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
他每次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来,一定是有事求我——要钱,让我帮忙给他找兼职的工作,或者买最新款的手机。他总是有一大堆的抱怨,厌烦父母无休止地对他管束,指责老师从未提问过他,挑剔身边口吐脏话没有素质的同学,又暗示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他买过新潮的衣服了。我从未有过耐心听完他的烦恼,总是一脸厌倦地将他的话打断,并直截了当问他,究竟又需要我为他做什么事情。他嗫嚅一阵,终于还是讪讪问我,能否给他买一双新的阿迪达斯的鞋子,那双旧的,他已经拿去送给班里一个家境困难的同学穿了。
所以很少会主动地去搭理他,怕他又觊觎我辛苦挣来的钱,他在我的心里,像一个随时想要丢掉的包袱,负重很久,可是却又出于义务与责任,而不能够狠心地将之抛弃,只好一年又一年地,被他折磨着,又将他厌烦着。
每次打电话给母亲,都会提及他,母亲总是愁绪满怀,为他的未来忧虑,不知道读完了这样一所不入流的大学,他是否还会回归原位,每日在小镇上游逛晃荡,没有事做,却时常地惹出事来烦扰家人。母亲已经管束不了他,假若他对父亲还有些敬畏,对于母亲,则从未有过惧怕,在许多事上,都会振振有词,而且知道天下做母亲的软肋,每次都会因为愿望无法满足,而拿退学作为“要挟”。
我因此几乎是恨他。不知道他这个90后的孩子,何时能够如80后的我一样,吃得了苦,且能自食其力,不依靠外人,对于未来,永远都怀揣着信心。也曾经写过许多封信,试图让他警醒,能够为了前程,至少做出一副奋斗的认真模样。可惜那些话,一阵风来,便从他心里飘走,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如果不是一部被偶然偷走的手机,或许我们之间依然是这样淡漠,我不了解他,也不想去了解,他作为一个小混混的形象,烙在我心里的印痕,一生都不会去掉。
在手机丢失以前,他早就在我和母亲面前三番五次地提及要换一部新的手机,这个旧的,他花一百块钱,从同学手里买到,已经有些掉价,假若去了大学,周围同学更会不屑于他。无人搭理他一次次有意无意的提醒,像晾晒一棵微不足道的草一样冷落着他。他在我们的漠视里,终于一咬牙,说:那我就不吃饭,节省下生活费来买!
这句话我尽管没有搭茬,但却恨恨地记得清楚,所以等到他突然发短信给我,说,手机被几个小偷联手给摸去了,我第一反应,便是他再一次撒了谎。我谎称自己没钱,又很快地给母亲打电话,控诉他想要骗钱的恶行,并叮嘱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寄钱。
他求我给他寄钱,不用买太好的,七百块就可以,我则冷脸说手头紧张,还是找父母去讨要吧。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与父母串通一气,联手封锁他的经济来源,所以就发短信给大姐,习惯性地撒了谎,说:二姐已经给了我几百,你也看着给我添一点吧。大姐打电话向我求证,得知是假,便断然拒绝。他终于没有办法,再一次使出杀手锏,说要退学,打工挣钱给自己花。所有人对他要退学的回答,都是三个字:随你便!他左冲右突,寻不到出路,终于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可惜他的计划还没有实施一个星期,母亲便接到了学校辅导员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上课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将给予留校察看或者开除的处分。母亲气得两天都没有吃饭,打他的电话,却是已经停机。宿舍的同学说,一周前他不声不响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再没有回来。
怕父母过度焦虑,我只好飞过去寻他,在路上通过手机QQ联系他,只发给他一句话:不要继续欺骗我们!火车抵达他读书所在的南方城市的时候,他的头像,终于闪动起来,我一把将他“抓住”,说:别想再走!
我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个小吃店里,见到了他。他在那里打工,腰上还系着满是油渍的围裙,他只是撩起来随便擦了一下手,便在我对面坐下来,又将视线移向出出进进的顾客,有些忧伤地问我:为什么你们一直认定,热爱物质的我,品行也是恶劣,每次都会欺骗呢?
我冷冷一笑:你觉得你跟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有什么区别么?我还想继续将他的罪行控诉下去,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却是走过来,将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而后笑道:你是小唐的姐姐吧,他一直对我提起你呢,说你那么优秀,让他这做弟弟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弟也挺出色呢,工作起来十分卖力,几乎不像90年代的孩子,而且又节俭,手机丢了都舍不得买,连几块钱的冰激凌也不肯买来吃……
我坐在他的对面,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正视他的眼睛。这个我一直厌恶、冷漠、远离、孤立着的孩子,他在我的身后,这样孤单地走了有多久呢?如果不是因为一部被人偷走的旧手机,我们之间,是不是永远都处于“停机”状态,而且,再也无法打开通向彼此心灵的那个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