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池小姐,浪费了你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说得对,我没有权力,也不应该派人把你叫到这儿来。我已经习惯周围的人惟我是从了,毕竟,在我这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命令和指挥别人。所以,在潜意识中,我一定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把制造麻烦的那个人揪到跟前训斥一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显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套对你根本不起作用,对吗?”
“没错。”小艾笑着眨了眨眼,“要对付我的话,你得换个不那么老土的办法。”
荣君成有些勉强地微微一笑。
“在我的一生中,”他继续说道,目光茫然地穿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某一点,“敢于反对我和驳斥我的人加起来也不满五个。你是其中之一,池小姐。而其余的那些,说来可笑,他们……”他的声音中早已没有了冰霜雪冷的总裁语气,却多了一丝疲惫和孤独,“竟然都是我身边最亲的人。”
背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荣君成的侧面如同一尊黑色威严的雕像剪影。
可是,这所有的威严和气势,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张面具罢了——摇晃起穿了跑鞋的双脚,小艾打量着眼前的这张剪影——除去面具,去掉那些用金钱堆积出来的名贵穿着,去掉那些靠权势累积起来的老板架势,在所有的这一切之下,这个所谓的董事长大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渴望亲情和家庭欢乐的普通老人而已。
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荣君成戴上金丝边老花眼镜,拿起了摊在桌上的一叠文件。
“老赵已经备好车在楼下等着送你回去了。”他的声音再度恢复了冰冷,“池小姐,谢谢你今天来了这么一趟。”
小艾点点头,从转椅上跳了下来。
“虽然不关我的事,不过……”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了脚步,“你应该知道,两天后就是雷建熙20岁生日了。你有什么打算?”
“生日?小孩子才在乎这种玩意吧。”荣君成头也不抬地在文件上批示着,“我还没想过,也许我会让吴秘书帮忙挑一样礼物送过去。”
凝视了他片刻,小艾终于耸耸肩,转身穿过偌大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
“池小姐。”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喊住了她。
“我觉得……”荣君成迟疑了片刻,再度摘下了眼镜,“我还是说实话比较好。虽然我是小熙的爷爷,可是我想,也许我不出现在他面前,这个生日他会过得更开心吧。如果就像你说的,和你在一起他能感到轻松的话……”他有些苦涩地一笑,午后的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耀,“那么,我拜托你,在那一天,请务必让他快乐。”
沉默了三秒之后,小艾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终于,在这场两个人的意志较量中,荣老头还是赢了——靠的,不是他如同北极风暴般的严厉,也不是用药瓶药丸摆出的苦肉计,而是因为……他的微笑。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她可以不在乎斥责、怒吼、谄媚、讨好……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抵挡这样的微笑——
这样熟悉的,属于雷建熙的淡淡微笑。
“好吧。”再次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来,“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些实情吧。事实上,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成为荣氏的威胁。没错,我是和你的宝贝孙子住在一起,不过我们的关系仅仅只是RM而已……”
“RM?”
“就系室友的英文简称啦!”小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所以反而对彼此看得太清楚。别的女孩或许会以为雷建熙是个大帅哥,可是,在我的眼里,他不过是个一大早闭着眼顶着鸡窝头被厕所移门撞得满头是包的傻男生;至于他眼中的我……”她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双眸,微笑了起来,“这么说吧,即使我和他‘同居’上一万年,雷建熙那家伙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像我这样无才无貌,唱歌走调,煮饭烧焦,除了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外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女孩……”
荣君成眯起眼,研究着门口那个与众不同而又坦白直率的女孩。
她站在那儿,穿着破牛仔裤的修长双腿不安分地踩着地毯上的绒毛。笑容虽然如同清晨的阳光般灿烂,可是,却依然掩饰不住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
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他从没遇见过池小艾这样的女孩。有一些坏,有一些狡诈,还有更多的顽皮和不驯,她能在一分钟之内让人火山爆发暴跳如雷,可是,在下一秒,却又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疼爱怜惜。
半晌,他点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池小姐……”
“拜托你叫我小艾。”小艾打断了他,“一听到别人叫我小姐,我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么,你也可以叫我荣君成。”荣君成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一听到别人叫我荣老头,我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我看上去应该没那么老吧?”
小艾俏皮地侧过脑袋。
“你看上去是不老啦,不过,”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知道的啦,我就系要气气你,荣老头。”
一阵如雷的笑声在巨大的办公室轰然响起。
“好!我特许你一个人这么称呼我。还有,池……小艾,”在她走出办公室之前,他叫住了她,笑容渐渐敛起,“也许一开始,我是有些担心你。可是现在,我担心的却是小熙了。他虽然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能予取予求,要什么有什么。这会使他……”他静静地说道,再度戴上眼镜,摊开手中的文件卷宗,“不懂得珍惜手边的珍宝。”
那个表情又来了!
雷建熙晾好了最后一件衬衫,掉头看向闭着眼赖在吊床上晒太阳的小艾。
看她那副德行——嘴巴都快裂到耳朵边了,就像偷吃了奶油的猫一样,脸上就差写了“得意”两个字了。
从昨天下午算起,她这副样子已经保持了整整一天了——在吊床边拖了张椅子坐下,雷建熙凑近了小艾,仔细研究起她脸上的表情——在老头子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事件?
原本以为老头子和她的见面就算不引起一场世界级战争,至少也会弄出个不欢而散的难堪局面。可是……情况看来恰恰相反。不但池小艾兴高采烈趾高气扬不说,就连吴秘书那边传来的消息居然也是老爷子兴致高昂地拉着老赵一起去打高尔夫了。
难道,事情真的像他对彦顺随口说的那样,这个满脸雀斑的死丫头被老头子重金收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雷建熙在闭着双眼的小艾面前慢慢地捏紧了拳头——走着瞧好了,他一定会让她的余生过得凄惨无比的……
手边的珍宝……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荣老头竟然认为——她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
虽然“珍宝”这两个字听上去有点噁也有点老土啦,不过,不管怎么样……
闭着眼摇晃起了吊床,让自己微笑的脸庞迎向午后的阳光。
——她池小艾原来也有被人当成珍宝的一天!而且,那个人还是成天板着一张超恐怖的扑克脸的荣氏集团董事长哦!真是……想不得意也难啊!!吼吼吼……
……嗯?
眼帘前感觉到的这团阴影是什么?气象预报说今天是不可多得的大晴天,难道老天又要开始晴转多云了?
小艾睁开了双眼。
阻挡住她眼前的阳光的,并不是天边的云彩,而是一只巨大的拳头,以及拳头后某张面目狰狞的男人面孔。
愣了足足三秒钟,雷建熙才想到收回自己的拳头,并迅速换上一副微笑亲切的面容。
“晚了。我已经都看到了。”——想在她面前搞鬼,还真是应了那句“班门弄斧”的老话了呢!小艾转了转眼珠,瞥了一眼晾衣服的架子,“喂,我好心好意借给你阳台晒衣服,你都不肯帮我收一下我已经晒干的衣服。你还真不是普通的自私呢!”
“我……”
“我什么我啊?!你这两天没事就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不就是想知道昨天下午在荣老头和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她抬起了下巴,“先去帮哀家把衣服给收了吧。”
切!还哀家呢!
如果脑电波能够杀人的话,池小艾早已经死过一百遍了。
雷建熙愤愤地站起身,一把扯下晾在绳子上的一条印着桃花的平脚短裤——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会有人穿这种花花绿绿的高腰平脚裤。哈!真是笑死人了!不过就是想透过她了解一下情况嘛,没想到这个只有幼稚漫画主角程度的女人竟然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太后了!!
接下来是手帕。这块手帕质地粗糙不说,上面居然还有绣字!拜托,不过就是“A”这个字母吗?绣得这么歪七扭八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条蜈蚣爬了上去呢——哼,还真是物如其人呢……
“你在嘀咕些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猛然在他身后响起。
雷建熙连忙把那块手帕扔进脸盆。“……没什么。”——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背后的?
显然,她还不打算放过他,因为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哈!米老鼠三角裤!!”
池小艾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一条在风中飘扬的蓝色短裤。“喂!雷建熙,你今年贵庚啊?二十多岁的人还喜欢米老鼠,吼吼,”她就差仰天狂笑了,“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那种扮清纯的人哦!”
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胸中的浊气。
他真应该去庙里求个签,看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了——雷建熙脸色阴沉地扯下另外一件衣服——不然怎么会好死不死地跟这种怪胎住在一起?!可是慢着……这件衣服……
“白雪公主睡衣。”他慢慢抖开那件胸前印着美丽图案的粉红色睡衣,“没想到,你这种中等水平都不到的家伙竟然也会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哈!还真想看看你穿公主裙的样子呢,”他刻意地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要是你的腿没那么粗,胸没那么……‘停机坪’,脸上的麻子再少一点的话,也许还可以勉强给个三十分吧。”
“雷建熙!”小艾踏上一步,燃着怒火的大眼恶狠狠地凑近了雷建熙的双眼,“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昨天你爷爷和我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们说了些什么?”他警惕地后退一步——以她现在的情绪,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会把我揪过去吗?”
雷建熙翻了翻白眼——从昨天到现在,他想问的,不就是这个吗?!
“为什么?”
“你还真是超笨的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啊,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身家千万的大公司继承人诶!要是给哪个狐狸精勾搭上了,那还得了?!所以啦,”小艾把双手背在身后,“一旦发现你竟然和某个活泼可爱、美丽动人的女孩‘同居’了,荣老头当然会第一时间把那个女生,也就是本小姐我召去问个明白啦!”
搞了半天,原来老头子竟然以为她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的?“勾引”住他。
雷建熙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