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一路朝前院走来,看见少奶奶正在席间。
忙过去和红姬说话,刚说了几句,又人唤红姬过去倒酒。
喜儿只得跺跺脚,站在一边。
“换上。”阿紫指指案上的酒壶。
眼睛看也不看红姬,只将一张脸对着面前的人继续笑。
红姬不再理喜儿,朝前面看去,只能见到花团锦簇的发髻和一双描得高高的眉毛。
红姬也不说话,弯腰去换空壶。才低头,案前那人的面容落入眼中,红姬愣了愣。
他瞅着红姬,柳叶长眉下,双目似笑非笑。
红姬的呼吸几乎凝住,
“俊男?那日在洞中见过的,怎么会在此?”红姬在这里见到他,似乎有一种他乡见故人的感觉。
“换了就退下。”阿紫冷冷地说。
红姬有些不知所措,应了声,拿起空壶就转身走开。
“这婢子粗笨了些,回去定好好……”身后传来阿紫软绵绵的话音。红姬听到俊男在笑,像被什么追着一样,加快了脚步。
心里很是惴惴,怦怦地跳。
俊男怎么出现在此处?
红姬心烦意乱,才转过食帐,衣角突然被扯住。
红姬吓了一跳,回头,却见是一白衣女子,她那抹蓝色的眼睛,那么的熟悉。
“你是?”红姬问着,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害你,方才席上坐的那人你可看清了?”她脸色阴沉,似乎很是暴怒。
“嗯?”红姬一怔。
“你是不是见过他?”她不容置疑地看着红姬,等待着红姬回答。
“好像是,”红姬努力的去说着,红姬心里很清楚,不是好像,是就见过,而且清晰的很。
“他就是那混蛋妖师,这番送上门来,姐姐定要报仇!”她咬牙切齿,拳头紧握。
蓝眼睛的女子说要去找俊男报仇以后,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红姬一点也不想再遇见俊男,每次见到俊男之后,那日洞府里的事会再现。
瞅着四周无人注意,远远地躲开了这宴乐之地。
天气已近四月,草木繁茂。
来将军府的人,除了冷府歌子和宾客们,还有不少。
红姬往偏僻些的地方逛了逛,仍然能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在树丛间往来。
“人真多呢。”
红姬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看去,是几只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
“可不是。人真矫情,哪里不是春,非要来这里吵闹。”
“这小女子穿得好生朴素,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婢。”
似乎说的是红姬。不管它们,红姬继续往前走。
“说起小婢,前面的才叫好看,个个穿罗裙。主人似乎是相王爷上官宏。”
鸟儿们的话语零零碎碎,传入耳中却如惊雷。
红姬也脚步倏而止住。
因为俊男站在了面前。
他瞅瞅红姬,如画的面孔,拍了拍手中的妖扇。
红姬只称呼它妖扇,她不想用好的词去称呼它。
“往前十丈,就是你的梦里的人,如果你想知道他是谁,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的母亲。”俊男拍着妖扇和红姬说着。
红姬不想理他,可是再一瞅他。
如那日一样,又忽地不见了。
红姬望向前方,只见竹林半掩,笑语阵阵,似有许多人在那边。
好一会,红姬迈开步子,轻轻地朝那里走过去。
屏风前陈着一张嵌镶螺钿的大卧榻,那个红姬一生都没有见过的人正坐在上面,那个日日梦见的人,脸孔一点没变,和画像相同。
俊男说的也没有错,恰恰十丈之内。
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来大宅时的朴素衣袍,而是像个真正的贵家主人一样穿着宽阔的鹤氅,织锦上的光泽簇新。
两名歌子在旁边轻吟浅唱,他神色闲适,对坐的几个贵装妇人将酒盏递去,他接过缓缓饮下。
下首的席上坐着几名少年男女,或品尝美食,或游戏于席间。仔细看去,他们年岁似乎都不及红姬,稚气的面容似有几分相似。
这般情景,红姬从未见过,却又与自己常常揣测那样吻合,也似梦中那些模样。那人看着面前的嬉闹,温和的神色是红姬从未见过的,红姬只觉无法思考。
你与他本来就是陌生。
心里有声音在安慰自己,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似乎什么地方在隐隐地痛。
笑闹声起,两名七八岁的童子在席间追逐开来。上首的妇人朝他们半嗔半斥:“这般调皮,可勿摔倒了!”
两名童子却仍然打闹,笑哈哈地向这边奔跑过来。
红姬看这阵势心道不好,连忙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哎哟”一声,为首一名小童重重地撞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红姬,眼睛圆瞪:“你是谁?”
红姬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看也不看她,逃跑一般朝身后飞奔,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怎么了……”竹林里传来贵装妇人的声音。
“不知哪家的蠢婢……”
脚被低矮的草木一路绊着,红姬不知跑了多久,觉得脚下发软了,才停下来。
心口像要迸裂开了一样,红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头发和衣领。
红姬弯着腰,双手撑在膝头,好久好久,仍觉得难受。
“……红姬,你没有父亲。红姑也从未结过婚……”
阿白的话回响在心头,一贯的轻柔,却冷冰冰的,红姬感到全身发寒。此时很想哭,喉头咽了几下,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良久,红姬直起身,深深地吸口气。
“阿白说的没错,假如……”红姬回头看了看竹林深处,“如今……只不过是让我更加确信罢了。”
红姬慢慢地走开,举目望向前方,却觉得茫然无措,脚步虚浮得像踏在绵絮上一般。
“红姬!”一个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红姬回头,只见是一张带着怒气的脸,穿着冷府歌子的行头,有几分眼熟,却记不起是谁。是阿紫却又不是阿紫。
“喊你许多声,为何不应?”她很是着恼,细细的眉毛几乎拧在一块。两边的斜红似有些发青。
红姬仍有些愣怔,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来。这将军府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宽大,但是到处是竹林。
此时,红姬望望四周,冷府的宴席就在不远处,自己竟是跑了回来。
“外遇奶要去取些上好的野果来。”她冷冷地说,“就在丛林深处。”
红姬点点头。
有个新来的下人不知道红姬是少奶奶,支乎红姬去采集一些野果回来。
这个将军府很大,不仅有一些院落,就是在穿过一片假山之后,还有一片老林,因为年深日久,树没有人敢去砍了。
这个院落本来就是炎帝时期,威廉将军的院落,自炎帝没了以后,威廉将军战死沙场,这个院落就消沉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荒芜着。
幽帝曾经赏赐给其他大臣,大臣们均拒绝了。
理由是如此广袤的将军府,理应赏赐给真正的将军才是,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林子里跑跑马,练练拳脚。给了他们无用武之地。
很多的大臣们宁愿接受小一点的府邸,也不愿意搬进这宽大的将军府。
冷轩自来胆识过人,属英武之人,他自是不会在乎民间的传说。
当幽帝赏赐的时候,他顺利的点头了。
虽然大臣们不愿住进这里,但是冷府的家眷搬来这日,大臣们倒是都来了。以至于红姬认为那是外遇奶银初的盛宴。
据说当时威廉有个受宠的小妾名为小静被大老婆冤死府中,死因只是传说,无人考证。小静阴魂不散,无法投胎,常年被锁于这府中,至于锁于哪间院落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将军府很闹腾。
这都是民间传说,但即使只是民间传说,大臣们也都不敢住进来。今天看着人多,又是光天化日之下,都来凑凑热闹。
今日这么多的人来此,有个大臣忽然要活跃一下气氛,就怂恿管家王麻子,摘一些野果助助兴。
王麻子并不清楚其他,只知道这个院落很大。又很多的老林,野果自是正常,告诉外遇奶一声,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
但是大臣们不行,他们清楚的很,出了假山的那个谷叫幽幽谷。那可是年代久远的深山老林。
当年据说小静和威廉将军经常在此骑马,后来,小静死了以后,这个谷就被封了,已经多年没有人进了。幽幽谷被封的原因无人知道。
只是后来,最近一段时间,才把封的门拆开,可以进去爬爬山,但仍无人进入。
这次这个新来的丫环让红姬去的就是这个无人涉足的幽幽谷,像它的名字一样阴森可怕。
“要顺着山道往南,到远一些的山林去摘,记着,摘野果子要路过一片长着野菌的老林,走到尽头,那里的果子才可以吃的。”新来的丫环她说着,递过来一只小漆桶。
“好。”红姬听话的点点头,接过桶。新人的心终于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活本来是她干的,结果她看见红姬一张陌生的面孔,不如指使她去。
许是诧异红姬的顺从,那丫环愣了愣。竟是呆了很久。
红姬不与她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说实话,红姬常年呆在深山老林,什么样的山没有见过,不仅见过,也住过。她对山的感觉就像是进了自己的家一样。
不过,此时心里还是乱哄哄的,但是也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红姬按照她说的方向往前走。
这山上果然有往南边的山路,只是浅浅的,似乎走过的人并不多。
红姬提着漆桶,慢慢地向前。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仍然一件一件地浮起,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很多的事情往往是在梦中。
“红姬,来拜见父亲。”山洞里,母亲妖姬微笑着。
身上穿着那套每年只穿一次的锦衣,美丽的面庞上染着胭脂,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苍白。
红姬自己也身着隆重的衣裳,顺着母亲所示朝前方望去。
父亲一身青色衣袍,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显得屋子局促极了。
红姬遵照着母亲平日的教导迈着步子,极其小心,生怕走错一下。
终于走到父亲面前。向他下拜行礼,嘴里怯怯道:“红姬拜见父亲。”
话说完,红姬觉得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会,只听父亲淡淡开口:“倒还有些样子。你教的?”
母亲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含着笑意。
晚上,红姬和阿白睡在了别院。第二天早晨,当红姬回到院子里,看到母亲正在打坐。
“父亲呢?”红姬问。
“哪有什么父亲。”母亲答道。
红姬没有再说什么,只盯着母亲看,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比枝头上的梅花还要好看。
这种梦一梦就是很长。每次红姬醒来都会记得那个梦。
母亲一如既往,练功打坐,或是在洞府里修剪梅花。洞府与别的不同的就是每个季节这里都会盛开梅花。
母亲精心栽培的缘故。
母亲妖姬一生奢爱梅花。
关于父亲的梦,红姬从未对母亲提到过。
即使是自己出嫁前的那一刻,红姬也什么没有说过。
幸好今日看到那番景象的不是母亲。
红姬心里想着事,脚下却不知走了多久,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阴暗的树林之中。
回头望去,来路上掩在一片蕨草之中,浅得几乎看不见。
四周围很是寂静,听不到一点鸟啼虫鸣,似乎也没有一丝风。
旁边的树木很是嶙峋粗壮,生得姿态各异。
各种藤萝在树干上垂下来,像蜘蛛网似的,与茂盛的枝叶一道将天光遮得所剩无几。
淡淡的雾气在树林间漂浮,地面很是潮湿,青苔厚厚的,许是因为时值晚春,到处长满了菌子。
不知为何,红姬心里隐隐提着戒备,似乎总有不妙的预感。
因为这在灵南山就有这么一处境地,是妖姬和阿白无论如何也不许红姬踏入的地方,据说那里灵气甚重。
红姬想到那里的景致竟然和这里如此的相似。
又想起那位新来的丫环的话,此地大概就是她说的那老林,外遇奶要的野果大概就应该在这里了。因为红姬已经闻到了野果的香气。对于深山长大的人,对这些野生的东西总是特别的敏感。
赶紧摘了就回去。
红姬心里想着,用石子在青苔上做个标记,继续朝前走去。
可越是往里面越是觉得不对劲,光照弱得跟天黑了差不多,且透着一股惨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脊背阵阵发凉,红姬停住脚步,决意回去。
才转过身,红姬惊得几乎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