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士大恐,心知对方看穿了自己掩盖在厚实衣甲下的本质。他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不死生物,这个身份他绝不想让皮炎知晓!见爱洛斯唠叨着还要说话,他一着急,便主动攻了过去!
“呀!”皮炎低呼一声,担忧溢于言表,“别冲动啊!”
由不得她不担心。方才黑武士面对着火焰系的基美拉和黑暗系的魔炎猫,能完全不落下风,也有属性不相克的因素在其中。但爱洛斯可是光明系的主神!以亡灵系对光明系,这本身就是找死,何况对方是曾经的主神!
爱洛斯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眸子里却是杀气十足的寒光。居然真的向他动手,那小虫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爱洛斯不会放过这种胆大之极的冒犯,他抿了抿嘴,渐渐变得面若寒霜。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风在他的身侧开始规则流动,他的双眼中两点银芒陡然亮起!
刹那间,汹涌的金色光辉吞没了天地。场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有亮眼之极的金光!它是那么强烈和耀眼,照得人完全无法睁眼。
“啊!”长长的惨叫声中,黑武士滚倒在地,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脸。极度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加上对天生克星的惧怕,他凄厉的叫着,在地上翻滚不已!眼见他的黑色衣甲下又开始冒出缕缕白烟,竟还有烤焦烧糊般的气味传了出来!
“轰!”一声暴响!满天的金光似被飞快的切了成千上万刀,瞬间化为支离破碎的金色光条,再不复遮天盖地、居高临下的那份威能。金光一减,如在火上煎烤般的黑武士便好受许多,只喉头还在“荷荷”的低哑呻吟着。
此刻睁眼的众人突然发现,天空中多出了三道色彩:一道是蓝色,一道是青色,还有一道黑色。那蓝光是皮炎身周的颜色,属于心石的力量;那青色是越加强自支撑着发出的风系魔法;但那股蓬勃的黑色能量,属于谁呢?
爱洛斯斜着眼,停止了攻击,淡淡道:“赫墨斯,我可不想现在和你打。”
原来那道黑色能量是赫墨斯发出的,皮炎心神稍松。以三对一,己方虽然个个有伤,但未必就保不下黑武士来。更何况……爱洛斯是不敢马上杀了自己的,她笃定着,决定赌了。
球状的蓝色光罩处,盈盈的蓝色光芒突然急剧震动起来。亮丽的、清冷的一道蓝光自光罩内而出,瞬间化为细长的离弦之箭,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疾速狠狠扎进了爱洛斯的青色领域!
“嗡……”一声轻响,在场者无人听到,爱洛斯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这声振荡空气波纹的低鸣。他眉头一蹙,似乎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里,灵魂女神的神器心石除了振幅灵魂魔法,并没有直接攻击的能力啊!这道蓝光是怎么回事?魔音使要做什么?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回答。一股僵直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涌起,竟让他瞬间动弹不得!真是不可思议!他,堂堂光明主神,竟然被一道极不起眼的蓝光束缚了动作!爱洛斯心中大恐,这是闯破了他的神之领域,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封束!莫非,魔音使已经会第二重以上的灵魂魔法了?
一时间,爱洛斯的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震惊到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那么惊讶,以至一贯心机深沉的他竟然脱口而出:“不可能!你怎么会使用灵魂魔法?你还未成神,怎么能使用高重的灵魂魔法?不可能啊!哪怕神力再强,没有灵魂神格基础仍是无法使用灵魂魔法的呀!”
“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皮炎也很疑惑,“似乎你知道很多关于灵魂魔法的东西?”
爱洛斯顿时哑口无言。他怎么能告诉这个小丫头,他知道一些……在至高神的亲身试验下收集到的关于灵魂之力的秘密!情况已经变了,再待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爱洛斯这样想着,突然嘻嘻一笑:“这可是我的秘密!等你成神后,我再告诉你。所以,你记得喔,一定要来找我……”
他轻佻的笑着,于银光中消失了身形,顺手还捞走了魏小五、澳萨卡,以及两头软绵绵的魔兽。
见他走了,皮炎也是长出一口气。不同于先前对哈迪斯、帕塞芙时的满腔怒火和充盈能量,她此刻似乎没太多驱使灵魂魔法的力量了。刚才的束缚一击已是她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厉害水平,爱洛斯纯粹是被她吓走的。皮炎眨眨眼,有些苦恼于自己的灵魂魔法时灵时差,不由得丧气的嘀咕道:“哎,我果然是暴走型的!”
给越加补充魔力、令黑武士趴地休息、让天真帮忙“破译”帕塞芙留下的那个禁锢众人的魔法阵。忙活完这些,皮炎才有空去关心一下身在瓦砾堆的赫墨斯。在派拉夫城聚首的四位神明,走了三位,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可惜,这个是最麻烦的一个。皮炎瞅了瞅赫墨斯,他在伤重的情况下帮了黑武士一把,这会儿快要脱力昏迷了。看着那张俊逸之极的俏脸上血迹斑斑,犹自带着执拗的深情和歉意望着她,皮炎心下一软,转而叹起气来——赫墨斯啊赫墨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有“万能翻译器”之称的天真出马,禁锢众人的魔法阵很快就被解除了作用。花花急匆匆跃出,全力给越加施放疗伤魔法。但石化的魔法不同于一般的肉体损伤,他那变得粉碎的左胳膊终究无法复原。在众人难过眼神的注视下,花花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告诉其他人——越加他,从此便失了一臂!
“该死的!”猪猪铁青着脸,恶狠狠瞪向赫墨斯,“原本我以为你是受了帕塞芙的胁迫,不得不跟在她身边。没想到你根本就是同她一伙的!都是神族的坏蛋!看看越加被你们害得这么惨,你就没有一点儿歉疚的感觉?他以前对你多好啊……哼,真是混蛋!”
赫墨斯呆着脸,张了张嘴,喉头似有言辞涌出,却说不出话来。面对这样的指责,他能说些什么呢?明明当初答应过张渺,要好好对待越加的。但他却眼睁睁看着帕塞芙将之石化,如今更是令他少了一条胳膊!
为了小珂,他能什么都不顾的投身黑暗。他可以负尽天下人,可以杀光所有生灵,但惟独对越加,他始终有强烈的愧疚和淡淡的悔意。
“帮他治疗一下吧。”皮炎抬手示意花花,“等他能走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不是吧,还给他治疗?”猪猪气愤的挥舞着双臂,双颊气得通红,“皮炎你脑子坏掉了?你不是现在还对他心存幻想吧?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除了长得好看点……哼,他一直在骗你!根本不是喜欢你!你睁大眼看清楚,别被他的俊脸迷傻了!”
皮炎有些不悦的瞪了猪猪一眼,心道你这家伙对我这么没信心么?随即她又有些心虚的想——当初我会喜欢张渺,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帅了?这样一想,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期期艾艾回答:“那个……他刚才救了黑武士……我们,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不管吧?而且,我还有事情要问他的!”
这倒是真话。对赫墨斯口中的女神复活,皮炎是最相关的那个人。不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她如何能心安。不过其他人可不那么想,猪猪气乎乎的一扭脸,硬梆梆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其他人看着皮炎心虚的模样,误以为她果真仍是心系黑暗神,纷纷大翻白眼,实在是无语。
皮炎耸耸肩,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心境上的改变,自己明白就好。倒是刘盈冷冷看了她一眼,轻推了花花一把:“给他治疗。”
在花花开始治疗赫墨斯时,黑武士被众人抬到一边,宋槐开始为他捣鼓担架。由于他是害怕光明系魔法的体质,花花无法治疗他的伤势,只得将他连人带甲一起抬了走。另外那些大魔法师和精灵的面色都很古怪,勉强来道了声谢便各走各路了。只有那位冰系女魔法师艾琳娜表现得真诚些,但她走到撒鲁身边几次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后终于还是跟着其他大魔法师一起离去了。
“师父啊……”皮炎手搭凉蓬向艾琳娜冰气朦胧的背影做眺望状,“你怎么不挽留一下准师娘?”
“胡说什么呢!”撒鲁死板的老脸被徒弟调侃得犹如酱茄子一般。训斥几句后,他突然意识到徒弟的言语间带了些难得的轻松坦然,不禁诧异的望过去:“怎么,你现在似乎心情不错?”
“嗯!”皮炎大点其头,“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感觉整个人都解脱不少。”
“喔?”撒鲁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徒弟身上溜了一圈,复又瞥了担架上的黑武士一眼,唇角微微一翘,不再发问了。
等到花花的治疗全部结束,一行人即刻转移了。因为人数太多,众人又不愿用赫墨斯的那枚载人空间戒指,两头苦命的巨龙便成了运输工具。飞行一天后,众人终于离了西方大陆,赶到位于中部的奥斯帝国。
寻了处不知名的村落住下以后,皮炎终于单独见了赫墨斯一次。他的伤势已经全好,见皮炎进屋来,他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欣喜。
“别这么看着我。”皮炎此刻再见那份能融化冰山的炙热目光时,只觉浑身上下不舒服,“我不是小珂……”
“你是。”赫墨斯执拗的回答。
皮炎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见过这么难看这么笨蛋的小珂吗?”
“别这么说。”赫墨斯眼中一暗,“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个男人,不,是男神,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和小珂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啊!皮炎又叹了一口气:“你听我说,小珂的灵魂并没有全部消散,我曾在她的魂珠里见过她……所以我和她完全是两个人!不要把我当作她,这样对你、对我、对她都不公平……”
“小珂没死?”赫墨斯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起身,猛抓住皮炎的胳膊,急切的问,“那魂珠在哪里?”
“疼……”皮炎别掐得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疼死我了,快放手!”
“对不起……”赫墨斯愣了愣,垂下头来,“是我太激动了。”
“小珂死了,但她的意识似乎没有消逝。她的魂珠在我身上,不过我给你也没用。”皮炎抬眼,直直注视着对方,“自从封印冰月昙时魂珠发挥过一次作用以后,它就变得和普通石头一模一样。即使我注入大量精神力,里面也再无反应。”
“那你说在魂珠里见过小珂,她,她……”
“她说魂核没有碎,但只能待在魂珠里头。她还叫我告诉你,她以前最喜欢的那句诗是错的。”
“诗?错的?”赫墨斯皱眉轻喃,“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皮炎同情的望望他,随即话语一转,“所以啦,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小珂,我也不会成为小珂。”
“不,不会的。”赫墨斯双手抱头,咬牙道,“只要你是新的灵魂女神,小珂就将在你身上重生。你就是小珂!”
“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对于这位固执己见的黑暗神,皮炎彻底无语。
“等你成神之后,你和小珂定会合二为一。”赫墨斯的目光坚定得可怕,“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拿到小珂的神格碎片?你怎么会得到灵魂女神的力量?你又怎么会进入魂珠见到小珂?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万年前的预言不会错,我付出的代价也不会白费!”
“我……”皮炎不打算和一根筋的家伙辩论,摇摇头,她换了话题,“那……最后一块灵魂神格的碎片在哪里?”
“你愿意成为灵魂女神?”赫墨斯眼中一亮,“我还以为……你不会原谅我……谢,谢谢你!”
“我并没有原谅你,也不是为了你才要成神的,更不是为了成为小珂……”皮炎咬咬牙,极直白的说,“若我能帮到你和小珂,我一定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但……前提是……我要首先完成自己的心愿……我要成神[奇?书?网-整。理‘提。供],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只是为了我自己……对不起,我,我是个自私的人。”
赫墨斯有些惊讶的望着她。似乎,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以后,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同了。以前,在他的面前,她只会尽量表现自己最好最乖的那一面,决不会说出“我是个自私的人”这种话。可现在,她那副坦率的模样令他觉得陌生……尽管那才是她真正的脾性,但赫墨斯心中没有惊喜,反而生出丝丝恐慌来。
“不要这么盯着我看。”皮炎长出一口气,缓缓的把自己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说了出来,“我知道,你爱的是小珂,而我并不是小珂……所以,我们的关系应该……应该不是那个,那个……反正,以后,我们两个只是相识,不再有更亲密的关系……你的爱应该给予小珂,不该错用在我身上,对吧?”
“我相信,你就是小珂……”
“好了好了,我们目前不要纠缠这个问题。”皮炎好不容易挤出“分手”的话,赶紧把话题再次转移到灵魂神格碎片上去,“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找到最后一块碎片,然后,顺其自然……”
“是,你需要那块碎片。”赫墨斯也不再专注于皮炎和小珂的关系问题。在他看来,皮炎成神以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最后的碎片在黑暗神殿。”
“不对,我去过蓝月河……”
“碎片在……在我留在神殿的那具身体里面……”赫墨斯想起张渺,神情一黯,“只有我才能取出它。若是你单独一人去到那里,碎片是不会出现的。”
“说到这个,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这具身体是你从真正的张渺那里抢夺来的么?”
“不……”赫墨斯急切道,“我只是借用!张渺他,真的只有十六岁的生命……在借给我这具躯体后,他延长了十年的寿命,我并没有强迫他……张渺灵魂已经归于冥界,这具躯体其实已死去三年了……”
“是么……”皮炎幽幽叹息,“越加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
赫墨斯想起越加对战帕塞芙时疯狂绝望的神情,心中一寒,喃喃道:“我没想到他知道真相后的反应那么大!他似乎……一心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想我们都没料到这一点。”想到越加自疗伤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路上一直没有开过口,皮炎心中泛出苦意。能理解啊,就像她失去小哈时的痛苦心碎,越加在得闻张渺死讯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吧!无法言说的感同身受,皮炎鼻子一酸,几乎要坠下泪来。
“嗯,嗯,那个……我还有问题……”她赶紧侧了脸,寻个话题来避免自己失态,“你所谓的献祭魔法是怎么回事?教给你献祭魔法的那个女神到底是什么身份?
“什么女神?”赫墨斯满脸不解。
“就是你神戒里的那个!号称是你姑姑的那个!”皮炎心有不满,心想在黑暗神殿里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又想瞒我?
“神戒?姑姑?”赫墨斯明显一呆,“神戒里有什么么?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姑……啊,对了,哈迪斯说过,小珂之前的那位灵魂女神是父神的姐姐,那该是我的姑姑吧……”
“你还在装傻!”皮炎气道,“为什么又要欺骗我?”
“我,我没有……”赫墨斯委屈极了,“献祭魔法在创神时代便已有了,怎么会多出个什么姑姑女神来教我?至于你说的那枚神戒,仍在属于赫墨斯的躯体之上,等我们去了蓝月河,你可以去察看!”
“那你是怎么把灵魂弄到张渺的身体里的?”皮炎紧追着问道,“若是没有其他神明的帮助,对灵魂魔法一窍不通的你怎么会完成灵魂的转移?”
“帕塞芙在十多年前找到了我,并唤醒了沉睡中的我。是她帮我找到灵魂契合度极高的张渺,也是她帮我转移了灵魂……”
“春之女神怎么会转移灵魂的方法?不是只有灵魂女神才能使用……”
“她说她借助人类最新发展出的生物炼金术的力量,再加上得自冥王的上古秘法……”
“哼,和普拉客合作的果然是她!不过,你确定……真的没有其他女神帮忙?”
“的确没有!我这次没有骗你!”
“咦……”皮炎紧盯着他,精神波动显示他没说谎!那他是真的忘记了么?还是自己看到的是幻景?不管怎么想,他都没理由在这事上骗自己吧?那是怎么一回事呢?皮炎糊涂了。
“在半年前我才从哈迪斯的口中得知姑姑的事情……”赫墨斯一五一十的把海卡丝之乱的大概说了一遍,“哈迪斯一心要致你于死地,就是因为他害怕你成为又一个海卡丝……”
“喔!”皮炎脸色一白,“是冥王要我死啊!小哈……原来他才是害死你的真正凶手。”心中对冥王的恨意又多了几分,转眼看到赫墨斯依旧眼巴巴看着她,皮炎挠挠头,一个大胆的推测突然在脑中一闪——既然小珂的魂核能存活在魂珠里,那海卡丝的魂核也能存在于属于她的魂珠里!若是那枚神戒就是她的魂珠,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只是为何赫墨斯对她的存在茫然不知?是被抹除了记忆么?那为何自己又能在黑暗神殿看到两神对话的那一幕?因为自己是灵魂女神的继承人么?真乱啊!平白无故多出的这位前前任灵魂女神,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啊!”皮炎拍着头,大叫了几声。真是的,为什么自己的脑瓜子这么不灵光?怎么想都弄不明白!算了,不想了,等去了黑暗神殿,好好检查那枚神戒,也许能发现点儿什么……
“等我把大家送回炎雍,就和你去黑暗神殿!”皮炎信手抚了抚已经留长的黑发,拔腿就走。到了门口,她突然停了脚步,回首一笑,最后甩下一句话,“赫墨斯,若你又骗我,或是利用我的朋友,或是阻碍我的行事,那你就是我的敌人!我发誓,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一刻,她的身上迸发出惊人的自信与无比的决心,让赫墨斯觉得万分震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着她方才坦然坚定的言辞,赫墨斯心中百感交集。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怯生生的女孩,似乎一昔间完全变了个人。那个让他下意识觉得只能生活在他保护引导之下的女孩,竟也表现出如斯主动强势的一面。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刻般展露的令人目眩的绝丽。犹如浴火的凤凰,耀眼夺目,令他变得渺小,也令他觉得陌生。
然而,凤凰涅槃,虽是一种解脱,一种重生,却需经过浴火的痛苦和抉择的两难。就如皮炎现在心中盘算的事情一般——既已决定成神,就要有必死的觉悟。她快步走到另一间房外,敲响撒鲁的房门:“师父,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这是她对自身力量的忧虑,也是她该做的未雨绸缪。她想对这个世间最懂得杀人技巧的亲近之人说:若我失控,或是被制,请——杀我。
小哈,若我不能成功,那么我会去冥界找你——未成神的准灵魂女神这般想道。
夜已深,外间寒风呼啸,房里的众人都安寝了。
皮炎在床上辗转难眠,天真的呱噪实在令她难以入睡。耐不得,她翻身而起,开始于脑中大骂魂宠。过不多久,她突然愣了愣,感到一道熟悉的精神波动自顶方传来,令她有些不安。索性,她起了身,披衣走到外面去。
此时年末时节,屋外极冷,皮炎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去,果见一个挺拔修直的身影斜斜靠在房顶,呆呆的凝望着星空。皮炎心下一叹,跃上房顶。
“越加,这里太冷,你的伤没全好,还是进屋吧!”皮炎担忧的望着他,“尤其房顶上还有碎雪冰棱,你这般躺着,非冻成冰棍不可!”
“我不冷。”越加用仅有的右臂一指自己身下,“有风托着我,没沾地,你不要担心。”
越加的风系魔法更加出神入化了,皮炎感叹着。只见一层薄薄的风膜紧贴在他身下,将他整个人轻托着。人看似躺在房顶,实是躺在清风之上,这种妙手,也只有越加使得出来。只是,听着他那依然温柔如水的嗓音,皮炎心里很难受。越加,你如今这般情状,还叫我不要担心?
“进屋吧!你在这里待着也没事干,不如回房里陪我聊天!”皮炎干巴巴的建议道。
越加不理,自顾自说道:“你看,今天的星星不多,月亮倒是又大又亮。”
“月明星稀,你没听过这种说法么?”见他不愿进屋,又不像白天那般一言不发,皮炎索性也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只是她的风系魔法全不入流,一个飘浮术半天才使出来,结果整个人还是直愣愣横不下来。越加看得直摇头,随手一抚,皮炎便也多了个风制的睡椅。她顺势躺到越加身边,望望漆黑的天幕,果然月色盈亮,星星却是黯淡朦胧。
“月明星稀……果然,月和星注定无法一起灿烂。”越加幽幽一叹,“人间完满之事总是不存在的。”
“也有月亮又大又圆、星星又多又亮的夜晚啊!”皮炎不怎么擅长安慰人,只能绞尽脑汁没话找话说,“而且,那个……月亮和星星总在同一个天空出现,对吧?那个……”
“那种夜晚,实在太少了。”越加凄然一笑,“就像我和张渺,自相识之日起,统共不过处了三个月,他就离开炎雍了。那时想着以后总有时间去寻他,谁知那年一别,我们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那个……俗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只要心意相通,时间的长短并不会妨碍相知的程度……”皮炎很辛苦的找话来劝他,“那个……既然张渺已经魂归冥界,你还是……接受这个现实吧。那个……他一定不想你像现在这般不开心,他是希望你快快乐乐生活的……”
“是啊,我在冥界遇上他时,他还哄着我发了誓。”越加微嘲道,“我真的是个那么令人不放心的家伙么?”
“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皮炎眨眨眼,信手拈起越加的一缕金发,缠在指头上瞎玩起来,“越加你平时太和气啦,反倒让人担心。你要知道,但凡温柔平静的家伙,发起飙来才是最最可怕的!花花是这样,你也是!”
越加侧过头,熟悉的动作唤醒了他昔日的记忆,他盯着皮炎缠满金发的手,感伤道:“张渺……他对自己的发色总是耿耿于怀,老爱黏着我,揪着我的头发大叫不服气……唉,能如此亲近的朋友,他是第一个,黛思是第二个,你是第三个。我常常想,若是没有遇上张渺,也许我现在就和普通世家子弟没什么分别,整日堆着虚假的笑容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张渺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他教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开心,我很感激他。只是如今,他又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伤心,我有些恨他……”
很少听到越加谈及自己心事,皮炎小心翼翼的趴在他身边听着,不敢多嘴。越加似乎很想找人倾诉一场,于是从和张渺认识说起,一直讲到心石帮他重温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然后是冥界的重逢,以及得闻他死讯的那一刻。林林总总说了大半宿,越加才淡了声音。在说出许多心里话以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彷佛把日间的浓重忧伤发散掉一些,情绪渐平。
“赫墨斯说,他绝没有缩短张渺的寿命。那个……”皮炎挠挠头,“你信么?”
越加默然,好久,才艰难的挤出一句:“我最恨的是那位春之女神。”
这话皮炎听懂了。既然他不想再同赫墨斯纠缠,皮炎也不再谈及黑暗神,只是点点头道:“以前我觉得帕塞芙可怜,现在只觉她着实可恨。她吃了苦,便也要叫别人吃苦,一切定按自己的意思来办,真没见过这般自私任性的女神。”
“春之女神的力量虽然强悍,但最可怕的还是她能引来冥界能量,吞噬生灵。”越加眸中恨意一闪,细细描述完和帕塞芙一战的经过,叹道,“便看她为了一己之私而无视大陆所有生命,实在想不到她竟是代表生命绿意的春之女神。以后我们若再遇上她,一定不能让她有机会使出这招数。”
“唔,我记下了。”皮炎很高兴,听起来越加似乎放弃了寻死念头,总算能放心些了。她晃晃脑袋,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和从赫墨斯口中得知的一切也详细讲了一遍,末了,她贴近越加的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我想复活……哈罗因。”
“复活?”越加一愣,接着便苦笑道:“你是期待成神后能完全发挥灵魂魔法的作用?但是,起死回生,逆天而行,希望太渺茫。况且,即使你能成功也必定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
皮炎呆了呆,没料到越加对复活之事一点儿不动心。她原本是想给心伤甚深的越加一个希望,但瞧他那副模样,反倒不赞同自己的做法。
“也许代价很大,但总要试试吧。”皮炎抬眼望四周,低声道,“你知道么,这里是奥斯国,哈罗因就死在这里。只要一想起他满身鲜血的死在这里,我就恨不能拿自己的一切去换他回来……既然那些神族都说灵魂魔法有复活的力量,我,我一定要试试!”
“你征求过他的意见么?你知道他愿意复活么,特别是当你要付出极度惨重的代价时?你为他做的一切,他会同意吗?又会开心吗?”越加定定看向她的眼中,“你方才还在劝我,我看你倒是需要被劝。”
“越加你……你难道不希望张渺活过来,回到你身边么?”皮炎不服气的搓着他的头发,“如果有一丝希望,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吗?”
“张渺已经向我表明了态度,我知道的。”越加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只是叫人心里莫名发紧,“他不愿我死,也不愿我难过,更不愿我为了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所以,我会顺着他的心意,尽量帮他完成活着时没实现的梦想,也要尽量开心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样,身在冥界的他就不会内疚和伤痛,也会过得开心一些。”
他转过头,轻轻一笑。那笑容中饱含悲凉,却带着几分极尽凄美的感觉。皮炎心中一震,听他缓缓说道:“当我知道张渺已逝,一心求死时,在最后的时刻,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中响着,是张渺的声音。他好像在骂我,骂我是懦夫,还骂我放弃了自我。”他停了停,嘴角微扬,“那家伙最爱标榜的就是什么保持自我和个性……他说我是个不守信用的胆小鬼,明明答应他要帮他实现梦想,却说话不算数。他还说什么……一个人孤独的踏上旅途,这是最勇敢的人才能做到的。很臭屁的说法,实在很像他说出的话。”
“他不需要,也不希望我就此死去,那我自然要好好活着。在我被石化前,我似乎听到他说——越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的活下去,你要代替我仰望明日的星辰,看遍世间的美景。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他的最后请求,我会做到。”越加坐起身来,背影挺拔而坚定,“我会把思念和悲伤都藏到心里,只是为了,让他感到快乐和幸福。”
皮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哈罗因他,乐意被自己复活吗?如果他已经开始另一段生命历程,自己还要剥夺他新的人生么?若是成神真的需要极大代价,自己一意孤行,哈罗因又会开心吗?他八成也会骂自己的吧!但……眼看成神希望就在眼前,放弃让哈罗因回到她身边的机会,她说什么也不甘心。
越想越乱,皮炎气乎乎的坐起来,“啊啊啊”大叫了一阵,这才觉得心情恢复了。越加太会为人着想,一般人却是做不到的!她撅着嘴,托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先试试再说。
“皮炎,原来你喜欢的是哈罗因。”越加突然冒了一句,“我早就觉得你对他太好,果然直觉没错……唔,我现在倒是开始同情那位黑暗神了。”
皮炎一吐舌头,正想嘱咐他保密,却见对方脸色一沉,低声喝道:“是谁?!”
来者能突破自己的精神探察覆盖!皮炎即刻反应过来,猛然站起娇叱一声:“来的是哪个臭巫妖?别躲躲藏藏了,快点滚出来吧。”
是的,只有亡灵类魔法师才能在她面前隐藏起精神波动。而敢潜到她跟前的,不是巫妖又能是谁?
远方的草丛里站起一个人影。一看那有些眼熟的战裙,皮炎马上认出来者:“逆天唯我?你不是被帕塞芙碾成碎末了么?这么快就重塑形体了?巫妖果然是人间最强的不死生物,恢复得还真快!”
巫妖怒气冲冲的扫了她一眼,径直向越加问道:“你怎么会发现我的行藏?”
“当然是风告诉我的。”越加被风托着,站于半空。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整个人长身玉立,衣襟随风轻扬,更显卓然英气。皮炎看着他不再颓唐自伤的脸庞,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