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淑仪站在瑟瑟秋风中痛恨着这种坚忍,任由这种痛恨漫过她的全身。可是等她的孩子过来拉住她的手要与她一起走的时候,相淑仪又觉得原来自己的身子还在风中摇晃,原来这种坚忍并不牢靠,还得加进去意志和勇气才能经得住风吹,才能眼上孩子的脚步。
韩素瑶一直跟着他们,在夕晖中黯然神伤。韩素瑶想自己的朋友真是无比坚强,以为相淑仪生命的支柱早已倒塌,但相淑仪却在这片废墟之上又站了起来。相淑仪还能一如过去那样,在商场上拼杀自如么相淑仪跟着她的儿子天天在黄昏中散步。走着走着,他们就走到了怡心园一一和吕长天再次相见的地方。吕长天从风中走来,在初春的季节,园里一片萧索,但吕长天走的神采飞扬。吕长天带着轻寒的风站在相淑仪的眼前,相淑仪觉得吕长天随意自然。他们就像是早年熟识的朋友,既不拘束,也不难堪。
他们一起散步,在初春的季节,在萧索的怡心园。
黄昏的影子拖在他们身后,夜晚从他们头顶倾泻而下,星星一眨一眨,瞅着他们的身影并肩而行。
那时候相淑仪想,他的名字叫吕长天,在文化馆工作,搞艺术创作,画面。不知道吕长天画的怎样。
临别的时候吕长天送她回家。她没有请他进屋,他也没有再约。直到他们在一次画展上偶然相遇,才真正开始了他们的交往。那时候相淑仪以为这是他们的缘分,天意让他们相遇,相淑仪就顺其自然,在以后的交谈中,缩短心的距离。
但是现在相淑仪知道,那并不是天意,而是吕长天本来已有一个同居的情人,那个女孩崇拜着吕长天的艺术。那个女孩没有工作,没有钱。那个女孩家境贫寒,还有一个守了一辈子贞洁的寡母。
尤为悲哀的是,那个贫寒的女孩虽然有着高挑的身材,却没有相淑仪漂亮。
那个女孩就这样在吕长天的眼中被自己比下去,而那个时候,自己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倘若那时候她知道了,也许她现在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模样。
可是相淑仪不知道。现在那个女孩长大了。长大的女孩风一样来了,找到吕长天,并让吕长天当了她一个经销部的经理,吕长天接受了。曾经那么强烈地要求吕长天做雅丽服装总汇的总经理,但吕长天说什么也不做,吕长天从来都认为那只是相淑仪一个人的,但是吕长天却给那个长大的女孩去做经销部的经理。
人,为什么有容忍别人的雅量,却惟独容不下自己身边的人?
吕长天做了朱黛的部门经理。可吕长天却拿着她相淑仪的钱打的,穿她的钱买的名牌衣衫和高档皮鞋,还有显现经理派头的金利来领带和洛壳朗皮包。吕长天用她的一切给他的经理头衔充面,但是最终把自己打倒在地的却是吕长天。
也许这一切不能怪吕长天?吕长天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做部门经理分内的事?可是什么使他决定转让成衣部?他与那个长大的女孩签约,他把属于自己的产业转让给他初恋情人。为什么做这一切的偏偏就是吕长天?
朱黛给吕长天的待遇并不高,可吕长天却为她卖命。为什么难道吕长天想用现在的辛苦再换取她的芳心么自己的商场被那个长大的女孩盘走,而吕长天竟不来看她一眼,莫非他们死灰复燃,旧情又续么或者吕长天在与她生活了这么多年后,又觉得还是那个女孩好?他们在生活的旋涡里转了一个大固然后回到原地。可是自己怎么办自己辛苦一生的业绩被那个女孩全盘收走,在激烈的竞争中,相淑仪失业了,但吕长天却不来看她一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是当初又怎会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呢相淑仪胡乱想着,与儿子散步,终于耐不住心底的困扰,相淑仪去找吕长天。有些事必须得谈清之后才能决定,而现在相淑仪不想再拖下去。吕长天不来找,那么相淑仪就去。
但是吕长天不在。那清丽的秘书小姐说经理去见朱总了,您要不要给他留话“相淑仪倦倦地笑。”不用了,也没什么事。”
可是相淑仪心里却总也抹不去一缕阴影。吕长天去见朱总了,在相淑仪完全失业之后,吕长天去见他过去的女友朱黛。
再回到韩素瑶那里,相淑仪的情绪无端地变坏,懒懒地不想动,连饭都不吃,就顾自歇了。韩素瑶问她,她什么也不说。
过了两天,相淑仪又心有不甘地打电话去问,秘书小姐说经理已经回家了。”相淑仪看表,确实是下班时间,天都黄昏了,但相淑仪却不知。
打的回去,站在门口,相淑仪看着久违的家,清玲、空寂就扑面而来,相淑仪慢慢地走进去,看到每一件家具上都蒙着灰尘。
卧室里的被子麻花一样扭在床上,地毯上扔满了烟头,茶几上散乱地摆着喝过的酒瓶和饮料罐。
厨房里嗅不到动过烟火的痕迹,垃圾桶里还扔着许多天以前相淑仪煎过的鸡蛋壳。
吕长天不在。空荡荡的家给相淑仪一种陌生的感觉。
相淑仪的眼睛停留在地毯上的烟头和茶几上的酒瓶上。
吕长天也感到烦乱么还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犹豫不决?那么吕长天最后的结论呢清丽的秘书小姐说经理去见朱总了。”那是吕长天的决定么清丽的秘书小姐说经理已经回家了。”可是家里没有吕长天,吕长天回到哪儿去了呢是朱黛那儿么拖着软软的脚步离开他们共有的房间,相淑仪心灰意冷。相淑仪倒宁愿自己没有回来,也没有去找过吕长天,那样相淑仪还可以在心中为吕长天辩解一番,但是现在,相淑仪却无力安慰自己,因为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不为自己说话。相淑仪还能将自己骗下去么“不再想想?”
“不了,倦了。”
“孩子怎么办”“我先带他回姥姥家。”
“以后怎么办“韩素瑶看着她的朋友,说现在是寒假,还好说,可是开学了呢他也住在姥姥家?”
相淑仪想了很久,才说不知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韩素瑶沉默了半晌,说这样也好,彼此冷静一下。你也好多年没有回娘家过年了。你打算说么”“不。”相淑仪苦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何必让家里为我烦心?”
相淑仪说我们都长大了,应该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了。你说呢“韩素瑶叹了一口气叫我没话可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强撑。那么辛苦干什么”“这世界,谁也活得不轻松。”
韩素瑶往沙发深处一躺,看着天花板问要不要告诉吕长天?”
“不用了。他若真的关心,也许早就来了。”
奇怪地看着相淑仪,韩素瑶觉得她怎么忽然间就像一个老气横秋的僧侣,大有看破红尘的味道,不由问道:你没事吧”“没事。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事?”
韩素瑶住了口不再说话。她的朋友把今天谈及的所有话题都匆匆结束。这不是她一向的作为,相淑仪要干什么仿佛察觉了韩素瑶的想法,相淑仪看着她笑:你放心,再怎么说我还有一个儿子,他那么小,我怎么会舍下他?”相淑仪的眼里忽然就涌出了泪,但她一声不响,只默默地用于擦去。又笑:我已买好了票。这些日子你照看我……“相淑仪想说谢,但她又觉得这不是一声谢就能说完的事,遂改口道:春节快到了,你若有时间,来跟我一起过年。”
韩素瑶默默地瞅着相淑仪一一一她相依为伴的朋友,心里布满悲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相淑仪从这次惨痛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许丰江。
她得给许丰江打电话了。
也许,只有许丰江能让她纷乱的心境平静下来?
站台上,陈果青和韩素瑶为相淑仪送行。相淑仪的儿子一遍一遍地喊着“阿姨再见叔叔再见,但相淑仪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相淑仪只是望着这个城市,像要把每一寸天地都尽收眼底。
大雪飘飘摇摇下了一夜,此时天已转晴但太阳还没露面儿,云块像作战的集团军,自东向西不停地移动着,湛蓝的天也被移动的云块分割成一片一片,刚露出来又被遮住。阳光透过云的缝隙洒在雪地上,明晃晃的。地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四处一片白。
站台上的人都在作最后的道别。最后的道别并不像电影电视上渲染得那么动情。相淑仪稳定地说着道别和祝愿的话,神情谈谈而谈谈,倒是她那十岁的儿子依依不舍地跟韩素瑶和陈果青说这说那,填补了大人们的凄清。
长鸣的汽笛声把曾经的人和曾经的事一并抛在身后,但是北方的城市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彩霞满天。不知雪雾初晴,生命又会步人怎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