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文昇来告诉香苏,君上因为收汲风剑伤了些真元,需要闭关修炼。
香苏松了一口气,她真怕管不住对君上见死不救的怨气,见了面对他白眼翻不停,或者更糟的是口出恶言,毕竟惹急了君上,没好果子吃的还是她。抱着要回青岁府的美好愿望,她觉得“平安”是目前唯一所求。避不见面一段时间,正好让她把愤怒发散掉。
流苏殿幽僻安静,花草葱茏,除了文昇,很少人来。香苏收心努力修炼,几天下来,觉得几样法术运用比之前熟练,心绪也平和许多。唯一不满是文昇送来的饭菜很敷衍,她吃了那餐君上给的美味,再天天吃清淡的米粥咸菜,馋得眼睛都要发绿了。
开始她婉转地表明吃不饱,文昇毫无反应,几天后她就只能直说了。
文昇仙气袅袅地微笑教育她:“口腹之欲太过会影响修炼的进境。”
香苏都快哭了,她一个能活千秋万代的木灵,进境比人家晚个一二百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急啊!而且……什么口腹之欲太过?天天稀粥咸菜,她肚子饿!前几天她还想吃点儿好味道的,这几天她就求吃顿饱饭!
她坚定地向文昇表达了内心的想法,文昇还是微笑着好像没听懂似的,甩出一句:“这是君上特别吩咐的。”
香苏这才大彻大悟了,报复啊!因为她指点了赤琳?那是她为了保命!他要是出手相助,把赤琳也打昏什么的,她还用这样么?
君上和赤琳简直是绝配,他自己还不愿承认!他们全都认为千错万错都是别人错,自己一点儿毛病没有!
又是几顿稀粥咸菜后,香苏决定自己出府觅食,之前觉得人界很可怕,现在她明白了,肚子饿是最可怕的事。现在就算是脏兮兮的酥饼,她也愿意吃!
胜寰府修在高崖上,她瞧看了半天,居然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去!天上有结界,那天赤琳进不来,她试过了,从里面也出不去。那就只能走正门了……想想守门的两个巨人,香苏就浑身发冷,本来打了退堂鼓的,没想到晚饭文昇又送来了白粥和咸菜,她立刻就下定决心,明天一大早溜出去。
她已经渐渐习惯睡在房间的床上了,毕竟成了人形再睡树上很不舒服。只要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灯彻夜不灭,她能看见光亮听见风声,入睡变得越来越容易,她甚至开始贪恋起床铺的柔软来了。
为了防止睡过头,香苏又窝在树上一夜,天蒙蒙亮就开始准备逃离。
人界的东西都要钱,这个她还是知道的,她也见鲲鹏用过。流苏殿里没有钱,但好东西太多了。香苏对着夜明珠,玉鼎琢磨了半天,估计太过贵重又难拿,用它们换吃的,就算东天云不会掐死她,鲲鹏也会啄得她满头包。她的床帐很精美,用非常细小的宝石镶出百花盛开的图案,香苏虽然很不忍心,想想好吃的——她拆了一片不起眼的叶子,全是绿油油的小宝石,换顿饭总不成问题。
收妥宝石,香苏使劲深呼吸了几口,最可怕的一关要来了。
她偷偷摸摸地走到影壁后面,其实也没必要,整个胜寰府,不用挪移术的就她一个,基本谁也碰不见。影壁前就是巍峨的府门,两尊几乎和府门飞檐一样高的神将木雕泥塑般站在两边。香苏使劲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反复对自己说:是君上派我出门的,我是奉命外出的!
她昂首挺胸地转出影壁,裙子下的腿一个劲儿抖,所以她走得很慢。为了表现自己理直气壮,她目不旁视,其实也是不敢看守门神将。
一直走过他们腿边,都相安无事,香苏面露喜色,加快了脚步。高高的门槛就在脚前,香苏激动地抬腿想跨——
“站住!”巨人神将一喝,声如洪钟,来得又突然,香苏觉得昨天喝的稀粥都变成水,导致尿急。“令牌!”
“是君上派我出门的,我是奉命外出的!”这句话香苏说得非常顺溜,在心里已经反复了无数次了。
神将完全不理会她的解释,又说了遍:“令牌!”
香苏无奈,怯怯地转回身,“是君上让我出门的……”为了让口气更加真诚,她还强调说,“真的!”
神将的动作像是练过千万遍,配合得相当默契,手里那柄大得像半扇朱门的利斧“刷”地落下来,在香苏鼻尖前一寸交叠。两个人也异口同声:“无令牌者不得外出。”
香苏瞪着自己在冷飕飕斧子上映出来的影子,吓得都傻了。斧子锋利无比的薄刃凶悍可怖,这要是砍在她身上,顿时就两半了。至于吗?!越想越委屈,也生气了,她就是想吃顿饱饭,难道是死罪吗?!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声音也不比神将吆喝她的差。
守门的神将懵了,来胜寰府各式各样的人多了,没一个这么孬,被吓得哭成这样。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继续保持这着双斧交叉,硬闯者死的姿势。
“这是在闹什么?”
香苏听出来是东天云的声音,回头一看,东天云和文昇站在影壁前的空地上。君上的脸色和刚才说话腔调一样冷漠且微微不悦,文昇是万年微笑脸。香苏看见文昇的微笑,就想起吃了那么多天稀粥咸菜,原本刚才被东天云一吓哭声已经低下去,顿时又掀起新的一波。
东天云和文昇的身子都微微一僵,很多年了……胜寰府没人这么哭闹过,或者说,从来没人这么哭闹过。
香苏直扑东天云,青岁府的令牌她见金盏和百知草带过,全挂在腰里。
文昇看着她抽抽泣泣地向君上跑过来,原本想挡她一挡,想起君上让她同席用餐,他觉得不该冒失出手。而且君上有心格开她的话,以香苏那点儿本事,根本到不了临近君上三步的地方。
香苏简直扑进君上的怀里,文昇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出手是对的。不过……他发现香苏没有撒娇,反而对君上上下其手。文昇疑惑了,这是新的亲昵方式么?
“找什么?”东天云太阳穴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低眉瞪视着矮了他很多,站在他面前尤其小小一个的花树精。他还以为她会向他诉苦告状……
平时香苏是不敢的,但她现在太悲愤了!摸了东天云的腰一圈,她开始往他衣襟里伸手了,不管,她就要出门,她就要吃好吃的!
君上的衣襟里显然藏了好东西,她的手刚一碰到,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有点儿疼。
香苏眼泪又下来了,“我就是想吃顿饱的!”至于吗?先是神将拿斧子扇风吓她,现在君上又捏得她手都快断了!“想吃饱这么大罪吗?!令牌拿来!”为了填饱肚子,凡人也能变神仙,树精也能变战神!
“嗯?”东天云拉长了声调,眼风却扫向了文昇。
文昇皱眉,抱拳躬身道:“卑职按君上吩咐按时送饭于香苏小仙,无一顿疏怠。”他其实很想明说,香苏那根本不是饿的,是馋的。
东天云又把眼神转回香苏脸上,很有威严地瞥着她。
“顿顿稀粥咸菜我哪能吃饱!”香苏一说到这点,差点跳脚了,“我还小,我不怕进境慢,我要吃好吃的!”她不屈地抬眼瞪君上,“罚我也罚点儿别的吧,君上!”她知道,幕后的黑手就是他!什么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东天云抿了抿嘴,冷着脸又瞧了文昇一眼,文昇顿时满腹委屈。
香苏眯眼,事已至此她就不怕了,一定要坚持到底!
“走。”东天云冷淡地说,明显不太高兴。他一举步,香苏差点摔倒,原来他还拉着她的手腕呢。
香苏本想问问去哪儿,可见他领着她出了府,心里一阵欢喜。见他唤来了云,她觉得更靠谱了几分。“君上……”她一高兴,喊东天云的口气又有了几分狗腿,“是不是带我去吃好吃的啊?”
“嗯。”东天云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那回府里吃好不好呀?”其实香苏觉得还是府里的东西好吃,还干净。
东天云不理她。
云间的风迎面而来,香苏披散的长发乱飞,她挣了挣被君上扯住的手腕,抽回手来不停地整理挡住眼睛的头发。
东天云侧过脸来鄙夷地看了看她,香苏这时候又想起鹤羽簪了,君上拿去就不给她,是不是打算私吞了啊?香苏权衡了一下,现在一提,万一君上翻脸,她的这顿饭就吃不到嘴,他有多小气记仇她太有体会了!还是等吃饱喝足了,再和他提这事。
“过来。”他转身对她说。其实香苏和他只有一步的距离,香苏犹豫地上前一步,是再站近一点儿的意思吗?云就这么大,还要过哪儿去?
东天云抬手,把什么东西插在她头发上,香苏顿时觉得困扰她的头发都绾好了,一阵清爽。是鹤羽簪,香苏满意地向君上笑了笑,赞许他没有卑鄙的私吞。她觉得君上愣了下,不甚自然地转开的目光,“洗过了。”他还是那副谁都欠他钱的语调,不过香苏听了喜笑颜开,洗过了就好。
她抬手摸了摸,顿时发出一声尖叫,飞快地拔下簪子,怎么毛茸茸的?君上又作弄她吧,她就说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她本想嫌恶地扔掉,又舍不得,一眼看去——倒也没摸起来那么可怕。鹤羽簪的尾部嵌了支像凤眼花翎颜色却是纯黑的羽毛,泛着淡淡的银光,有几分金属的质感。
东天云平静地看着她,瞧不出他的喜怒,香苏又狐疑起来,总觉得他又不高兴了。“这……这是什么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灌入灵力。”东天云吩咐,香苏依言而行,簪子唰地展开,变成了一把黑羽银骨的扇子,“你归入我门下,自然要学会控雷掌风。”香苏惊喜地瞧着扇子,宝物啊,不过……这毛怎么这么眼熟呢?
“收!”东天云喊了一声,羽扇又变回簪子。
香苏在心里默念:就梳君上刚才给梳的样式。把簪子喜滋滋地插回头发,心满意足。
她偷眼看了看君上,他嘴角好像微微向上了。“嗯……君上……这黑色羽毛……”
“没错,就是你拔掉鲲鹏的那一根。”东天云淡然说。
香苏木然眨了会儿眼睛,“鲲鹏的羽毛和冥鱼的鱼鳞一样珍贵吗?”
东天云有点儿不耐烦,“自然更珍贵。”
香苏这才圆满地松了一口气,羽扇在她心里的地位又崇高起来,不然她才不要天天戴着把鸟毛扇子。突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君上,你是那天就把羽毛藏起来了吗?”
东天云轻咳了一声,板起脸反问:“如此珍贵之物,难道任其他人得去么?”他其实早想拔一根做扇子,没找到机会而已。
香苏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君上……”她又有担心的事了,“鲲鹏会不会要回去啊?”
“不会!”东天云明白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鲲鹏当然知道羽毛被他收走了。
香苏已经很会看他的脸色了,立刻噤声。紧紧抿住嘴巴,假装看云下的地界。
东天云又瞥了她两眼,这就没话了?他闭关时候给她做扇子,一句谢谢都没有?香苏假模假式地张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东天云脸一沉,冷冷说:“到了。”
云降低了高度,香苏终于看清了地面上的山山水水,“这是哪里啊?”她惊喜地问,与这里相比,鲲鹏带她去的小城太丑陋了。
东天云面无表情:“人界的江南。”
香苏还想问,突然看见迎面又飞来一片云,一位赭衣公子玉带飘飞地站在上面,很夸张地挥着手。“这不是小云么?小云——”
赭衣公子皮肤白的耀目,细眉细眼,长得很是妖魅,香苏一看他,就觉得他是条蛇精。
东天云完全无视他,径自看着云下,慢慢落下云头。香苏已经很了解了,装聋是胜寰府的绝技,从君上到文昇,只要他们不想听见,无论喊多大声配什么动作,他们都能置若罔闻。
“小云——别这样。”赭衣公子表情很丰富,说话的时候媚眼翻飞,看得香苏都不知不觉地跟着他挑眉梢。“你追了比炼三百年,我都担心你爱上他了。听说你和赤琳订了亲,我才松了口气呀。”
东天云骤然顿住云头,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他。
凡是君上用这样眼光看的人,香苏都很喜欢,她笑眯眯地看赭衣公子,觉得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的小云喊得虽然肉麻,却比赤琳她们喊帝君,云哥哥什么的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