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封丹是否也和莫里哀那样不时兴了?书卖不出去,奥诺雷债务累累,他的合伙人把他弄得全面崩溃。但他并未因此感到不安,倒蛮高兴地独自挑起担子。在父亲、德·贝尔尼夫人、达松维莱先生的鼓励下,他决定今后同时当发行人和印刷人。1827年7月15日,他与原来在塔斯图厂子里当监工、现在自办企业的安德烈·巴尔比耶谈妥合作事宜。但干这一行,要由警察局调查后,由内政部发印刷执照。德·贝尔尼夫人无疑是出于好意,利用她的关系在上层活动、交涉,而当事人得到同意的通知:“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先生出身富裕家庭,善于思考,脾气很好,他学过法律并当过文学家。”莫里哀、拉封丹作品的剩余书籍亏本转让给书商博杜安,由他负责赔偿债权人。购买马雷·圣日耳曼街17号的印刷厂及其设备款项6万法郎由约瑟菲娜·德拉努瓦夫人贷款支付,她是银行家杜梅克的女儿、巴尔扎克家交情深厚的朋友,由奥诺雷父母当保人。
印刷厂收拾妥当以后,巴尔扎克开始忙碌,他得推动使用36个工人的机构。当时迪多用200工人,埃弗拉用500工人,巴尔扎克的印刷厂只不过是个小企业。房子的底层由印刷厂本身占有,窗户朝向马雷·圣日耳曼街。有铁栏杆的转梯通到第二层,那里是巴尔扎克的套间:客厅、饭厅、起居室是带有一张大床的卧室。墙上贴着蓝色薄纱,使这间陋室带有纯情的色彩。德·贝尔尼夫人每天都到奥诺雷房里来,不怕工人的乱杂和机器的冲击声,油墨、纸张、糨糊的味道从车间直冲楼上。她和奥诺雷一起看账本、检查发票,使新老板能施展宏图。1827年8月1日,奥诺雷建立了自己的印刷字模厂。巴尔扎克·巴尔比耶公司来了第三个合伙者:让·弗朗索瓦·洛朗。德·贝尔尼夫人大胆地进行了必要的投资。
尽管巴尔扎克其貌不扬,德·贝尔尼夫人继续把他看成超人,他既稚气,又爱喧闹咋呼,很有天赋。若干年后,他曾吐露真情:“德·贝尔尼夫人对我来说如同上帝。她是母亲、女友、朋友、参谋;她促成了作家,她安慰了年轻人;她掉眼泪时像姐妹;她也笑。她每天都来,就像是让人安睡,让痛苦安息。”尽管有这位“迪莱塔”(最亲爱的人)的监护,但巴尔扎克老是泡在账本里。他不会算账,也不会做规划,在管理方面毫无秩序。他习惯于看得太高,走得又太远。
从1828年初开始,他已穷途末路。达松维莱先生忘记那些漂亮的条款规定,要求偿还款项。催债单据接二连三,而顾客却越来越少。德·贝尔尼夫人开始思忖,鼓励她的情人投入印刷业是否犯了错误。当巴尔扎克埋头写小说时,她倒心情比较安静。她做事总是深思熟虑,她不怕巴尔扎克会不忠实,怕的是破产的羞辱。1828年2月,安德烈·巴尔比耶放弃印刷厂,他已预见到财政上已垮台。巴尔扎克·巴尔比耶公司解散,而以洛朗、巴尔扎克和德·贝尔尼取代。在3.6万法郎资金中,迪莱塔投资9000法郎,1.6万法郎是由让·弗朗索瓦·洛朗提供的印刷厂折合的款项。而奥诺雷在营业资产负债表中,是4500法郎的债务人。债权人的票据不断送到他住处。因为此类票据太多,他把它们留在办公桌上,椅子上,压在钟座下。夜晚,他在梦中也看到债台高筑。白天,他也难以忍受那些未付工资的工人的目光。
他终于从这间房子溜走了,因为破产的迹象太明显了。他躲到他的朋友——作家亨利·德·拉图什那里,后来又以妹夫叙维尔名义,在卡西厄街1号的三层租了一套房子。他想,在那里至少不会有人来找他算账。不久,他办的公司情况更糟糕,他只好以67000法郎的价格将其出让给巴尔比耶,包括设备及印刷执照在内。这次转让可以清偿那些要得最急的债主。这么一算,奥诺雷还有5万多法郎的债务,其中4.5万法郎是他父母的债务。二老害怕儿子被当成无偿还能力的债务人关进监牢。奥诺雷的母亲请求担任商业法庭代理推事的表哥夏尔·塞迪约妥善、友好地解决此事。
奥诺雷·巴尔扎克不再是字模厂、印刷厂的创办人,也不当出版商了,他感到自己只是一个作家了。但他确信,涉足商界对他不会是无用的,他学会与那些贪婪的人打交道。当他打算描绘那些在无情的银行界为生存而斗争、经受种种折磨的形象时,他就想起了其中的情景。
巴尔扎克也不怨恨那些提了不妥意见甚至一起经营的人们。他对卡西尼街的新居非常满意。好心的拉图什精心装修,细木护壁板都洗得干干净净,墙上贴有发光的蓝布。有一扇挂着毯子的暗门通往浴室,浴室墙上有涂白灰泥的护壁,天花板上有一扇装有淡红色玻璃的窗户可用于照亮。卧室是白色和玫瑰色的,十分浪漫。巴尔扎克首先操心的是找些家具和摆设来布置内部:从蓝狐商店买来的价值140法郎的三块地毯,价值140法郎的黄色大理石底座的座钟,还有一个桃花心木书架,整齐排列着包着深红色摩洛哥羊皮封面的书,还有一些安特拉格的巴尔扎克家族的武器。总之,他要使住处安排得大大方方。他还在黎塞留街108号比松裁缝店订制了价值45法郎的黑裤子,白色背心合15法郎,卢维埃蓝细呢礼服合120法郎,黑白人字呢裤子合28法郎,麂皮缝合的背心合20法郎。出人头地和一鸣惊人的想法使得他对采购事务不屑一顾,让别人,其中包括忠诚的塞迪约,用期票、各种汇票、拒绝证书等去应付。他自己,他想尽快享受尘世快乐,哪怕冒早死的危险。
巴尔扎克觉得有这么多人对他忠心耿耿,这么多人帮助他,使他快快乐乐地生活,那是很自然的事。他脑子里有很多计划,他不满足于平淡的命运。他为了名副其实地像个人物,生活中,在装饰和衣着上,都得讲点排场。
他已从印刷厂这个熙熙攘攘的地狱里溜走。他想,世界上最好的职业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笔,编写一些故事,千千万万的陌生读者以后会看这曲折离奇的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