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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诗经:何人斯》

《诗经:何人斯》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

胡逝我梁,不入我门?

伊谁云从?维暴之云。

二人从行,谁为此祸?

胡逝我梁,不入唁我?

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

我闻其声,不见其身。

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

胡不自北?胡不自南?

胡逝我梁?絺搅我心。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

尔之亟行,遑脂尔车。

壹者之来,云何其盱。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

还而不入,否难知也。

壹者之来,俾我絺也。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

及尔如贯,谅不我郑出此三物,

以诅尔斯。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

有腼面目,视人罔极。

作此好歌,以极反侧。

注释:

1、斯:语助词。

2、孔:甚,很。艰:此指用心险恶难测。

3、梁:拦水捕鱼的坝堰。

4、伊:其。从:跟随。

5、暴:粗暴、暴虐。

6、二人:主人公与“彼”人。

7、唁:慰问。

8、如:像。

9、可:通“哿”,嘉、好。

10、陈:堂下至门的路。

11、遑:空闲。舍:止息。

12、亟:急。

13、脂:以油脂涂车;或曰通“支”,以轫木支车轮使止住。

14、壹:同“一”。

15、盱:忧、病,或曰望也。

16、易:悦。

17、否:不。

18、俾:使。只:病,或曰安也。

19、伯氏:兄。埙:古陶制吹奏乐器,卵形中空,有吹孔。

20、仲:弟。篪:古竹制乐器,如笛,有八孔。

21、及:与。贯:为绳贯串之物。

22、谅:诚。知:交好、相契。

23、三物:猪、犬、鸡。

24、诅:盟诅。古时订盟,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违背,令神明降祸。

25、腼:露面见人之状。

26、视:示。罔极:没有准则,指其心多变难测。

27、好歌:善良、交好的歌。

28、极:尽。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译文:

那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心难测浅深。

为何去看我鱼梁,却不进入我家门?

现在还有谁跟他,只有他那暴虐心!

二人同行妻随夫,究竟是谁惹此祸?

为何去看我鱼梁,却不进门慰问我?

原先可不像现在,竟骂我不是好货!

那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堂前来往行?

我只听见他声音,却总不见他形影。

你在人前不惭愧?连上天也不畏敬?

那究竟是什么人?简直像那飘风转。

为何来时不自北?为何来时不自南?

为何去看我鱼梁?只是搅得我心乱。

慢条斯理你出行,竟然没空住一晚。

急急忙忙你要走,油车却还有空闲。

为了你这来一次,多少天我眼望穿!

归家你入我房来,我的心儿就欢跳。

归家你不入我房,原因又有谁知道。

为了盼你来一次,简直把我忧病了。

长兄吹奏那陶埙,小弟吹奏那竹篪。

我与你心相连贯,能不相亲又相知?

我愿神前供三牲,诅咒你竟背盟誓。

倘若真是那鬼蜮,行径也就难猜测。

可你却是有头脸,行为表现没准则。

我只能作这好歌,捱过不眠长反侧。

赏析:

旧说多从《毛序》之说,以为这当是“苏公刺暴公”之作。因为暴公为周天子卿士“而谮苏公,故苏公作是诗以绝之”。那么,它该是一首上层同僚间的政治绝交诗了。

但从诗中内容看,似与苏、暴纠葛毫无联系。此诗一再出现“胡逝我梁”之语。“梁”为古代筑堰捕鱼之所,《邶风-谷风》即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之诉,表明此乃家庭主妇执掌的职守,主人公当为女子,与“苏公”又有何涉?至于“伊谁云从?维暴之云”,也与《卫风-氓》之指斥丈夫“言既遂矣,至于暴矣”相似,说的是只有粗暴之性与彼相随,不可望文生义,拉“暴公”来加以附会。诗中又有“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之语,点明所斥对象与“我”同住一处,“我”家亦即彼“尔”之家,因此他可以“还”归,还能在庭中“脂车”。倘是指谗毁苏公的“暴公”,则称他的来访为“还”,每“还”必得“入”“我”室中,简直可笑了。所以断此诗写的是苏、暴二公的政治纠葛,多有不通;而从主人公的女子口吻,断其为指斥丈夫狂暴薄幸、弃妻不顾之作,似更恰当。

这样,读者在《诗经-小雅》中,又结识了一位地位虽有不同,但命运却与《卫风-氓》之主人公相似的可怜弃妇。她当初也许曾有过海誓山盟、夫妇相爱的短暂幸福。但随着秋来春往、珠黄色衰,“其心孔艰”心思难测正如“氓”之“二三其德”、其心“罔极”、的丈夫,待她便“始者不如今”,粗暴取代了温柔,热恋化作了冷漠。丈夫回到家中,想到的只是上河梁去取鱼虾享用,而对操劳在室的妻子,则连“入”房中慰问一下的兴致都没有。他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大抵早已有了“外遇”罢、。说他事忙吧,他却能在庭中慢条斯理地油他的车;说他没事吧,却连“遑舍”止息的闲暇、一夜的功夫都没有。好容易盼得他回来一次,却只给妻子留下暴虐相待的伤痛。想到命运之绳曾将自己和丈夫贯串在一起“及尔如贯”、,相互间理应亲如“埙”、“篪”相和的“伯”、“仲”古时常以兄弟相亲喻夫妻相谐、;而今,丈夫竟连起码的夫妇之礼都不顾了,不能不激得女主人公悲愤难平。在长夜焦灼的“反侧”之中,她终于发出了愤切的诅咒:“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腼面目,视人罔极”——你真正是枉然生了一张人脸,心思的险恶莫测,简直胜过鬼蜮呵!

从诗之结语“作此好歌因为歌意涉及男女之情,故称、,以极反侧”看,此歌作于女主人公长夜难眠的“反侧”之际。诗虽也带有相当的叙事成分,但脉络并不清晰。在充满疑云的反覆诘问中,展出“彼”人的飘忽身影,又穿插进回忆中的种种生活片断,使全诗的结构显得似断非断、散乱飘忽。如果要找一个适当的词汇来说明此诗的表现特点,那就是两个字——“梦幻”。而这,大抵正与女主人公作歌时的“反侧”难眠状况有关。从诗中透露的消息可知,那位薄情丈夫对女主人公的冷遇,无疑已天长日久。每当她望眼欲穿盼其归来时,丈夫却总是迟迟不归;就是归来,也行迹诡秘、形同飘风,出没于庭院、鱼粱之际,只顾着自身的享受,极少有入房与妻子叙叙的诚意。一对往日的燕尔夫妻,竟变得如同陌路之人。这些景象,当然会深深烙在女主人公脑际而难以抹去。因此,当她辗转反侧之际、神思恍惚之中,往事今情便可能全化作散乱的片断,梦幻般地涌现在眼前。此诗正适应了这一特定背景,采用叠章和问句、跳荡不定和迅速转换的意象,表现了女主人公似忆似梦间的疑惑与惊诧、痛愤和哀伤。进入女主人公梦思中的对象,明明是她丈夫,她却似乎不认识他,开篇即以“彼何人斯”相询,正绝妙地传达了这种神思恍惚中的迷乱之感。后文的“胡逝我梁,不入唁我”、“我闻其声,不见其身”,更以扑朔迷离之辞,表现了唯有幻梦才带有的视听和思虑特点。女主人公刚想细细审视,幻境却又一变,车影、语声竟化作一团“飘风”,忽东忽西地卷向鱼梁去了;但转眼间,她又似乎看到,丈夫分明还在庭中,正如往日那样悠然自得地“脂车”呢。梦境的飘忽变幻,伴随着女主人公神思恍惚间的疑惑、惊惧、失望和愤懑,一起化作诗行涌现,便产生了这首奇妙、独特的弃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