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妞是高一秀在金刀门生下的孩子。
高一秀的全家惨遭杀害,儿子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她虽然幸免于难,但是知道神秘帮派正在四处寻找高家庄,哪里敢往回逃?只身投在了林府,想借助金刀门的力量,挽救高家庄。
那时神秘帮派刚刚浮出水面,她既已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只要联合武林人士,就能够一举铲除!
然而,主人却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叫老憨的仆人。老憨心眼极实,从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愿,主人施恩才得到了这个媳妇,他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高一秀惟有忍辱负重,暗暗地等待着时机。她经常捧着一只半块长命锁出神,因为另一半就在儿子的身上。不知道儿子是否逃脱了仇人的魔掌。
她与老憨成亲一年以后,那小妞就出世了,接生婆就是孩子称为奶奶的王婆。这个王婆乐善好施,成年累月吃斋念佛,因为同情高一秀的遭遇,所以经常与她闲聊。
王婆说:“按说这个世道真是没法活!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大魔头,长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杀人不眨眼。”瞅了一眼高一秀怀里的孩子说:“也是一个媳妇抱着一个孩子,在街上边走边逗孩子玩。谁曾想,谁曾想啊,凭空伸来一只罪恶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孩子的头给抓碎了。刚刚还是一张可爱的笑脸,现在就变得血肉模糊了,连叫都没叫出声就死了。真是作孽呀!还是吃奶的孩子啊。”
高一秀惊诧地问:“是谁这么残忍,把孩子的脑袋给抓碎了?”
“还能是谁?就是那个杀人魔鬼骷髅呗!这个大魔头无缘无故地就杀死了那个孩子,你想,孩子的娘受得了吗?心疼得都快要疯了。”
“婆婆,你说像骷髅这样害人的魔鬼,怎么就没人管呢?”
“我说傻孩子,你怎么净说小孩话呢?谁敢管哪!那些跟他无冤无仇的人骷髅都要杀,怎么能放过要杀他的人呢?”
“听说咱家大爷最好打抱不平了,为人极好呢。”
“对极了,咱家大爷不光心肠好,还很怜下呢。”
“他真的见到不平就管吗?”
“那还有假?不管是什么人投奔他,他都倾囊相助。可是好人没好命,娶了一个媳妇又刻薄又懒惰。我说孩子,人再硬也硬不过命啊,就像咱们在这里受苦,谁说不是命中注定的?上辈子不信佛还能好?佛是最圣明的了,人总得积善,才能有好报应。幸亏佛一向慈悲,不与咱们计较,若不是这样,还不知道咱们怎么受苦呢。做人可不能昧着良心,装作不知道。这孩子不是还没有起名字吗?我看就叫信女吧,也好表表咱们对佛祖的一片诚心,洗洗咱们的罪过。就算这辈子来不及了,也图来世托生到大富大贵之家,享享清福。”
那小妞就真的叫信女了。可是按照王婆的说法,今生是没戏了,若是佛祖垂青的话,来世可就是富贵苗子了。
林万路的媳妇冯夫人,为人自私而又贪婪,丫鬟们都不愿服侍她。高一秀既美丽又温顺,颇得人们的喜欢。适逢冯夫人身边缺人,就让她先顶一阵。她处处谨慎周到,倒让冯夫人无从挑剔。
这日夜幕降临,高一秀一边铺床一边说:“夫人,大爷站在外面,衣服单薄,只怕会着凉呢。”
冯夫人说:“管他呢!谁知道他又在那儿发什么疯!”
窗外月色晴朗,洒下清辉万点,光洁如洗。林万路感慨万千,虽然凉风习习,却并不觉得寒冷。
高一秀从屋里走出来,拿着一件长衣,给他披在肩上说:“大爷,小心着凉。”
林万路如梦方醒,问:“你怎么还没走?”
“夫人不舒服,我刚刚服侍她躺下。”
“难得你这样尽心。”
“大爷说哪里话,这是我分内的事。大爷好像有心事?”
林万路长叹一声道:“哎,想我堂堂热血男儿,空有一身武功,却上不能报国,下不能安民,岂不让人愁怅?”
高一秀赞道:“大爷好志向!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千里,一腔热血为国为民而洒才对,岂能庸庸碌碌地活在世上?”
林万路赞赏地瞅了她一眼道:“想不到你一个下人竟有这样的见识!即使是名门闺秀,也未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牵动了高一秀的痛处:自己何尝不是名门大户的千金呢?可是如今家破人亡,自己隐姓埋名于此,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
她只说了一句“大爷见笑了”,就匆匆地离开了。
又是一个晚上,她奉命去请林万路,却发现他与一位道长正谈在兴头上。只听那位道长道:“贫道已经与武当、昆仑、峨嵋等派的掌门商量好了,分头行动。老弟若肯助力,把握就更大了。”
林万路道:“小弟对骷髅的行径早有耳闻,心中颇为愤慨。既是为民除害之举,就是赴汤蹈火,小弟也在所不辞。”
那位道长道:“果然豪爽!我们习武之人,就应见义勇为、除暴安良,方不失为侠义之道。到时候咱们撒下天罗地网,让骷髅插翅也难逃!”
高一秀听到他们的话,心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如果有他们主持大局,何患不能消灭神秘帮派!
这位道长神清气爽,一看就知不是等闲之辈,正是普教观掌门黄天合!林万路与他是至交,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颇为相敬。
高一秀不忍心打扰他们,却又违命不得,只好上前道:“大爷,夫人有事请你回去。”
林万路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这里有客人,叫她不用等我了。”
高一秀依言回禀,冯夫人气得摔东西道:“一个臭老道比老娘还重要吗?天天把老娘撇在屋里不管,自己却在外面寻欢作乐,早知道这样,死也不嫁给他!你再给我回去,就说我要死了,看他回不回来!”
高一秀道:“夫人,大爷好像是在谈正事。”
“屁正事!整天就知道结交那些狐朋狗友,花了家里多少冤枉银子?老娘要买一只金首饰,他都心疼得不得了。真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
“我看大爷胸怀博大,结交的也都是正人君子……”
冯夫人登时火冒三丈地道:“你说什么?真是反天了,你一个下人竟然教训起主子来了!你给我滚出去!”
高一秀连声道:“小人知错了。”急忙往外走。
忽听身后“咣啷”一声大响,冯夫人推翻了桌子,大骂道:“好你个狗东西,老娘跟你没完!”
高一秀忙又回去收拾,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一进门就听见孩子“哇哇”地大哭,老憨却大睡不醒。
她急忙抱起孩子道:“老憨,孩子哭了你怎么也不管?”
老憨被她推得动了动,口里“嗯嗯”了两声。
高一秀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心有所想,不觉道:“老憨你说,世上就不能没有互相残杀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非要斩尽杀绝不可呢?弄得别人妻离子散,自己又于心何忍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人主持正义,那些恶人就会继续滥杀无辜,你说这个世界多么矛盾!”
没人回答她的话,身旁反而传来了响亮的鼾声。
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老憨哪老憨,我真羡慕你。你好像什么事都不想,什么烦恼都没有。而我呢,有仇不能报,有亲不能寻,却与你这个木头人在这里苟且偷生!”
几天以后,黄道长就登上了远去的航船,作别而去。
林万路怅然若失,深深地沉浸在对他的依恋之中,站在岸上久久地眺望,直到船影完全消失了才回来。
他默默地走进屋子,小女儿喊着“爹爹”,张开手臂扑到了他的怀里。他的心情转好,抛开烦恼,逗孩子道:“乖乖,淘气了没有?”
冯夫人气鼓鼓的,连女儿的撒娇都觉得碍眼,没有好脸色地道:“你怎么不跟你的黄大哥去?把你的乖女儿也带去好了!”
林万路对着孩子道:“爹爹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夫人,我这个兄长可不是寻常之人,我真舍不得他离开。男子汉就应该像他那样驰骋天下!”
冯夫人生气地道:“去去去,你赶快给我驰骋天下去!那还要家干什么?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孩子在爹爹怀里不老实,伸手去抓冯夫人放在桌子上的金钗。冯夫人看见了,喝道:“不许动!”
孩子忙撒手,一下子就把金钗碰到了地上。
冯夫人像失了心肝宝贝似的,疯狂地捡起来,举掌就打,骂道:“小兔崽子,若是你给我摔坏了,看我不打死你!”
林万路一阻,用力过急,就把她搡倒了。
冯夫人索性大哭大闹起来:“你敢打我?你这个吝啬鬼,什么也不给我买。我就这么一支金钗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你们作损的林家,不是打就是骂。我不想活了!”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高一秀忙把她接了过来,抱出屋去。冯夫人在屋里连哭带嚎,一声比一声高。
高一秀在屋外哄孩子道:“小乖乖,别哭。好孩子可不哭。”孩子果然听话,不哭了。高一秀指着身边的牵牛花问:“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好看。”
“摘一朵给你戴上……真漂亮!几岁啦?”
“四岁了。”
“认识字吗?”
“认识。”
小家伙口齿伶俐,不管问什么,她都答得很响亮、很干脆。高一秀不觉想:我的孩子如果活着的话,应该比她还要大些呢。眼里禁不住噙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