最后云晋言登基已成事实,才未有异议。可云晋言此人,定不像表面那般温和可亲,多疑,恐怕才是他的本性之一。”否则,不会将扶持他上位的季家赶尽杀绝。

最后一句话沈墨未说出口,只是看了一眼黎子何,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助他除了顾家,兵权尽在他手,不是更如他意?”黎子何不解,届时想要撼动他的地位,更是难上加难。

沈墨轻笑,道:“收兵权容易,收人心难。若是有人煽动,跟了顾卫权多年的老将,必定不服,况且,其中还有许多季家旧部。”

你究竟是何身份?

黎子何差点脱口问出,擅长医术,心思细密不足为奇,可对朝廷里舞权弄势这套好像信手拈来,就算她自己,出身官家也从未仔细研究过。

只是,当初既然诺过不问,那便信他。既然决定合作,便不再犹疑。自己终究是吃不惯这一套套计中计局中局,或许,有了沈墨在,她对云晋言,才有些许胜算。

“你设计让妍妃被打入冷宫,已是这场内乱的导火索,如今我们静观其变便好。”

沈墨仔细看着黎子何,安慰的笑意在脸上缓缓荡开来,让黎子何久悬的心慢慢落地,只要挑起郑顾两家的争斗,云晋言必定找借口削掉顾卫权的兵权,他们再找机会煽动军心,一旦内乱,云晋言这皇位,便不牢靠了。

思及此,黎子何对着沈墨欣然一笑,这条复仇之路,总算找到了方向感。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两个人相视而笑,黎子何却突然觉得尴尬起来,垂着眼睑装作倒茶喝水,沈墨却一手抢过茶壶,替她倒满道:“稍后好好休息。”

黎子何默默点头,即使是利用的合作关系,为何沈墨给她的感觉,还是这般温暖?

沈墨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刚刚动了动唇便顿住,眼神一凛,对着黎子何轻声道:“有人过来。”

黎子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开门,正好看到魏公公持着灯笼朝小屋过来,见到黎子何,弯腰和声道:“黎御医,皇上召见。”

黎子何略有诧异,诊脉么?今早才刚刚说过明早再过去,怎么这个时候又传她?

回头给沈墨一个安心的眼神,关上门便随着魏公公的步子向勤政殿走去。

勤政殿灯火大亮,竟比平日还多点了两盏灯,黎子何入门时正看到云晋言手执黑籽,盯着黑白棋局,凝眉沉思,亮堂的灯光,明黄的袍子,暖黄的色调倾洒在脸上使得五官线条格外分明,眉目间习惯性的笑意,又平添了几分柔色。

黎子何只是扫了一眼便跪下行礼,温和谦逊,这是云晋言曾经给自己,给旁人的错觉,对任何人都是温柔地笑着,却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你最温柔的一刀。

“平身。”云晋言未抬眼皮,仍是盯着眼下的棋盘淡淡道:“黎御医可会下棋?”

黎子何起身,垂首恭敬道:“微臣愚钝,未曾学过。”

下棋,其实她会,身为丞相之女,季宁有意栽培,季黎贪玩但也不笨,长久下来,可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只是作为黎子何的她,不该会的,更何况,棋品看人品,就算她平日百般注意,到了棋场,有些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潜藏在灵魂深处与季黎相似的本质必定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

“哦?”云晋言扬眉,略有些失望,笑道:“那你上来收拾掉这盘棋局吧。”

说罢,垂手放下手中那颗黑子,黎子何略瞟了一眼,一子定输赢,只是这颗子下去,竟是一盘和局。

黎子何略弯着腰,低首到云晋言对面,不露声色地举手,将黑白棋分别放回棋盒中,本是冰凉的棋子,却因着黎子何本来冰凉的手,让她察觉不到丝毫冷意。

蓦地手上一热,抬头间对上云晋言黑亮,隐含笑意的眸,熟悉的温度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轻笑道:“黎御医这双手,竟是比女子生得更加纤细娇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