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承认?”黑武士悲愤大吼,“自从他身份揭露以后,你就处处维护他!你明知他可能是敌人,还一直留他在自己身边!在黑暗神殿里,[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明明看到你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直看到忘神!”
皮炎也被气得发昏,用力推了一把黑武士,比他更加悲愤更加大声的吼道:“你少胡说!我不是因为喜欢赫墨斯才要成神的!我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是为了小哈!”她心底里隐藏最深的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小哈!”
这话出口以后,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疯了般大叫大嚷道,“对,我喜欢的是哈罗因,不是什么赫墨斯!小哈……他才是我真正爱的人!我要让他回到我身边!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想再独自一人,若是他无法复活,我也不想再活下去!失去意识有什么不值?死又有什么可怕?若能换回他的生命,我宁愿冒险!即使失败,我也心甘情愿,大不了一死,我便能去冥界找他了!”
黑武士彻底愣住了。虽然他曾经满心期待着这些话,但此时……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他呆呆凝视着涨得满脸通红的皮炎,完全不知所措——原来,她喜欢自己?为什么她会喜欢自己这个已然“逝去”多日的笨蛋呢?
她竟然是为了自己而不惜一切代价,连意识与生命都拿来当作赌注……想到这里,他心中极喜与极悲夹杂,一时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当黑武士怔怔不解的陷入迷茫时,一直怔立在旁边、被两人的剧烈争吵闹得无法插嘴的宋槐却猛然清醒了。
他看着皮炎,心潮起伏。方才她在疯狂的大喊大叫间咬破了下唇,现在那被鲜血染红的双唇因为妖艳的血色而散发出一股魅人的色彩,盈着一种令他沉醉的美。
宋槐不禁思绪飞扬,想起那个鲜花纷飞的祭典之上,拥挤热闹的舞池之中,她映在他唇上的那一吻。那如同莲花般清美柔软的触感,让他眷恋难忘的纯净甜蜜,明明只是猝不及防的无心之失,却绮丽璇旎得如同春日里最灿烂的桃花。这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瞬间,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她爱的是哈罗因,她已经亲口说了。宋槐心中既隐痛不止,又为她庆幸不已。这一刻,他悲哀的、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放手——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吧——他叹息着,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深深吸了一口气,宋槐猛然几步上前,轻轻执起皮炎的手。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拉住她的手,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他将皮炎的双手捧在手心,停了停,勇敢的迎向对方疑惑的眼睛。还未等她问出什么,他抢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饱含坚定的深情,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决然。
“皮炎,你听我说……黑武士,就是哈罗因。”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平静,“他就在你身边,所以,你的牺牲大可不必。”
皮炎猛然抽出自己的手,整个人震惊无比。宋槐唯恐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你最爱的那个人就站在你的面前,黑武士就是哈罗因。”
皮炎如遭雷击,全身都麻痹了,嘴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望向黑武士。
黑武士则是恐惶无比,就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似乎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立马逃离那地方,逃离那个人。
此刻再没有人说话。这一刹那,时间彷佛静止了。
沉寂,似乎过了许久许久……
“你是哈罗因?”皮炎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开口道,“你,你没死?”
“不是!”黑武士彷佛陡然惊醒,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我不是!他死了!”
“骗人!”皮炎的神色复杂难辨,“宋槐是不会说谎的!他也没必要对我编出这种谎话来!”
“他,他是……”黑武士求助般望向宋槐,哪知对方扭头就走,根本不肯帮他半分。
皮炎突然扑了过来,伸手就要揪下黑武士的面甲。但这个动作彻底吓坏了黑武士,他一个激灵蹦出老远,胡乱摆手道:“不,不,不是那样的……我,我不是……”
“你在说谎!”皮炎狠狠跺脚道,“你敢发誓,说你不是哈罗因么?若你骗我,那……我就不得好死!”
“我……”黑武士怎么敢拿她的生命来发誓?只有皮炎才会用这种耍赖般的手段逼迫他,令得他无话可说。
“不敢说话了?那你是默认啦?怪不得,你说话的口气和用毒的手法都那么像哈罗因!”皮炎双目陡然一亮,“你当真是小哈?你这个混蛋!”
她再度朝着他扑了过去,黑武士惊惶的躲闪着,瞅个空子就要逃出去。就在他转身奔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带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你为什么要躲开我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黑武士顿时浑身如遭雷击,原本挺直的身子蓦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只脚虽已迈出了帐篷门,却犹如千钧之重,再也抬不起来。
而在他身后,皮炎已忍不住的大哭起来:“但你说过……你明明说……不会离开我的……呜呜呜,你说过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跑走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还活着……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
她放声痛哭着,撕心裂肺一般,彷佛要将这数百个日夜里的苦痛与委屈全部倾泻一空。那哭声中带着无限的凄凉哀怨,令黑武士心中阵阵抽痛。
“皮炎……”他终于转过身,低哑着嗓子唤道,“我,我已经不是……不是……”
对着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他说不下去了。整颗心都在为她揪痛,混合着愧疚与怜惜。她是为了他,才会不要性命的成神啊!他终于压制不住身体里快要爆炸的情绪,猛然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
他哽咽着,无比沉痛的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别哭,别哭了……”
皮炎紧紧搂着他,唯恐一松手他便会不见了似的:“你是小哈,你是小哈,对不对?你是小哈,你活着,你还活着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怎么忍心继续隐瞒她、欺骗她啊!他只能狠命点着头,承认了自己千辛万苦隐瞒着的身份。
皮炎的泪水更加汹涌了。她用力捶打着对方,口齿不清的咒骂着,呜咽着,合着半是苦涩半是甘甜的泪水,一同咽了下去。
两个人抱着哭了好久,语无伦次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皮炎那厢的哭骂声一小,哈罗因便从极度激荡迷乱之中清醒了过来。此刻摆在他面前最困难的事情,就是如何向皮炎说明他现时的状态。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父母、他的属族……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你这个白痴……”皮炎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痛骂着,“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复活的,这对她一点儿都不重要。但她介意他的退缩,就像个告白后等待宣判的小女孩,她害怕的只是对方不再如以前那般爱她。
哈罗因顿了又顿,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过这个问题。他只能用几乎听不见的小声说道:“因为,因为……我,我……我不是人……”
“干吗这么骂自己?我又没怎么怪你!”皮炎使劲白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格外惹人心疼。
“不,不,我是说……我现在的确不是人类了……”哈罗因的心中泛起极深极深的悲哀,声音显得分外无力,“我现在……是不死族的成员。”
“你变成巫妖了?”皮炎捧起他带着黑色面甲的头脸,担忧的望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还是别的什么亡灵生物……”
哈罗因摇摇头,又点点头,帐篷里又是好一阵沉默。
半晌,皮炎突然笑了。她用力摇晃着对方的身躯,带着一丝羞涩轻声的说:“你刚刚应该听得很清楚了,我……喜欢你。”
“呃……”哈罗因脑中“嗡”的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那你,喜欢我吗?”皮炎脸红红的,却是清晰无比的问道,“你还喜欢我么?就像以前你说过的那样……”
“我当然……喜欢你。”他万分眷念的抚着她红苹果似的脸蛋,又像被红莲灼到般突然的缩回手,喃喃道,“但,但我已经没有资格……”
“那就行了!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东西……只要你还是小哈,这就够了。”皮炎直直迎上他藏在面甲下的眸子,笑道,“若是你担心自己太丑,或者害怕我讨厌骨头架子。没关系的,顶多我吃点亏好啦!”
看来她并没有意识到不死族意味着什么,所以还有心思说笑!哈罗因叹息着,推开了她,一件一件的将裹在体外的厚重盔甲和衣物卸了下来。
皮炎瞪大眼睛看着,直到——
她看清了他的身体,他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啊!整个脸上竟然没有一点看起来好的皮肤,只有一些残肉和灰白的骨头,乍一看仿佛一个包裹着薄皮的骷髅头一般。脸上的颜色也不是正常的白色或者褐色,而是一种发黑的颜色,烧焦的木头似的。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肌肉颤动,仅仅看到一个黑色的骷髅下巴微微的动来动去,惨白的眼球没有任何的光亮,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但是比起他的身躯来,这些还是能够忍受的。
他的双臂,以及曾经优雅的挑选古董、灵巧的调配迷药的双手,俱是白森森、阴恻恻的骨头!从干干净净的手骨到留有血肉的肩胛,白惨惨的骨头染着乌黑的血,间或还有些漆黑的残肉皮屑,惨不忍睹。再往下,一道奇怖无边的景象出现在她眼前。只见他的胸腹处血污一片,正中生生开了一个大洞,里间乌血如漆,脏器稀烂,隐隐可见一片淡淡毫无光泽的肉团在微微跳动,那是心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下半身更是恐怖,自腰部以下全数被扭曲成杂乱树干的模样,支离破碎般,看起来凄惨无比。双腿更是全部枯萎,皮肤像皱纸一样贴在像树枝一样的腿骨上!整副身躯,除了森森白骨便是可怖的血肉,多处依稀可见有脓液渗出,端是恶心。
比起光溜溜的骨头架子,这般叫人作呕的身躯显然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皮炎很明显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被吓得连退几步,花容失色。
这真是好恐怖的一副景象!她心头巨震,又惊又怕,原本伸向对方的手也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但眨眼间,她醒悟到这就是他不肯和她相认的原因,不禁悲从中来,无声而泣。
“这些,是从龙穴里弄来的龙尸上的残肉,虽说肉体力量极其强大,但它们腐烂太久了,久到连尸虫都不敢多待……这些,是万年前的翼人遗留下的白骨,染着战死武士的鲜血和最深的亡灵怨念,永远都不会褪色……这些,是几千年前死去精灵用秘法保存下的皮肤,也许在当年它们都是光洁柔滑的,但现在只会时刻散发出恶臭和死气……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脏器,据说来自我的父亲。我应该庆幸,他都死了九千多年,竟然还能留下些碎末给我作心脏!只是光清除里面的腐虫就花了我整整十天!……还有这些,血肉模糊的一片东西,是岛上的巫妖老师们作试验用的小孩子身体,是最漂亮纯洁的那种人类小孩子呀,活生生的……”
哈罗因不似人声的惨笑着,指点着自己的身体各处,梦呓般的解释着它们的来处:“知道了吗,这就是我……一个由别人的白骨和残肉搭建起来的不死族……一个连完整身躯都没有的怪物……我完全不是个活人!我是个鬼怪不如的东西!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惧怕的模样……”
“别说了,别说了!”皮炎听得几欲作呕,只能疯狂的摇头。清澈如晶的泪珠飞溅着,滴到哈罗因的身上。
“嗤……”泪水沾到的地方,一股股白气蒸腾而起。几处被泪水沾染的残肉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只见那里血肉翻滚,污色的什么东西在不住蠕动,看样子像是再生。腐肉和着腥臭的血水不住的掉落,粉嫩的新肉慢慢生出。可是,新生出的嫩肉一接触到空气就迅速腐烂掉,依旧保留下最腐败焦黑的血淋淋的肉屑!等到白气完全消散后,那几处就像被千刀万剐过,又像被烈火焚烧过,实在惨不忍睹。
哈罗因的喉头发出低哑的“荷荷”声,彷佛在忍受着最大的痛苦。皮炎原本哭得伤心,却是压抑无声的。此时听到他的呻吟,终于忍耐不住,扑过去环着他的颈脖放声大哭起来。
“别……”哈罗因惊慌的阻挡着,却止不住她的动作,只得任凭她贴到他的身上,眼睁睁看着乌黑的血污了她一身。
“我,我……”哈罗因长叹一声,“你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幸福,绝不是想看到你和这么个怪物待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她脸上满是悲凄之色,言语中却是毫不含糊,“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怪物,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不管……只要你还是小哈,只要你还喜欢我,我就不许你离开我……”
她哭嚎着,泪水激起更多的白烟。意识到自己带给对方的痛苦,皮炎不敢再哭了。她呆呆的搂着对方,一声不吭的想了许久,突然轻声说:“要不这样,你把我也变成骨头架子吧……”
哈罗因一愣。还没等他回答,皮炎径直又说:“再不然,我们冒点险,等我成神以后,就能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新的躯体里。若是你那么介意自己的模样和不死族身份的话,我可以……
“不,千万不要……”哈罗因急切的喊完,忽然变得垂头丧气了。因为他发现,他方才的举动,纯属给自己挖坑,然后还傻乎乎的跳了进去。
“那你不许再躲开我……”皮炎嘻嘻一笑,面上竟然露出几分得意,“虽说你的样子是很恶心的啦,但我说过,顶多我吃点亏罗!”
这个人的心和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看到这些以后还能轻松的开玩笑?哈罗因很郁闷,感觉自己完全被她打败了。
“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么?傻瓜!”皮炎握紧他白得令人心痛的手骨,认真的看着他,“模样身份之类的东西,你若真的在意,我们可以想法去改变。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你的心还在,这就够了。我已经很感激上天对我的眷顾,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你不知道,失去你以后,我才知道……那有多难过……”
她的手抚摸着他干瘪如厉鬼的脸,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痛惜:“不要以为我是感激于你的舍命相救才,才……我,我是个笨蛋,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喜欢到可以什么都放弃……你,你……”
看着哈罗因依旧不言不语,皮炎怒了,嘴巴一撅,说了句让人绝倒的话:“你好歹说句话啊!你就一点儿不感动么?哼,你以为女孩子对人表白是很轻松的事情嘛?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让我很难堪的!”
哈罗因哑然失笑。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日子……
一月的大沙漠,在太阳升起后竟有盛夏般的活力。明明是清晨,但日头已经热量四射,加上一成不变、绵延无尽的黄沙,着实让人心中烦躁难定。
但在小小的营地里,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清凉和轻松的,因为那个呱噪无比的皮炎又回来了!
“越加,越加,好消息喔!原来小哈没有死,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皮炎像只快乐的燕子,在营地里穿梭着,叫嚷着。越加露出难得的笑容,耐心的听她絮叨黑武士如何如何。
“宋槐,宋槐,你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也会帮小哈来瞒骗我!”她转身,又逮到另外一个人,开始兴师问罪,“明明知道我担心他,你还不说实话!宋槐,你也学坏咯……”
她故作哀怨的白了宋槐一眼,那眼神中的嗔色真是幽幽如水,看得宋槐万分吃惊——他何时见过皮炎的这般小女儿形态?他虽是一直暗自神伤,但看到她竟显出与平日迥然有异的娇媚之态,他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满足感——是的,自己所做是对的。
“喂,你是怎么发现黑武士就是小哈的?为什么我就那么笨,一直被他瞒过了呢?”皮炎嘟着嘴,缠着宋槐追问。
趁着这个功夫,越加走到呆立一旁不言不语的哈罗因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你还没下定决心么?让我猜猜,你该不会现在正想着留书逃跑的主意吧?”
“我……”哈罗因有些难堪。他的确还在犹豫,心中有种不踏实的虚幻感。
“为什么还要犹豫呢?你看看皮炎的脸……那么满足那么喜悦……”越加感慨道,“我好久好久没看到她的笑脸了,真是怀念啊!”
他蓦然放低了声音,悄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见到半年前皮炎的样子。在你‘死’后,短短几天内,她就消瘦得不成人形,整个精神完全垮掉。每个人见到她都万分心痛,大家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及你的名字……你若是在那时看到她那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眼,一定认不出她来。说实话,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恢复到从前那般快乐无邪的模样了。今天,是我这半年来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真心的笑容。”
越加每说一句,哈罗因的心就抽痛一次,直到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在那日以后,她所受的折磨、她心中的苦楚,绝对不比他少!
“我认识的哈罗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当然,说好听点叫勇敢无畏,说难听点叫笨蛋无知。”越加也难得的开了句玩笑,“拿出点你当年的气魄来!如此优柔寡断、畏首畏尾,这可真的不像你啊!”
“我……”哈罗因哑着嗓子说道,“我是希望她快乐的,但我无法带给她幸福……”
“我大概能猜到你目前的情况,不死族对吧?”越加打量着重新裹在黑衣甲中的对方,简直看透了他的心,“害怕自己现在这样会耽误她?你真是糊涂呀!你还不明白么,什么快乐,什么幸福,只有你在她身边时,她才能感受到啊!对她来说,你就是全世界,若你离开了她,所有的一切对她都失去了意义。这些,你应该懂的,别自己蒙蔽了双眼,抬头看看她此刻的眼眸吧!”
恰在此时,皮炎扬起笑脸,与他四目交投。她的双眸,有如秋水般深幽,眼神中的欢喜庆幸、眷念不舍,还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令他心中一颤!他突然感到,他的整个魂灵都被那双眸子摄了进去,心灵的冰寒被她眼波里的炙热所融化。他的整个人、整颗心,都被她用情愫织成的大网牢牢绑住,再也不得挣脱。
皮炎笑嘻嘻走近来,向着他伸出手。他情不自禁的紧紧握住,再也舍不得放开,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说着——别犹豫了,留下来,好好爱她……
越加在一边看着,微笑着,眼眸中闪过祝福的欢喜,掩住了心中最深处那丝难言的悲切。
“飕飕……”一阵奇怪的响声从空中传来,打破了几人间的温馨场面。越加轻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追来了呀。”
是谁追来了,他没有说,也不用说。既然小哈身份暴露,皮炎的成神决心彷佛烟消云散般。那么,无论来的是哪方势力,都是己方的敌人。
等几人的魔法防御圈布置完成后,周围又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动静,一个身影悄悄出现在黄沙之上。是巫妖王,哈罗因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挡在皮炎面前。她刚刚经历过一次精神力反噬,这会儿怕是使不了灵魂魔法的,他这般想着,硬着头皮叫了声:“母亲……”
皮炎和越加俱被吓了一跳,随后看向哈罗因的目光中多了怜惜。他被夹在这敌我之间,不得不从亲情和爱情里选择一个,该是多么痛苦!
薇薇安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有他护在身后的魔音使,暗自叹了口气。傻孩子啊,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我刚刚不是向你示警了么?你为什么不跑,真要陪那女子死在这处?在黑红面具之下,焦灼不安炙烤着她的心。虽说她心如铁石,虽说她无法抗拒冥王的命令,但面前那个,毕竟是她的亲生爱子啊!
狂风大作,黄沙迷了众人的眼。再睁眼时,黑衣黑甲的神明已经出现在遥远的空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巫妖王恭敬无比的伏跪于地,迎接冥界之主的降临。
哈罗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他,是他引来了冥王!他早该想到,自己体内的封印会指引薇薇安找到他!而身为巫妖王的母亲,怎么可能不通报赐予她力量的冥王?!
一时间,心中内疚与懊悔交织,隐约带着对自己母亲的怨气,他竟有些心神恍惚。他丝毫想不到,也不会去想,为何拥有追踪能力的巫妖王却比他足足晚了两天才到达沙漠。此时,他只觉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怒与憎恨从心灵最深处升起,瞬间贯穿他的整个灵魂。“轰!”的一声,他的脑海里,似乎什么东西破碎了,炸了开来……
一道快得几乎肉眼难见的蓝光乍起,皮炎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顿时空荡荡了。她惊骇的抬起头,方才还护在她身前的哈罗因已经跃出了防御结界,瞬间奔出老远。手中闪亮的骨刺带着冰冷的死气,直袭向巫妖王!
皮炎的惊呼还未出口,骨刺陡然变得漆黑,隐隐夹着一丝蓝色光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扎入巫妖王的体内!
“吱……”难听的骨头摩擦声响起,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哈罗因竟能一击得手,对方可是巫妖王啊!越加刚刚为他施放的防御魔法全部落空,因为他的速度超过了每个人的估计。可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刺中了她——那强大的巫妖王?
薇薇安也呆住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心头生出一丝悸怕来。怨毒之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老师,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是绯色!为什么,她能冲破伊洛迦设在哈罗因体内的封印?薇薇安只觉一股阴寒的冰冷包裹着自己,脑中完全糊涂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刚刚那一瞬,她无法躲开那明明不算犀利的攻击?
“被自己儿子刺中的滋味好受么?”绯色咯咯笑着,说不出的快意,“很奇怪吧?为什么你会被束缚……”
薇薇安一掌推开,却无法撼动对方紧握骨刺的身体。对方几乎和她脸贴脸,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她甚至能看到那双惨白的眼珠深处,如鬼火般跳跃的两点蓝光!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心中强烈不安——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似乎有个恶魔正张开眼睛,手中收割生命的镰刀正在缓缓砍向她!
“当心!哈罗因,快回来!”越加突然大喊一声,随即向着哈罗因站立那处迅疾施放了风系魔法。
强劲的风力吹开了紧贴的巫妖王和哈罗因。但那个“哈罗因”只是稳了稳身子,便开始疯狂大笑,不动分毫!他根本不理会越加为他送来的提速之风,径自死盯着巫妖王!直到一团金光呼啸而至,重重击打到他的身上!
“不……”皮炎大惊,眼睁睁看着那圈璀璨的金色一口吞噬了哈罗因,快得其他人根本作不出任何反应。
冥王以神力发出的魔法?还是小哈最惧怕的光明系魔法!天哪……
越加和宋槐呆了呆,随即拼命向金光里施放黑暗系魔法,企图抵消那股对不死生物来说最可怕的光明气息。但冥王的力量岂是一般光明魔法师所能比拟的!短短几息内,只见黑色的骨刺、黑色的盔甲、黑色的衣饰……在一片白烟中统统化为灰烬,露出哈罗因那属于不死生物的可怕躯体来。在金光之下,腐肉和乌血渐渐枯败,新肉不停的生成,又不停的腐烂,血水流了满地。金光快速逼近了他胸腹处的大洞,开始腐蚀那些脏器……
啊!老天,求求你,请不要……不要让我在刚刚失而复得的时候再次失去他……这一刻,皮炎心中的惊惶几乎超过了她的心神承受之力。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撕肝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叫声中满是恐惧、绝望与哀伤,让所有人的心房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彷佛应和她的惊叫一般,那团金色里也传出一声痛到极至的惨嚎。但奇怪的,那不是哈罗因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
“哈哈……老师……”绯色在金光中扭曲着,挣扎着,一边嚎叫一边狂笑,“看,看到了么?你最爱的儿子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哈哈……”
眼见金光之中那具身躯越来越干瘪,白烟越来越盛,三人忧心如焚。偏偏此时,冥王已经赶到三人的上方,他的下一波攻击狠狠击到他们身周,砸得三人的魔法防御地动山摇般,彷佛随时都要被毁碎!
“哈迪斯!”皮炎发出凄厉万状的尖叫,无处发泄的精神力在体内狂飚,整个人状若疯癫。
怎么能救小哈啊……她陷入了极度混乱的情绪之中,体内的七块神格碎片似有感应般,疯狂的转动着、聚合起来!
但她的行动显然来不及救援,哈罗因的心脏部位已经开始干枯腐败,连绯色的大笑声都消失不见……
突然!某个身影陡的穿过那道金色的光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疾来到哈罗因的身前。一对惨白的手骨,耀着死一般的黑光,决绝的、却温柔的,印上他的胸膛。
“卟”的一声闷响!
浓郁的死亡气息从薇薇安的手骨中源源不绝的输送到哈罗因的体内,微弱但顽强的在完全互斥的光明气息中存在着、流淌着。他的心脏逐渐复苏,反倒是薇薇安的身躯上开始白烟袅袅。
冥王似乎也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弄得一呆。他手头的攻击一缓,带着一丝惊奇转头问道:“你敢反抗我?”
是啊,巫妖怎么能反抗冥界之主?薇薇安简直无话可说,她能得到属于巫妖王的力量纯粹是冥王的安排,这份赐予随时能被收回。
但她想着因冥王之命去刺杀魔音使、最终抱憾而死的赛奇,想着被逼骚扰魔音使而被杀死的逆天唯我,想着自己千辛万苦消灭神族余孽,原以为是在守护整个人类,没料到却仅仅出于冥王的安排……她真的很想大笑出声!她是骄傲的巫妖王啊,不应是属于哪个神明的奴隶!哪怕那个是冥王!
“这大陆不需要神族……”她倔强的,艰难的说,“赛奇曾做错,逆天曾做错,我不想再错了……”
伊赛亚的预言于不期然间浮上心头。“出复活之岛,消此生之魂。”果然应验了呢,伊赛亚,我就要死在这里了。这一刻,在黑红相间的面具下,薇薇安的心情无比平静。
她回头凝视已经失去意识的哈罗因,加快了为他输入力量的速度。只有那股死亡气息能抵抗光明之光,只有属于巫妖的魔力能帮他生存下去。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请让他活下去吧!我的孩子啊……
此刻,她放弃了自己的巫妖王职责。此刻,她不再是巫妖,只是个母亲。
“哈罗因……”第一次,巫妖王的眼眶绿火中射出属于母亲的慈爱,“好好照顾你自……”
话声戛然而止。冥王毫不留情的收回了她的力量,毫无反抗之力的她瞬间在金光下化为灰烬。
冥王冷哼一声,手腕一抖,被薇薇安充盈的死亡气息弄得散乱的金光重新凝聚起来,眼看又要笼罩到哈罗因的身上。这时,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半人高骷髅和一副光溜溜干净净的骨头架子同时现身,接住了哈罗因,继续为他输送着属于巫妖的力量和死气!那是复活岛上最后的巫妖——伊洛迦和西德尼。
“你们也要反抗我么?好,好!”冥王气极反笑,“你们难道不知道巫妖只是小小的胁从么?真的是找死!”
那两位多年来一直特立独行、最不像巫妖的巫妖“嘎吱嘎吱”笑了起来:
“我违反自己的誓言擅自离开禁地,本就要死了……”
“我一直在求死,今天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更加耀眼的金光之中,银亮的白骨渐渐化为晶莹的灰砂,伴着旋卷的黄沙,在空中飞舞着、飞舞着。
风声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
我是巫妖,但我也曾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广袤的大沙漠中,躺在沙上有如死人的哈罗因的体表,飘荡着一层厚厚的膜。金光与灰黑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互相撞击,形成了这道激烈却平衡的“膜”。
三位巫妖虽已形魂俱灭,但他们传递给哈罗因的庞大亡灵魔力但在他体内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加上原本他继承的赛奇的魔力,在哈罗因的身体里,四股巫妖力量正在同强大耀眼的光明元素顽强的抗衡着,排斥着。这一刻,属于光明与死亡的魔法元素在此处浓缩、抗争。这股磅礴而充满决绝的对抗令到沙漠中的此两种魔法元素剧烈变动,金色同灰黑纷飞、银屑与黄沙齐舞。似乎,连太阳都收敛了它的光辉,只有那两色魔法光芒在天空中肆意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