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宾客们宴饮许久,脸上都有了微醺之色,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辣热。
红姬挥洒自如,毫不扭捏。
妆扮时,红姬刻意地将妆面画得浓艳,再戴上面纱,只怕阿紫、喜儿她们在场也认不出我。
锣鼓越打越快,弟子们的也舞得异常的热烈,已经有宾客在座上鼓起掌来。
红姬瞄着眼睛,不停地看左下首。他就在眼前。
这时,红姬忽然发现弟子们每经过那边,速度便有意放慢,似乎总不肯离去。总不肯从他的身边离去。
心中一阵着恼,这有什么可争。
鼓点将尽,脚下一步一步接近,挨着红姬的一个舞子此时还在那里徘徊。
红姬不再客气,往那边撞将过去。
鼓声戛然而止,舞伎们收住旋转。
张开的纱裙在空中落下,红姬脸上满是胜利的笑容,目光落在面前。
面前那男子也看着红姬。
他斜倚着一张螺钿小几,身姿舒展而修长。烛光映照着如玉面庞,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唇上似沾了酒,泛着氤氲的润红。
红姬愣了愣——那面容,果然是美成一朵花了。
不过,上次在冷家庄的时候,好像见过一面的。不知他是否还有印象?即使有印象,他也认不得她了。
上首传来一阵大笑,相爷边盯着为首舞伎摇曳的身姿,接过她斟上的酒。果然花心,红姬心里想道。
音乐的声音变得舒缓而迷离,红姬看向那男子,微笑地拿起桌上的酒壶。
男子无所动作,仍倚在那里,神色惬意。
他的手指托着酒盏,纤长而优雅。
红姬故意弯腰,将那酒盏斟满。目光下移,那腰间的一块人参面落入眼中。
男子神色闲适,将酒盏举起,正要饮下。
“且慢。”红姬抬手按在盏上:面纱下,红姬笑意嫣然,俯身下去,声音柔媚:“妾来敬君子。”
说着,将酒盏拿过,一手托着捧前。
“你的面貌有些陌生,但是你的声音却似在哪里听过?”冷轩慢慢地说着,红姬不说话,只是把酒呈在冷轩的面前。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不低,却足以传到周围。旁边席上的宾客有人叫好,相爷也冲着这边大笑。
男子看着红姬,一双美眸深黝。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隔着面纱,红姬几乎能感到他微醺的气息。
他的唇角渐渐勾起笑意,注视着红姬,就着酒盏一饮而尽。
四周一片喝彩之声。
红姬含笑起身,向他款款一礼,后退离席。
脚步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那回响的声音悦耳得很。红姬一路小跑,只觉得自己要飞了起来。
“走这样快做干什么,那酒里的药少说也够他睡上几个时辰的。”俊男在后面抱怨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跟了来。
红姬听着她说话,脚上却怎么也慢不下来。背上的包袱里,人参面在硬硬地硌着,腰间的剑没有放好,在隐隐作响,红姬只觉满心欢喜。如果不是怕有人注意,她真想飞身前往,直奔紫清苑。
夜色浓重,偶尔有宅院前明灯未灭,在风中摇摇曳曳。
将军府前高高挑起的红灯终于映入目中,红姬心中一阵欣慰,加把劲向前奔去。
忽然,红姬看到一个身影立在院墙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了过来。
竟是喜儿。
红姬一愣,忙去摸后背的人参面,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吧?我早已拿给她服了,所以她才站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红姬和喜儿,声音不缓不急。
“你刚才说什么?你没有欺负我的少奶奶吧?”未待红姬回答,喜儿跳出来,叉腰瞪着俊男。
“我救了你,你都不知道。”俊男从袖中拿出一件物掷到喜儿面前,冷冷地说道。
红姬往地上看去,灯笼摇曳的光照中,只见是个小人模样,仔细看,原来是个用布缝制的人偶。
“阁楼舞子说你病倒,某特地去探望,不想那榻上的是此物。”俊男语带揶揄。
“你看望我?”也不害臊。
“原来如此。”红姬笑笑。
“说这些做什么。”俊男哼道,说罢,口中低念着什么,“嘭”地,脚下生出一片云雾,将两人托起。
红姬看着身体离地,一阵惊惶,忙抱住喜儿。
“你不要跟来。里面可是女眷内院,你若跟来当心姑奶奶我喊贼。”
上了墙头,喜儿转过脑袋向俊男做了个鬼脸。
俊男看着她面无表情。
喜儿得意地拍拍手,收起云雾,与红姬一道落了地。
喜儿把灯点上,红姬已经移到榻旁。
“少奶奶……”
喜儿想再说些神马,红姬一口气把灯吹灭,在外面忙碌了大半日,此时觉得困倦极了,打算更衣歇息。
才解下外衣,红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内襟摸了摸,没错,那只软剑不见了。
无数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现,渐渐汇聚,似利刃般划过。顷刻间,强光喷薄而出,将视野吞没。
红姬在沉睡中醒来。
白光满目,明亮却不刺眼。
红姬四下里看看,发觉自己身上寸缕未着,躺在生满了兰草的水汀之上。一阵风拂过,带起芳香阵阵,红姬似乎听到有幽远的歌声缭绕,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将身体裹起。
红姬站起身,只见四周竟是鲜花如海,姹紫嫣红,望不到尽头。
大风吹过,无数花瓣飞舞而起,光彩晶莹,缤纷漫天。
“是狐仙吗……”点点笑语传来,如银铃般悦耳。
红姬望去,发现那是些小精灵,手掌般大小,拖着长长的裙子从空中落下,朝红姬微笑。
红姬觉得她们甚是可爱,不禁伸出手去,还未触到,小精灵们忽然消失,紧接着,花海迅速枯萎,天空的颜色亦变得灰败,霎时间,四周竟空无一物……
“……少奶奶!”
红姬睁开眼睛,房顶上黑黑的横梁落入眼帘。
“又做噩梦。”喜儿披头散发,打着哈欠,嘟哝地抱怨。一身睡衣,月光下真像那个刚刚落去的小精灵。
红姬支撑着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什么时辰?”红姬揉着眼睛问。
“快天亮了。”喜儿长长地伸个懒腰:“快些洗漱,今日你可要合演。”
红姬点点头,准备起身。
“喜儿?”红姬怔了怔。
昨日的事记上心头,红姬赶紧朝另一床上看去,只见空空如也,喜儿不知去了何处。或许是刚才兴奋一下子出去了。
红姬披上外衣起身,一下把门打开。
朝阳初升,几缕光照越过墙头,将一个人影映得清晰。喜儿伏在新修剪的竹子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姿势很是优雅。
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晨风吹来,一阵沁凉。
红姬心中喜不自胜,奔跑过去,一把将喜儿抱住。
“你……你可把我吓死了……”红姬喉咙干干的,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喜儿动了动,似乎想起身,但或许红姬抱得太用力,她终于没有动弹。
“少奶奶,我早就醒了,见你睡得沉,就没吵你。”她高兴地说,并手指不停地弹着竹子上的露珠。
红姬笑笑,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喜儿精致的脑袋。
喜儿与红姬对视着,也摆出了任何的表情。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
“少奶奶。”喜儿亲了亲它的额头,笑眯眯地说。
一桩大事了去,红姬如释重负。
心情好得不得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觉得浑身轻松,连阿紫的搭讪红姬也觉得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忍受。
与弟子们的合演也不错,外遇奶银初脸上的神色相当满意,头一次什么错处也没挑。
“富贵说得对。”合演后,外遇奶看着红姬,唇含浅笑:“红姬这狐仙确是形神兼备。”
富贵在一旁牵牵唇角,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来。
四目相对,红姬不由地微微低头。不知为何,红姬愈发觉得富贵看人的目光阴恻恻的,似乎在打量什么,让人很是不舒服。
外遇奶的出现,必定带着白狗过来,练习后,同院的弟子们纷纷过来看它。
“哟,真的很稀奇啊。”
“这皮毛真白呢,越看越美。”
“看那耳朵,一动一动的……”
阿白伏在廊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是她就是不到红姬这边来,它似乎已经忘记了红姬。
弟子们却越看越欢喜,未几,有人开始尝试着伸手去摸摸它的脑袋,再拍拍它的背。
忽然,白狗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吼。
弟子们缩回手。
“怎么?它不喜给人摸?”有人问。
“或许是呢。”红姬看着白狗说道。
弟子们一脸可惜的表情。
“富贵,让它站起来,看看多高。”旁边一人对富贵说。不经意间,红姬瞅见院墙外露出的一角阁楼上,富贵立在那里,似乎在往这边看。
这话出来,富贵着实有些为难,自己也不知道白狗肯不肯听话。正思考着如何应付,这时,阿墨支起前爪,慢慢地站起身来。
弟子们发出一阵赞叹之声。
“呀,真漂亮呢!”
“看那腿,多健壮!”
“若奔跑起来定是威风凛凛。”
红姬看着它,也觉得这狗生得的确好看,正与众人欢笑,红姬怔了怔,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它很熟悉,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它也不认识她。
“白白!骨头!去捡!”忽然,有人朝院子里扔去一段粗短的木棒,兴奋地冲白狗大喊。
木棒落在草地上,“咚咚”地滚了几下。
白狗却看都不看那边,片刻,它甩甩脑袋,慢悠悠地从廊下走开。
众人愕然。
“嗯……许是生病了才好,打不起精神。”红姬咽咽喉咙,尴尬地去给解释。
“哦……”弟子们面面相觑。
红姬脸上讪笑,再将眼睛瞅向那阁楼,只见已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人也不曾出现过。
奶糖含在嘴里,香甜的味道慢慢溶开,满是愉悦。
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样开心。
红姬走在大街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奶糖,步履轻快。袖口沉甸甸的,每行一步,都能听到里面传出铜钱的响声。
怪不得有钱人到城里逛街时都那么神气,红姬心想。
上次去偷演给的那五百钱还一毫未花,红姬早就心痒难耐。今日天气晴朗,又还算空闲,红姬便带着喜儿走出紫清苑去街市逛逛。
从闹市出来,两人听说南郊祭祀水神祈雨热闹得很,又一路出了南门。
日头白花花地挂在空中,喜儿望着周遭景色和行人,兴致勃勃。
红姬也是,很多的事情涌上心头,记得上回这样晃荡,还是背着母亲偷跑出来的,与如今心情可大不一样……正想着,忽然,红姬感到额边一阵隐隐的疼痛。
缓下步子,用手揉了揉。
又是这样。
最近频发怪梦,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却什么也记不得,额边也开始时而作痛。红姬曾问了无事不通的阿紫。她替红姬把把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红姬心里觉得这与那些梦有关,想到俊男有些常人不会的本事。也许可以解解梦。
可是不巧,那晚之后一连好几天,他又是人影都不见……
一直不曾见到……
“少奶奶,你刚才怎么了?”喜儿看着红姬刚才的一个难堪的表情,问道。
“无事。”红姬笑笑。说罢,与她继续往前走。
“这般惹眼,要是将军府的人认出了我们可如何是好?”喜儿担心的说着。
红姬朝两边的人看去,路上人来人往,两人的穿着新鲜奇特,引得不少人注目。不过红姬淡定得很,步子悠闲,似乎外人不曾存在。
“少奶奶,我真佩服你!”喜儿说着,也用着红姬同意的表情。
红姬不说话,继续前走,在路过相府的时候,她故意放慢了步子。一路上都没听说幸福别所有失窃之事传出,也就是说那人没发现。这样想着,心里安定下来。
“少奶奶,你在想什么?”喜儿看着自家的少奶奶步子放的如此的慢,禁不住问道。
“没什么。”红姬淡淡地答道,她一直在想着那个红衣少年,她以前见过他一次,为什么会在这里重逢呢?
“相府的千金,即将大婚,听说长得倾国倾城,世上无双。”喜儿自幼伶俐,许是少奶奶想知道些什么事情,正好昨日自己曾得到一桩消息。此时说出来不妨逗上少奶奶一乐。
“哦。”红姬只是转过头,简单的说出了一个字。
喜儿一听,两颊顿时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