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贪心,莫要因小失大。”头一个声音坚持道,“伯爵找来的那些帮手看起来并不简单,精灵一族何时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那绿发女子一定有问题!若是拖延太久,被她发现我们的布置,只怕我们很难束缚得了她。趁现在她和那些巫妖相斗,用领域将他们全部限制住!”
“好吧,反正你排第三,你说了算!”青年一耸肩,极木讷的脸上露出一股无赖神气,“事先说明喔,出了问题你扛!”说完,他闭目凝神,开始施法了。
巫妖王亲自驾临,威势自然不同凡响,聚在观礼台边的众人都紧张起来。先前在地坑处的交手让众人很明白,即使诸人实力长进颇多,即使大伙一哄而上群起殴之,也不是那巫妖王的对手。上次若非门徒们准备了光明系禁咒,又有黑武士赶来救场,怕是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活不到今天。
场中一片死寂,有人在盘算着己方多出一头巨龙以后的一战之力,有人在默默的准备魔法,还有人在召唤自己的魔宠。就在这无人说话的紧张时刻,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害完儿子又杀弟子的巫妖王呀……”精灵少女的唇角边绽开一丝讥讽冰冷的微笑,徐徐说道,“当狗腿子当成你这样,也算世间少有。”
同伴中发出低低的抽气声,为少女的大胆无畏。皮炎眉头一皱,开始寻思少女话中的含义,却感觉到身后的黑武士不住颤抖着,难得的溢出几缕复杂的精神波动来。皮炎细品着那股悲怨莫名的情绪,联想到以前黑武士描述的情况,不禁为他有这样的老师感到难过,竟忘了深究少女那话的真正意思。
“你是谁?!”
当小说里的反派人物被对手说中自己心事时,都会发出这样愤怒的吼叫。薇薇安虽然是实力强悍到满大陆横着走的巫妖王,却也不能免俗。叫过一声后,她两个绿莹莹的眼窝处寒光大盛,死盯着那个正娉娉婷婷走下楼来的美貌少女。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薇薇安眼中凶光一闪。她虽是被唬了一跳,却看不出惊惧的模样。毕竟,在神族灭亡后的这一万年里,她是大陆上最颠峰的存在,早已树立起旁人难以撼动的骄横心态。
“知道什么?”少女伶牙俐齿的截断她的话,嘲笑道,“知道你是冥王的好奴才么?”
“你……”薇薇安竟然语塞了,半晌才硬挤出一句话,“我和冥王没关系!”
“喔,难道你不是那个冥王在人间的代言人吗?难道你不是因为当冥王的走狗才获得这延续万年的永生不死之法?难道你不是奉了冥王的命令才弄出个弑神家族,大肆捕杀毁灭神族遗留下的一切?”少女语带怨恨,却又如高高在上的帝君,指责道,“无谓的遮掩是没用的,只会叫我更加轻看了你!”
薇薇安气得浑身直抖,少女的话却是正正戳到了她心中最介意的那一处,令得她怒急低吼起来:“不要把我和神族扯到一起!我是依靠自己的努力才习得死灵魔法,和冥王……完全没有关系!我是为了守护这个大陆的安宁才组织弑神家族,清除那些该死的神族余孽!”
“是么?是这样啊……原来你不是那个人……”少女突的展颜一笑,笑容中竟带着一丝怜悯,“那你更可怜了,完全被冥王利用的笨蛋!到了今天还不知道真相……你当死灵魔法那么好学么?若没有冥王在复活岛预先藏下魔法秘笈,你们怎么会知道转化为巫妖的方法?!当真以为你们的运气那么好,随便就能找到本高深无比的上古魔法典籍?再说,若没有冥王的许可,巫妖这种不死生物根本不会在人间出现!”
见巫妖王如雷击般呆立不动,少女笑吟吟道:“怎么,很难接受自己被利用的事实吗?嘻嘻,你似乎很恨神族,可你自己却是神族一手炮制出来的替代品,真可笑呀!怎么不说话了?告诉我,知道真相以后的心情如何?”
薇薇安忽然尖叫道:“撒谎!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以为我这么好骗么?冥王是冥界之主,从不干涉人间事务,连万年前的人神之战都没参与。他怎么会在我们这些幸存者身上大费周章,还要清除神族在大陆的痕迹?至于说到死灵魔法,哼,魔法就是魔法,根本和神明无关!”
“呀,你竟然不知道在上古时代巫妖是冥神的胁从这种常识吗?”少女故作惊讶,“喔,对了,你在万年前只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学徒,巫妖这种高级货,你怕是见都没见过吧!”
薇薇安被彻底激怒了。其实她并非痴人,心中早有疑窦——巫妖这样的不死生物若非经过冥界主宰的许可,是很难堂而皇之出现在大陆上的。她也怀疑过赛奇的身份,明明是个巫妖,实力却同她这堂堂巫妖王持平,他如何能做到这点?方才那少女说到冥王的代言人,她就情不自禁想到赛奇,想到从不理事的赛奇半年前主动出岛刺杀魔音使的突兀行为。但这样的猜测和认知反而令她更加生气——骄傲如她,怎么会承认自己的实力其实只是冥王的赐予?又怎么会否决自己为了大陆而竭力灭神的决心和努力?这是支撑她组建弑神家族的信念,也是她身为巫妖王的坚持。
对她来说,种种质疑只能放在心底,她努力不去想,也决不容许别人说出来!少女触动了她最敏感的那根弦,令她恼羞成怒,杀心大起,霍然抬起了右手。
少女却是一脸快意,满不在乎的模样。对于她痛恨的东西,直接消灭并不能让她达成报复心愿,反而是这种口舌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打击更让她解气。先前她将逆天唯我虐杀一通,现在又跑出个巫妖王让她讥骂,着实畅快。她却未料到,时间拖延得稍长一点,场上又会变故丛生。
眼看场中打斗将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传来:“那个……难道你是春之女神帕塞芙?”
巫妖王吓了一跳,预备好的雷霆一击竟然生生憋住了。她迅疾退后几步,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绝美少女,一时间不敢动手了。
“咦,你知道了?”少女扭头望向发话的——皮炎,原本略显阴森的表情缓和下来,“我特意和精灵一路而来,你怎么会认出我的?”听她那口气,似乎一点儿没注意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多么惊世骇俗。
“帕塞芙……殿下,我,我没那么蠢……”皮炎苦着脸,终于明白为啥自己看她眼熟了,“您都给了那么多暗示,若我还想不出您的身份,那可真是大笨蛋了。”
“我看你以前挺笨的啊,总是傻乎乎的……”春之女神帕塞芙一撇嘴,“没有一丁点小珂的聪明与灵气!”
皮炎眼皮一跳。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里开始强烈排斥这种对比。此刻听得帕塞芙的这话,她心中满不是滋味。因此,她忘记了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听这位春之女神的口气,似乎很熟悉她,这是为什么呢?
“春之女神……”周围的同伴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将皮炎围得更紧。二楼的精灵却都又惊又喜,竟是扑通扑通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巫妖王眼中绿火幽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帕塞芙淡淡一笑,方才的狠怨戾气彷佛瞬间消失一般,露出了一种于九天之上视凡尘的神情。那是属于神之荣光的骄傲,一种夹杂着轻屑的自负与矜然。
就在这时,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巨蛋光幕骤然出现在礼堂内,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银光亮起,光幕之外的空间多出了一道裂缝,有两个人从那个裂缝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啪啪拍着手,朗声道:“今天真是热闹,魔音使和巫妖王大驾光临不说,竟然连冥后殿下也来了!”
“果然是你!”皮炎一见说话的那个人,不禁恨意大起,“魏小五你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模样木讷的青年偏偏有很无赖的表情,让人有种将之捶扁的冲动,“既然你都猜到是我在这里,那你还巴巴赶来同我相会……莫非你对我的温存体贴还是念念不忘?”
皮炎险些气晕过去。尤其是看到他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细细扫过自己的身体,皮炎觉得一阵恶心,浑身肌肤都紧绷起来。
黑武士很愤怒,暗咒着这个命大的家伙,竟没被自己毒死。见他还敢调戏皮炎,他忍不住就要出手。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帕塞芙身影一晃,一道声势惊人的绿色力量已经袭到光幕的边沿,目标直指魏小五。
“啊,不要!”皮炎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大喊起来,“这是元素混乱领域,使用魔法会爆炸……”
话没说完,那道已经触及光幕的力量彷佛撞到什么坚硬物体般猛然一个拐弯,竟然又回返到光幕之内。绿色的火光四溅,落到地上昏迷的来宾身上,将他们的躯体砸得稀烂。幸好诸人都有结界护身,否则这一下可够受的。
“咦……”帕塞芙惊噫一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魔法会被发射回来。她当然看出那个光幕的本体是元素混乱领域,但凭她的力量强度,这个领域应该不起作用才对——万年前这玩意最多限制中位神,帕塞芙可是上位神!
“改良后的元素混乱领域,效果不错吧?”魏小五邪邪笑着,“别担心,不会爆炸的,最多就是你们自己打自己罢了。我想,那位可爱的女神小姐也不想眼看着魔音使挂在自己的魔法之下吧?所以,奉劝你们……不要动手为好。”
巫妖王眸中绿火一亮,这样的形势反而对不惧肉体损毁的她最有利。举起手中的魔杖一招,一股灰暗的死亡之气被施放出来,所过之处诸物皆腐,二楼跪倒的精灵和躺倒在地的客人们再次遭殃,吭也未吭就被那股死气吞噬得干干净净。
帕塞芙冷哼一声,低喝道:“找死!”她不仅仅是春之女神,她还是冥王的妻子、冥界的半个主子!更厉害的死亡气息她都领教过,何况是巫妖的手段?所谓一物降一物,皮炎等人最惧亡灵类魔法,帕塞芙却是亡灵魔法的克星。
薇薇安见她若无其事的迈步向前,瞳中绿火倏地一缩,现出一丝恐惧!就在此时,数枚不知从哪里来的金色弹头穿过领域光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轰击到巫妖王的身上。
卟的一声闷响!
薇薇安虽然穿着上古时代鼎鼎有名的诅咒魔甲,但被这数枚悄无声息的金弹印上后背,那曾饮尽低等神族鲜血的盔甲竟然破开了一个大洞!白骨森森的后背被极度高温的金光一炼,顿时扭曲成几大团焦碳!
薇薇安感觉不到疼痛,却是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撞飞起来。横行一世的巫妖王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她心头闪过了一丝煞意,愤然骂道:“只敢偷袭的贱种!用的什么鬼武器?”
魏小五身边那人蒙着面,赫然就是之前帮毛毛球等人在地坑战巫妖的那个门徒。他的身后有几个彪形大汉,擎着一支支奇形怪状的巨大圆筒,有两支筒口还在冒着袅袅轻烟。
“很奇怪吗?”小五用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说,“巫妖王大人从来没关注过大陆上的炼金术武器吧?思想太落后啦!这玩意可是大陆最高级的炼金术武器,用优隼国最先进的技术制造出来的呢!看起来效果果然了得,连巫妖王大人都吃了个亏呀!再次警告你,不要妄动,否则……下一次你要面对的就是多炮齐发了!虽说您不怕白骨成灰,不过堂堂巫妖王竟被几个不会魔法的大汉轰成碎渣,传扬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想来这就是棠衣手中那份机密图稿的成果了,皮炎叹了口气。她和宋槐落在魏小五的手里,只需睡上一觉,便只能乖乖当傀儡,旁人连他们被控的痕迹都无法察觉。不过,那份图稿应该是危险性很高的试验军工物,炼金术武器的材料也非几个人能凑齐。这两个门徒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弄出成品,这意味着——珐琅国早就是门徒们颐指臂使的势力范围,倾举国之力总能造出几件成品武器来。皮炎心头巨震,难道光明神早就将珐琅国的皇室和领主们变为附庸了吗?这,这怎么可能?!
皮炎在惴惴不安着,另一方的薇薇安狠狠扭动一下后腰的碎骨,终于没有再动手。她的魔法攻击手段极多,但对炼金术几乎一窍不通。此时若是继续发难,她的魔法出不了领域光幕,外间的人却能轻易攻击她,着实不划算。于是,礼堂中的场面变成了“四国大战”,各方都没有将敌手一击必杀的本事。
“好了,各位……”魏小五悠然道,“欢迎来到珐琅,欢迎来到光明行宫。”
领域光幕倏然消失,耀眼的银光随之亮起,皮炎心中大呼不妙——这里有强制传送的魔法阵!整个礼堂都亮了起来,似乎这整座房屋全建在魔法阵之上,礼堂内的人、神全都被强光罩了进去。
强光照得人无法睁眼,帕塞芙却突然笑了起来:“咯咯,原来你们打的这个主意。可惜,这传送阵可不是改良的呢!爱洛斯你这个笨蛋,好好招待魔音使,我可不陪你玩!”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等皮炎再睁眼时,帕塞芙已经消失无影。不仅是她,连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同伴们也一个不见!皮炎顿时慌了神,那么多大活人,全都到哪里去了?
定了定神,她抬头看去,面前竟然是一个云雾环绕的硕大浮岛。她脑中一嗡,知道自己终于到了这处——光明神的神殿琉璃岛。
“嗯?只有魔音使一人被传送?”大殿之内,光明神啜了一口热茶,轻声道,“你们先前所说,应该还有其他人呀……”
“是,巫妖王似乎自爆了,魔法阵无法传送……”蒙面门徒跪伏在地,嚅嗫道,“属下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逃脱……”
“哼,她爆一个躯体又不打紧!只要命匣不失,总能再造一个骨头架子的。”爱洛斯脸上浮上几缕阴狠,“不过……不着急,只要有魔音使在,巫妖不是问题。”
“还有……春之女神……她说……”魏小五也伏得极低,将帕塞芙临走时的话小心翼翼复述了一遍。
“没想到帕塞芙竟然恢复了神力,还闯出了冥界!看来哈迪斯真是伤得不轻呀……”爱洛斯眯起眼睛,恶意的笑笑,随即淡淡望着殿下请罪的两个门徒,“你们不知道那位冥后的本事,那个传送阵怎么困得住她?这次就算了,下次她若再出现,你们两个不用硬拼,只需多多激怒她便好。只要她生气到发昏,发昏到用出冥界的手段……只要多发昏几次,她就……”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嘴角翘起来,很开心的笑了。停了停,他又皱起眉说道:“魔音使怎么会没丢呢?既然帕塞芙能带走那么多人,为何独独留下她一个?帕塞芙到底在想什么?”
似乎没想到从无机心的妹妹也会耍手段了,爱洛斯微微皱眉,半晌才问:“魔音使情况如何?”
“她一上岛就晕过去,到现在还未醒来。魔炎猫大人将她安置在后殿,属下施法查探过她的梦境,但她的情况有些诡异……”魏小五还没说完,爱洛斯竟然连茶带杯子一起狠砸到他身上,唬得他赶紧闭嘴。
光明神脸上挂着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狂怒表情:“她是我的,我的!你敢随便动她?!”
魏小五吓得不善,心里想着自己以前干过的事儿,竟是骇出了一身冷汗。
“给我滚出去!”爱洛斯大吼一声,两个门徒立刻退了下去。直到跑出神殿阁楼的范围,小五才停住脚,斜眼看向蒙面人,“我说王子殿下,你不用回去处理一下善后事宜么?那领主府的状况肯定乱极了,你就不担心?”
蒙面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那我走了,若是主人问起……”
“我会帮你禀告的。”小五很高兴这位老三是个明白人,挥手送走了他,嘴里嘀咕着,“有你在这里我可没法安心。万一你把我昨天对魔音使说的那些话泄漏半点,主人盛怒之下,我的小命难保呀……”
他住了嘴,目光越过精致如画的神殿楼阁,凝在后方皮炎所在的屋舍处。心里也在盘算着——主人要得到灵魂神格,冥后竟大大方方送了魔音使给他,莫非她笃定这一回主人无法成功?若真如此,那自己也就不必着急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越发深幽。主人此次在珐琅布局想挑起冥王势力与黑暗神之斗,最好是双方两败俱伤,自己好当黄雀。可这次来的竟是传说中被永拘冥界的春之女神,其行事乖张难测,又正好克制巫妖。真不知,谁才是那最后的黄雀呢!
……
“帕塞芙,你不是去了珐琅国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陆南部,保罗城外的山间,张渺——应该说赫墨斯——正在寻找什么。
“你的皮炎现在是爱洛斯的客人,我可不想打扰他们……”
帕塞芙的话还没说完,赫墨斯就扑了过来,脸色狰狞:“你,你把她交给了爱洛斯?”
“放手!”帕塞芙猛一甩手,只是人类躯体的赫墨斯哪是她的对手,几息内便被打倒在地,“你这个笨蛋!皮炎若不去爱洛斯的琉璃岛,怎么能获得小珂放在岛上的那块神格碎片?今次正是最好的机会,你放心,爱洛斯决不会害她。”
“你,你凭什么肯定?!”赫墨斯大喘着粗气,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牛。
“因为最后的那块碎片在你手里呀!我的好哥哥,你怎么糊涂了?”帕塞芙很不满,“没有最后的碎片,皮炎凑不齐灵魂神格,爱洛斯就不敢动她。他都等了近万年了,就为了神格完美的这一天,又怎么会对一个残存不全的神格下手呢?你要相信我,安心当黄雀就是了!”
赫墨斯低声咒骂着:“最好如此,最好如此。哼,我不该信你,不该把她托付给你……”
“难道我会害了她?”帕塞芙沉下脸来,“别忘了,小珂和我由一个母亲养大,说到亲疏,更甚于你!”
“你也别忘了,爱洛斯是个疯子……”赫墨斯目光灼热激动,“若是皮炎出了事,若是她出了事……”
“不会的!”帕塞芙不耐烦的尖叫一声,“我说了,不会的!”
“我要去珐琅。”赫墨斯突然冷静下来,“那个希望渺茫的神器,你自己找吧!”
说完,一道银光在他身周涤荡开来。
“笨蛋!”帕塞芙一把没扯住,气得俏脸通红,“你去了,万一让灵魂神格凑齐了,你又打不过爱洛斯……”
她气冲冲的一跺脚,山间又是一道银光亮起。
……
派拉夫城的领主府外,天已大亮。本该喜庆的订婚仪式上死了无数宾客,领主府内外一片混乱。
在门徒的魔法传送阵启动以后,皮炎的同伴们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到了领主府外,只是明明被己方护在最中间的皮炎不见了!
这一下急坏了众人。眼见大家有的要冲入领主府、有的要对宋槐棠衣施法、有的要杀了城中所有的人……刘盈突然冷冷来了一句:“走,去国都!”
众人一愣,随即都醒悟过来。
门徒手里的炼金术武器属于尖端机密设计,若是没有举国之力的支持,断不可能在短短几周内制出成品。这样一来,珐琅国的皇室就大有可疑。此处的小领主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要找皮炎,还得着落在更上头的人身上。
当下,巨龙费尔斯载了所有的人,连同仍然迷迷糊糊的宋槐和棠衣一起,飞向珐琅国的皇宫。
……
而在富丽堂皇的琉璃岛后殿之中,皮炎躺在冰凉的地上人事不醒。她的身周是盈着诡异白光的道道咒符,复杂的花纹星图深深刻于地面,看上去很像个魔法阵。只不过这一切她本人并未看到。同以前的若干次昏迷一样,她此刻正陷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这次的梦境很纷乱,皮炎的眼前飞快闪现着无数幅过往画面。有灿烂的星空、血腥的战场、凄厉的呼嚎、决然的离别……不同于以往的亲历或旁观,这一次,她的心中奔涌着世间生灵所能拥有的所有感受和情绪。那些跌宕起伏的心绪与情结全都来自张张记忆画面中的人物——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统统毫无阻碍的冲入她的脑中,庞杂的思绪情感令她灵魂都快要战栗起来。
她看到许多万年前的场景,多得几乎记不下来。惟独有几幅画面,她留下最深的印象——
澄静的月空之下,僻静的冰山山顶,带着温和笑容的清俊青年在同冰山一般孤傲的阿忒妮相拥谈心,看头顶的星星。一转眼,那个青年却在营帐里紧紧皱眉,听着同僚讨论灵魂女神对人类的危害,参加联军司令部对除魂行动的表决,最后成为执行者,计划刺杀的部署。画面再变时,是阿忒妮领着青年去到小珂的秘密藏身处;再一转,却是青年一剑刺入小珂胸口的妖艳血花。
终于,灵魂女神惊异又悲哀的叫出“弟弟……”,却在同时被魔焰焚身,疼痛欲死。接着,是青年疾速收缩的瞳孔,阿忒妮那双绝望的眼,还有赫墨斯惊骇惶急、痛彻心扉的脸。
青年陷入无限的难过与痛悔。浑身是血的他拒绝了赫卡的治疗,只留下硬撑离去的背影。风声里传来他最后的话语:“姐姐,请不要怪我……阿忒妮,阿忒妮,对不起……”
人神大战中最杰出的人类将领就这样孤单的死在追悔的返途之中,临死前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那个曾经最心爱的名字。
失魂落魄的阿忒妮几乎在同一时刻自尽于冰山之巅——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也是留下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一向倔强高傲的狩猎女神在死前竟然流下血泪,凄苦无比的仰天大叫——为什么大家都要背叛我、利用我,然后抛弃我?!哥哥也是,海格拉斯也是……
“若有来生,定不负你……”
“若能转生,我情愿作个毫无神力的普通人类……”
……
画面变幻,一张俏皮的脸毫无心机的笑着,灵动的双眸占据所有人的心神。这是最古灵精怪的神明——魔法女神赫卡的最后历程。她的魔法和她的恶作剧一般叫人害怕,施法时的挥洒自如让人自惭形秽,谈笑间的灵慧狡黠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个最难对付的杀神,可奇异的,敌方的一方却完全兴不起仇恨她的念头。
她总是笑嘻嘻的杀死对手,不论挡在面前的是神族、魔兽还是人类、精灵。她给予对手最大的尊敬——那便是平等的死亡方式。即便是面对用来做炮灰的学徒小兵,她也能认真的摆弄自己引以为傲的魔法阵,为他们的生命划上最绚烂的句号。对手在她面前颤抖,但没有人能感受到,在她收割对手生命的时候,那小狐狸般的狡猾笑容里,隐着一丝淡淡的悲伤。
最后的战役到了,地面上是人类、精灵、矮人、魔兽……的最后归宿,高空中是神族的专属战场。赫卡迎上神族近战第一的战神,却仍在吐着舌头嘻笑着,满不在乎的播撒着各系魔法。直到——
一个白发白衣的娇躯猛然落到她的身周不远,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孔来。
“娜娜……”赫卡一手接住重伤的弟子,另一手仍在继续同战神的打斗。
“老,老师……”已经数百岁的娜娜虽然满头银丝,却依旧红颜常驻。此时她的白衣已尽被鲜血染红,生命力无可挽留的流逝着。
“娜娜小笨蛋……”赫卡笑着,眼中却是透出最深的伤感来,“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地面战斗呢?不自量力的傻瓜,神族也是你能挑战的?”
“老师……我,我想和您一起战斗……”大口的鲜血吐出,娜娜的眼神涣散了,嘴角却带着最歉意的笑,“对不起,以后,我,我不能……陪您了。”
素手滑落,这位最顶级的人类魔法师、赫卡女神最出色的弟子,就这样含笑死在老师的怀抱里。
“最后一个……”赫卡突然极灿烂的一笑,挥手粉碎了最心爱弟子的尸体,轻声道,“最后一个……”
是啊,这是最后一个了。昔日拜在她门下的各种族魔法师,昔日随同她在异界同魔族战斗百余年的跟随者,昔日拥护她支持她陪伴她同爱洛斯手下交战的弟子们,终于全部归于冥界了。
手头的战斗压力突增,赫卡微微抬头,瞥见一个美貌惊人的女神逼了近来,和战神一起杀向她。
“是你杀了我的乖娜娜吗?”赫卡微笑着,眸子里幽寒无比,“雅典娜,我的好妹妹,我真有些过腻了,你能陪我吗……”
“哼,赫卡,我是姐姐!你才是妹妹!我,我今天要杀了你!”雅典娜威风凛凛,骄傲的一扬手,“见识一下我的新魔法阵吧!”
狂乱的能量风暴自雅典娜的手中发出,其势无可阻挡!赫卡静静垂手飘于空中,眼睛眯着,露出小狐狸般的惯常笑容。风暴眼见侵近她的身体,却突然停止了,就像撞上了一堵世间最坚固的盾。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赫卡兀自在斗嘴,却难得的罗嗦起来,“我们生于同一年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连父神都分不清我们的长幼。从那天起,我们就开始闹别扭,凡事都要比一比……谁的年纪更大、谁的母神更美、谁的头发更长、谁的神力更强、谁的鬼点子更多、谁是父神最喜欢的女儿、谁是神界里最聪明的女神……这一比就是好几万年,我说小妹妹,你还没有比腻味么?”
雅典娜狐疑起来,这样长篇大论的叙旧可不是赫卡的风格!她又有什么花招?
“我比累了,也腻味了。这世界现在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赫卡打了个呵欠,懒懒说道,“我们换个地方玩儿吧,冥界好不好?这样我们就能比一些更新奇有趣的项目了。”
“你找死!”雅典娜终于听明白赫卡的话,风系本源力量悉数喷涌而出。这股可怕的能量反复席卷高空,目之所及的地方已是空无一神,连几万里以下的地面都被瞬间吹得草木皆无,露出黝黑的石头来。战神也是大怒,赫卡刚才根本没注意过他,这让他愈发暴躁起来,威势更甚方前。
“来吧来吧。”赫卡用香舌舔了舔红唇,极魅惑的展颜一笑,低声道,“我已经等了很久……”
繁杂晦涩的魔法阵图之上,皮炎虽是深陷梦境毫无意识,身子却在不停扭曲着、抽搐着,表情也是百感夹杂、变幻莫测,彷佛满心满身都堆溢着极大苦痛和折磨一般。她这次昏迷的时间远超以往,从被传送至琉璃岛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三天了,但她仍然没有醒来。
爱洛斯来过,看过,探察过,却一无所获。陷入昏迷状态的魔音使似乎被无形护罩包裹着一般,一任魔法都对她毫无反应。爱洛斯无奈放弃,只能等待她的自然醒来。他唯一感到高兴的是——将金笃得来的情报加以分析,魔音使的这种状态恰恰说明她正在融和灵魂神格碎片。如此一来,距离他心愿达成的日子已然不远了。
光明神不在屋内的时间里,魏小五奉命守在后殿门外。透过窗雕花纹的缝隙,他能清楚的看到魔音使那张恢复原本面貌的脸,以及时而忧伤、时而欣喜、时而阴森、时而感动的表情。看得久了,他竟发起痴来,心里暗度——这魔音使虽然相貌普通,但配上那副生动无比的神态,倒比一般女子要鲜活得多、顺眼得多。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心觉得她容貌气质上也颇吸引人。魏小五一边盘算着如何躲过主人的目光,如何让她为自己延续血脉,一边打心眼里多出几分怜惜来。这样慢慢守着、看着、想着,他的嘴角竟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而皮炎此刻,依然被迫翻看着那些飞快掀开、又迅疾消散的记忆书页,在一幅幅纷乱的画面中品尝万年前的生灵曾经历过的千滋百味。惊恐的、悲哀的、不甘的、绝望的、无奈的、痛苦的、忧伤的、愤怒的、厌倦的、凄厉的、怨毒的、仇恨的、肆虐的、****的、诅咒的、不死不休的……无数和着血泪的负面情绪涌入她的脑中,令得感同身受的她煎熬着难以忍受的心灵折磨,一颗心如同浸没在最毒瘴的地狱冥河之中,苦不堪言。
在品尝最苦最伤滋味的同时,无法摆脱的精神共享也让她读懂了战场中所有生灵的心语,感受到温暖光明的一面——战斗的豪情、一往无前的勇气、打倒对手的自豪、友人的扶持、同伴的互助、逃过一劫的庆幸、心上人平安的惊喜、心甘情愿的牺牲、悲壮含笑的殉情、解脱时的轻松、归途中的温情、为重要之人献出生命的快乐、为保卫大陆放弃生命的感动……一切都活生生的在她脑中上演,让她明了——那些如昙花般短暂却绚烂的生命,是如何诠释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如何选择自己的归宿。
当那个带着小狐狸般笑容的赫卡女神,绽放璀璨的笑容,满不在乎的粉碎弟子尸体时,皮炎能清晰感受到那股自心底泛起的哀伤与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