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板》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
出话不然,为犹不远。
靡圣管管。不实于亶。
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
天之方蹶,无然泄泄。
辞之辑矣,民之洽矣。
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我虽异事,及尔同僚。
我即尔谋,听我嚣嚣。
我言维服,勿以为笑。
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
老夫灌灌,小子蹻々。
匪我言耄,尔用忧谑。
多将熇々,不可救药。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
威仪卒迷,善人载尸。
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
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
天之牖民,如埙如篪,
如璋如圭,如取如携。
携无曰益,牖民孔易。
民之多辟,无自立辟。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
大邦维屏,大宗维翰,
怀德维宁,宗子维城。
无俾城坏,无独斯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
敬天之渝,无敢驰驱。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
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注释:
1、板板:反,指违背常道。
2、卒瘅:劳累多病。卒通“瘁”。
3、不然:不对。不合理。
4、犹:通“猷”,谋划。
5、靡圣:不把圣贤放在眼里。管管:任意放纵。
6、亶:诚信。
7、大谏:郑重劝戒。
8、无然:不要这样。宪宪:欢欣喜悦的样子。
9、蹶:****。
10、泄泄:通“呭呭”,妄加议论。
11、辞:指政令。辑:调和。
12、洽:融洽,和睦。
13、怿:败坏。
14、莫:通“瘼”,疾苦。
15、及:与。同寮:同事。寮,同“僚”。
16、嚣嚣:同“聱聱”,不接受意见的样子。
17、维:是。服:用。
18、询:征求、请教。刍:草。荛:柴。此指樵夫。
19、谑谑:嬉笑的样子。
20、灌灌:款款,诚恳的样子。
21、蹻蹻:傲慢的样子。
22、匪:非,不要。耄:八十为耄。此指昏愦。
23、将:行,做。熇hè、熇:火势炽烈的样子,此指一发而不可收拾。
24、懠:愤怒。
25、夸毗:卑躬屈膝、谄媚曲从。毛传:“夸毗,体柔人也。”孔疏引李巡曰:“屈己卑身,求得于人,曰体柔。”《尔雅》与蘧蒢、戚施同释,三者皆连绵字。
26、威仪:指君臣间的礼节。卒:尽。迷:混乱。
27、载:则。尸:祭祀时由人扮成的神尸,终祭不言。
28、殿屎:毛传:“呻吟也。”陆德明《经典释文》:“殿,《说文》作念;屎,《说文》作吚。”
29、葵:通“揆”,猜测。
30、蔑:无。资:财产。
31、惠:施恩。师:此指民众。
32、牖:通“诱”,诱导。
33、埙:古陶制椭圆形吹奏乐器。篪:古竹制管乐器。
34、璋、圭:朝廷用玉制礼器。
35、益:通“隘”,阻碍。
36、辟:通“僻”,邪僻。
37、立辟:制定法律。辟,法。
38、价:同“介”,善。维:是。藩:篱笆。
39、大师:大众。垣:墙。
40、大邦:指诸侯大国。屏:屏障。
41、大宗:指与周王同姓的宗族。翰:骨干,栋梁。
42、宗子:周王的嫡子。
43、戏豫:游戏娱乐。
44、渝:改变。
45、驰驱:指任意放纵。
46、昊天:上天。明:光明。
47、王:通“往”。
48、游衍:游荡。
译文:
上帝昏乱背离常道,下民受苦多病辛劳。
说出话儿太不像样,作出决策没有依靠。
无视圣贤刚愎自用,不讲诚信是非混淆。
执政行事太没远见,所以要用来劝告。
天下正值多灾多难,不要这样作乐寻欢。
天下恰逢祸患骚乱,不要如此一派胡言。
政令如果协调和缓,百姓便能融洽自安。
政令一旦坠败涣散,人民自然遭受苦难。
我与你虽各司其职,但也与你同僚共事。
我来和你一起商议,不听忠言还要嫌弃。
我言切合治国实际,切莫当作笑话儿戏。
古人有话不应忘记,请教樵夫大有裨益。
天下近来正闹灾荒,不要纵乐一味放荡。
老人忠心诚意满腔,小子如此傲慢轻狂。
不要说我老来乖张,被你当作昏愦荒唐。
多行不义事难收场,不可救药病入膏肓。
老天近来已经震怒,曲意顺从于事无补。
君臣礼仪都很混乱,好人如尸没法一诉。
人民正在呻吟受苦,我今怎敢别有他顾。
国家****资财匮乏,怎能将我百姓安抚。
天对万民诱导教化,像吹埙篪那样和洽。
又如璋圭相配相称,时时携取把它佩挂。
随时相携没有阻碍,因势利导不出偏差。
民间今多邪僻之事,徒劳无益枉自立法。
好人就像篱笆簇拥,民众好比围墙高耸。
大国犹如屏障挡风,同族宛似栋梁架空。
有德便能安定从容,宗子就可自处城中。
莫让城墙毁坏无用,莫要孤立忧心忡忡。
敬畏天的发怒警告,怎么再敢荒嬉逍遥。
看重天的变化示意,怎么再敢任性桀傲。
上天意志明白可鉴,与你一起来往同道。
上天惩戒无时不在,伴你一起出入游遨。
赏析:
这首诗据《毛诗序》记载,是凡伯“刺厉王”之作。西周从夷王起,即衰落不振。厉王执政,朝纲大坏,民不堪命。《国语》曾记邵公谏厉王弭谤一事,就是对其暴虐无道的真实反映。正如邵公所言,尽管当时厉王在国内对敢言者采取了监视和屠杀的严厉手段,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们还是用种种不同的形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这首相传为凡伯郑笺说他是“周公之胤”,“入为卿士”;魏源《古诗源》说他就是《汲冢纪年》中的“共伯和”、所作的讽刺诗,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与后代一些讽谕诗“卒章显其志”的特点相反,作者开宗明义,一开始就用简练的语言,明确说出作诗劝谏的目的和原因。首二句以“上帝”对“下民”,前者昏乱违背常道,后者辛苦劳累多灾多难,因果关系十分明显。这是一个高度概括,以下全诗的分章述写,可以说都是围绕这两句展开的。
对于“上帝”指周厉王、的“板板”,作者在诗中作了一系列的揭露和谴责。先是“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不但说话、决策没有依据,而且无视圣贤,不讲信用;接着是在“天之方难”、“方蹶”、“方虐”和“方懠”时,一味地“宪宪”、“泄泄”、“谑谑”和“夸毗”,面临大乱的天下,还要纵情作乐、放荡胡言和无所作为;然后又是以“蹻蹻”之态,听不进忠言劝谏,既把老臣的直言当作儿戏,又使国人缄口不言,简直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对于“下民”的“卒瘅”,作者则倾注了极大的关心和同情。他劝说历王改变政令,协调关系,使人民摆脱苦难,融洽自安“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他为了解民于水火,大胆进言,甘冒风险“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同时,他又不厌其烦地向厉王陈述“天之牖民”之道,强调对国人的疏导要像吹奏埙篪那样和谐,对民众的提携要像佩带璋圭那样留心;最后他还意味深长地把人民比作国家的城墙,提醒厉王好自为之,不要使城墙毁于一旦,自己无地自容。
作为谴责和同情的汇聚和结合,作者对厉王的暴虐无道采取了劝说和警告的双重手法。属于劝说的,有“无然”三句、“无敢”两句,“无为”、“无自”、“无俾”、“无独”、“勿以”、“匪我”各一句,可谓苦口婆心,反覆叮咛,意在劝善,不厌其烦;属于警告的,则有“多将熇熇,不可救药”、“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等句,晓以利害,悬戒惩恶。这种劝说和警告的并用兼施,使全诗在言事说理方面显得更为全面透彻,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忧国忧民的一片拳拳之心,忠贞可鉴。
在这首诗中,最可注意的有两点:一是作者的民本思想。他不仅把民众比作国家的城墙,而且提出了惠师牖民的主张,这和邵公之谏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相通的,具有积极的进步作用。二是以周朝传统的敬天思想,来警戒厉王的“戏豫”和“驰驱”的大不敬,从而加强了讽谕劝谏的力度。如果不是冥顽不化的亡国之君,对此是应当有所触动的。
至于全词多用正言直说,也使其更具后代谏书的作用,作者心胸之坦荡、感情之激切于此可见一斑。而叠字的多处运用、比喻对照的生动工整等,又使它保持了诗歌的艺术性。这首《板》与另一首《荡》同以讽刺厉王着称后世,以至“板荡”成了形容政局混乱、社会动荡的专用词,其影响之大,不难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