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里有补习班。”爸爸突然转移话题。
小鱼像泄气的皮球，恨恨地瞪了一眼路边小窗上的“专业辅导小学、初中课程”几个大红字。
“你们这有几个孩子？”小鱼爸一脚蹬着台阶。
“啊……”年轻的女老师哑然，恐怕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问的，其他家长来了肯定都问“辅导什么什么课吗？”“多少钱一小时？”“多长时间能提多少分？”或者是一副十万火急的神情，“这孩子的语文烂得没法要”“英语一窍不通”“数学一点也不懂”“太笨，总是转不过弯”……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鱼爸的问话是什么意思，略显尴尬：“因为刚刚开班，还没招到几个孩子。”
“几个？”小鱼爸热切地盯着她。
“……三四个。”
“太好啦，还不到五个。”小鱼爸差点跳起来。年轻女老师哑然。
“小鱼，咱在这补习。”小鱼爸回头喊小鱼。
小鱼不情愿地走上去。
“他几年级？”
“四年级。”
“想补什么？”
“什么都得补。”
爸爸和老师聊着，小鱼则无聊地看看小屋子。是一个居民楼的卧室改建的，在窗户上开了门，正对着大街。
第二天周日，小鱼爸一大早就把他送到小补习班。果然是只有四个孩子，加上小鱼刚刚五个。
“还得招几个吧？”小鱼爸看着其他空荡荡的桌椅，担忧地问。
“目前还没有来报名的。”年轻女孩仍然很窘的样子。对于补习班的老师来说，来班上的学生少，一方面影响收入，一方面也说明她的讲课水平不够。
“小鱼，我走了。”小鱼爸转身离开教室。
其实这五个孩子并不是补相同的科目，也不是同一个年级的。年轻的老师没法讲课，得逐个单独辅导。
此时，她正在给一个二年级的女孩讲数学题。小鱼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向大街上张望。
忽然，坐在教室后面的女孩哭了起来。
年轻女老师立刻走过去问什么事。
“他踢我。”女孩指着身边的男生。
那男生胖乎乎的，坐在椅子上扭个不停，像屁股底下有虫子在爬。
“李卫卫，你为什么踢她？”女老师问胖男生。
“我哪里踢她，只是碰了一下。真娇气，女生就是娇气鬼！”叫李卫卫的胖男生吐着圆圆的舌头。
“就是踢了，用力踢的。”女孩争辩着。
“你到底踢没踢她？不要撒谎，你知不知道，撒谎比踢人更可怕，受到的惩罚更重。”年轻女老师吓唬李卫卫。
“我真没踢，我就在坐在这跳街舞，不小心碰了她一下。真是的，真没踢——”李卫卫为自己辩解。
“这里是教室，你跳什么街舞？”年轻女老师脸胀得通红，她可能没想到课堂上会发生这种事，她把给小孩子上课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所有孩子都像布娃娃一样，乖乖地背着手坐着听讲呢。
“我喜欢街舞。”说着，李卫卫又在椅子上扭起来，两腿在桌子下面来甩来甩去，一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止住哭的女孩。
女孩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动，你去那排！”年轻女老师把李卫卫拎到隔排靠墙角的座位上，“下了课再跳，你要是再跳的话我就把你腿绑上！”
李卫卫吐吐舌头。
“给王丹妮道歉！”女老师又命令李卫卫。
“对不起！”李卫卫拉着长声，然后又小声补一句，“娇气鬼！”
女老师处理完这件事转身要回去给刚刚那位学生讲数学，忽然发现门口的位置空了。于小鱼不见了。
于小鱼坐在位置上好久也没人理他。老师一直在给那位二年级的小眼镜讲数学，有位跟他同年级的女孩一直在看漫画，而后面的两位低年级的小豆包则又哭又闹。
于小鱼本来准备了好多问题要请教老师。他非常渴望把在学校里没学到的东西尽快补上，可是老师还没顾得上他，讲到半道数学又去处理打架事件了。
像李卫卫那样的学生，小鱼班上也有一位，超级油滑，他们的语言非常丰富，特别会跟老师应对，有时候把老师都讲得哑口无言。于小鱼一看，这位小老师有点力不从心，他便轻轻推开门，晃上了大街。
去哪呢？不能回家，爸爸肯定会问为什么不到下课时间就回来了。小鱼突然想去一个地方。那里超级好玩。
不是超级好玩，而是超级神秘。
哪？天使课堂。
刚走到胡同口，就听见有小孩子呜呜啕啕哭的声音。
“我就想在这玩儿！”
一个小男孩被妈妈拖着，两脚用力蹬地，不肯走。
“这哪是补习班，这哪里能上课？瞧那院子里脏的，那些娃娃身上有病菌！不能在这！”那位妈妈像拔和一样用力扯小孩子的胳膊。
“不嘛，我就想在这玩，我就是想跟娃娃玩儿。”小男孩仍然向后退，撅着屁股，快要坐到地上。
“回家妈妈给你买新娃娃，咱不稀罕玩那些破娃娃。”
“我就想玩破娃娃，我就要破娃娃。”
“你想要也没用，那位怪老师不收你啊！”
这话可让小鱼惊呆啦，就这么个没人看上眼至今也没打破零纪录的补课班，还拒收学生？这不禁让他想起板刷的那句话，“我可不是谁来了都收的”，看来还真不是忽悠啊。
小鱼绕过这对母子快步向天使课堂走去。
小男孩突然不哭了，定定地看着小鱼的背影，那位妈妈也不再拉扯，等着看小鱼的结果。
小鱼推开斑驳的门，轻轻地迈进一只脚。
“哈，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板刷老师突然推开屋门，大喊，吓得小鱼一哆嗦。
“您知道我会来？”小鱼问。
“当然。”板刷老师得意地摆摆硬邦邦的板刷头。
这时候，那对哭闹的母子也凑到小鱼身后，向院里张望。
“于小鱼，对吧？”板刷老师用手指点着小鱼的头。
“嗯。”
“你今年几岁？”
“10岁？”
“过了生日没有？”
“还没有。”
“那太好了，来得正好，再晚点就来不及啦。”板刷老师眉飞色舞。他的样子让人感觉后脖梗发麻，他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像狼骗到了乌鸦奶酪的那一瞬间。
“我8岁，老师让我也在这补习吧。”小男孩跨进院子。
“你可不行，不行不行，我这可不是随便收学生的。”板刷老师说着，竟然把那对母子推了出去，光当，关上了大门。
“于小鱼，跟我进屋！”板刷老师的脸突然严肃得像木板。
小鱼谨慎地回头看看大门，还好，没有锁，要是有什么意外，立刻撞开门冲出去。但是强烈的好奇心推着小鱼，他的脚不由自主地跟着板刷。
板刷扭扭歪歪地在娃娃中间穿行，小鱼还不习惯，一不小心踢到一只娃娃的头。
“吁——小心，他会记住你这只脚的。”板刷老师突然转过头神秘地说。弄得小鱼胆战心惊，下意识地盯了一眼脚边的娃娃，那是一只失去了眼睛的娃娃。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他们也不例外。”板刷老师像唱诗歌一样拖着长音朗诵。
“可你为什么不让那小男孩进来？”小鱼挑衅地问。
“他？他可不行，他会影响我的声誉。”
“哼，你也跟学校的老师一样，总是说坏学生影响你这个那个……”小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上一层寒霜。你很少见过一个10岁的孩子脸上会有那么冰冷的表情，那是一种失望？或者不屑？或者仇恨？说不清楚的表情。
板刷老师打了个寒噤，他竟然被小鱼的寒气袭到了。
“小鱼，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板刷老师说着，推开了里间的门。
小鱼跟着走进去。
里间屋的墙角仍旧堆着许多娃娃，但是靠床的一面墙上全是书。厚厚的，一律是黑褐色的书脊。一看就不是小孩感兴趣的书。
“有一天，犀牛来到水塘边，俯下身去喝水，奇怪，他身上的牛虻今天非常安静……”板刷老师说着没头没脑的话，顺手拿起一只没穿鞋的娃娃，摩梭着娃娃那软乎乎的棉团脚，尽管那娃娃的脚脏得黑乎乎的说不清是什么，可板刷老师仍旧温柔地摩梭着，像摸着一只可爱的热蛋糕。
小鱼觉得阵阵恶心。
“犀牛扭过头，看了一眼背上的牛虻，‘嘿，你今天怎么了？喝了哑药了？为什么不唱歌给我听？’”板刷老师从床下拉出一只盒子，挑出一只黑色绒布做的小鞋子给娃娃套在脚上，然后，把娃娃放进靠墙的娃娃堆里。
“乖乖，你的脚不疼了吧？”他对娃娃说，接着又讲，“牛虻失神落魄地说‘老兄，你不要太干净嘛，你的澡洗得太频繁啦，身上一点细菌也没有，我都要饿死啦’。”
听到这里，小鱼扑哧地笑了。
“于小鱼，来，我测测你的体能。”说着，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根大球棒。
小鱼吓得哇呀一声转身就跑。
“嘿，连这么点考验都不能忍受，怎么能晋升为天使呢。”板刷老师扯住小鱼的后衣襟。
小鱼用力向前挣，哪里挣得脱啊。板刷老师把小鱼的两只胳膊背后，球棒穿进胳膊臂弯里。一只手抓住小鱼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要动，我来看表。
只听见嗄噔嗄噔的表针走动的声音。
小鱼觉得胳膊快要被扭断了，他只是普通的人，又没练过杂技。他在街头看过卖艺小孩把手臂背后身后，还能把屁股钻进臂弯，然后整个身体从倒背的臂弯里穿过去。他可没这么柔软的胳膊，也从没进行过这种驯练。他疼得满头大汗。
“好了，前肢，不，上臂柔韧度勉强40分，来再试试腿。”说着，板刷蹲下身，照着小鱼的膝盖窝邦邦敲了两下。小鱼扑通就跪在地上了。
板刷把球棒放在小鱼膝盖窝处，用力向上抬小鱼的两脚。
这不由得让小鱼想起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种酷型——上夹棍。他嗷嗷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虐童狂！”
“有那么疼吗？你想到了恐怖的其他事了吧？这便叫作想像痛。有时候人会被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干扰，当他再次看到类似的情景时，就会神经反应性的感到疼痛，哪怕那个情境中不是他本人。”
经板刷这么一说，小鱼不喊了，仔细感受一下，真的一点也不疼。
“为什么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疼？而我，”小鱼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腿，“却只有一点硌的感觉？”
“不错，下肢，不，腿的柔韧性非常好。”板刷收起球棒。
“老师，我不想当杂技演员，也不想练瑜珈，我是来补课的，我想学习，考高分。”小鱼提醒板刷，他现在开始怀疑板刷是某杂技团的星探，也许乔装改扮到民间来挖掘杂技天才。
“考高分有什么好？”板刷老师忙着在一个本子上记录小鱼的情况。
“考高分……爸爸会高兴，老师也会喜欢我，我就能考上好大学，将来有份好工作，出人头地！”小鱼搜肠刮肚想着缘由。考高分有什么好呢？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考了高分大人们就会开心。
“想不想当天使？”板刷问。
“？”小鱼稍一迟疑，想起了胖奶奶的话，“我可不想死。我还想活呢。”
“死什么死，是说让你当天使，我说过了，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可每个孩子却都未必能做天使可以做的事。”
“天使都做什么？天使能帮我考高分吗？”小鱼问。
“考高分干什么？做天使吧。”板刷摆摆手。
“我想做天使，也想考高分。”小鱼撅着嘴。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帮你考高分。”板刷只好妥协。
小鱼得意地笑笑，心想：哼，你开班这么长时间，才招到我这一名学生，你敢不答应我的条件！
“那你给我讲数学，我这次考试又是单位数，你得让我考一百。”小鱼掏出数学书。
“这个嘛，我看看啊。”板刷老师拿过数学书，吭吭哧哧地道，“从一点引出两条射线，叫作角，角分成锐角、钝角、直角……”
“角这块我一点也不懂，老师，射线是没有终点的，那么，这怎么算是角呢，你看墙角吧，他有长短大小，书的角也是有限的，还有三角板，它的几面都是连在一起的………为什么要说是射线呢？”小鱼眼巴巴地望着板刷，希望得到回答。看来这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这个这个，射线嘛，射！你想想，射箭，我们不知道它最后能飞多远，所以没法确定它的长度，这个角也是嘛，我们不知道这线要延到哪里去，所以……”
“老师您说什么，就说这墙角，”小鱼指着墙角，走过去，“这哪里是射线，这条线，”小鱼用脚抵着墙根，一直走，“瞧，到这里就射不出去了，被这面墙挡住了。”
“是哦，有道理啊。”板刷瞪圆眼睛。
“哎，不要讨论这么头疼的问题啦，我来测测你的腮肌力。”说着板刷扔掉书，从一只箱子里拿出了透明的弹尺，不及小鱼反应过来，啪地一下就拍在腮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