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演出到此为止!”季昱成打断了她,避开康宛泠的目光,他转身向台下走去,“我们走吧。”
好玩的。
演出。
血色渐渐从康宛泠的脸上褪去。
她看着那两个人走向门口。一路上,许静莲还在喋喋不休:“幸好你把这段台词给改了。就像你说的,这几句话真的很别扭,不像是人说的话呢……对了,你怎么知道小剧场今晚会有人在的呢……”
“季、昱、成!”
就在季昱成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她喊住了他。
康宛泠依然站在舞台的正中央,灯光在她的身上洒出了一圈光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静静地说道,“是不是因为我比你渺小,比你笨,比你貌不惊人,所以你就觉得你有权利对我做这些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下巴却高高地抬起,“在有些方面,你连替我系鞋带都不配!”
“康宛泠!你……”
无视许静莲的惊呼,她接着说道:“我不会随意取笑别人,不会践踏别人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东西,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游戏上面,我更不会轻易地去伤害别人的感情——哪怕那个人比蚂蚁还要卑微。”康宛泠深吸一口气,燃着怒火的栗色大眼看向季昱成没有表情的双眸,“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站在公寓洗手间的镜子前,季昱成微低下头,侧过脸,让自己的嘴角扬起30度的弧度。
还记得第一次试镜时,那个导演曾经说过,这样的笑容会让他成为红透亚洲的偶像明星。从那天开始,经纪人公司就要求他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也同样从那天开始,他失去了自己的笑容——事实上,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笑过的他,从此,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微笑。
30度的微笑。
倏地转过身,不再让自己看到镜子中那张完美却虚假的笑脸。
——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不经意间,康宛泠的话回响在了耳边。
与此同时,她独自站在舞台灯光下的身影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以为,康宛泠会是他的最佳恶搞对象,而今晚,他也一定会过得颇为痛快。可是,为什么当一切完美地按照计划进行的时候,他却失去了预期的得意和满足?为什么当她对着他喃喃喊出“费烈”这个名字时,他甚至会觉得有些苦涩,有些……失落?
“呤……”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
“Nicholas,嗨!”他接起了电话,“我正要找你呢,关于上次跟你说的那封信的事情,我想请你别去……什么?你说信已经寄出去了?这两天她就能收到?!……”抬起头,季昱成看向镜中不再微笑的自己,“谢谢。我知道了。”
邮递员赶在上课前找到了康宛泠。
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康宛泠高高地举起了那张贴着漂亮的法国邮票的信封。
天空明净蔚蓝。阳光灿烂耀眼。
透过信封,她隐约能看到里面信纸上黑色的字迹。
清晨的微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最后一片树叶在身边悄然飘落。
不知不觉中,冬天就要到了。
西方文学史。
这原本是康宛泠最喜欢的课,可是今天……
脚底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慢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教授在讲台上的滔滔不绝却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抬起头,闭上眼,做个深呼吸。
没用。
心跳依然还是保持在每分钟120跳的速度,怎么也慢不下来。
教科书摊开在课桌上,拿笔在书的空白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康宛泠试着装出专心听课的样子。可是……
教科书下露出的白色信封的一角,却依然成功地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放下了手中的水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移动着,向那封信靠近。
才刚碰到信封,却又触电般地把手放开。
这封信——这封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信——如果真的是费烈写来的,那么……
她只愿意在最安静的时分,在最隐密的角落去读它。
第N次地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终于, 时针和分针形成一个漂亮的162度角——11点30分,难熬的上午终于结束了!
“刷”的一声,康宛泠站了起来。飞快地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扫进背包,一个箭步向门口冲去。
可是,才刚跨出第一步,她就像雕塑一样停住了。动作有些僵硬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康宛泠这才发现,原本颇为嘈杂的教室在突然间变得一片寂静。刚才还在睡觉、聊天,或是看书玩游戏的同学们此刻都把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康宛泠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向以严厉著称的西方文学史林教授目光如炬地射向康宛泠。
在中文系二年级的这帮学生里,他一直都蛮看好康宛泠的。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现在已经越来越罕见的执着与认真的气质。更何况,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用心听他课的学生之一。
可是今天,从第一节课到现在,她却始终显得有些反常地坐立不安。
“我……”康宛泠的脸已经烫得像烙铁一样了。
搞什么?难道现在还没有下课吗?!
僵持了足有半分钟,终于,“王水毒舌女”戴小西一把拉回了还站在那里的康宛泠。
“林教授,康宛泠今天发烧了。刚才那幅样子,估计是被烧迷糊了。您不见怪吧?”
“生病还来上课,那是怎样的一种对知识的渴求啊!”林教授的态度顷刻间发生了180度的变化,“同学们,你们都要向康宛泠同学学习啊!”
尴尬地回到了坐位上,康宛泠轻轻拍了一下戴小西。“谢了,小西。”
“举嘴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可是……11:30不是应该已经下课了吗?”
“我的大小姐,”小西翻起了白眼,“我们学校的钟比标准时间晚五分钟诶!你怎么啦?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难怪呢!
康宛泠悻悻地重新翻开课本。
都怪那个该死的费列罗!——虽然远在法国,他却还是一样有本事给人添乱啦!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透过树丛洒落下来。
凛冽的风从学校的另一头吹来,绕过教学楼,向这片宁静的小花园拂来的时候,已经变成柔和的微风了。
这是一片小小的不为人所注意的花园,位于S大僻静的东南角上。
康宛泠是在一次偶然间发现这里的。即使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却也足以让她立刻喜欢上了个幽静的角落。
在这片疏于管理却枝繁叶茂的花园中,有着杂草和野生的花朵,藤蔓肆意地缠绕大树,带来满园绿意。夏天的时候,零乱盛开的玫瑰和蔷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而此时,却只有淡淡的桂花香带着初冬的气息萦绕其间。
坐在香樟树下一块平坦的石块上,康宛泠从笔记本中抽出了那封远方来信。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和忐忑不安的情绪,她撕开了白色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几行挺拔的黑色字迹自信地铺满了整张纸面。
Hi,康宛泠: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在遥远的那座城市里,除了父母还会有别人想起我。
抱歉,我不得不承认,看了你的信之后,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毕竟已经出国那么多年了,中学时代的那些人和那些事现在都好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这里学业很忙。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大家也还都好吗?
你在来信中说,现在你已经是S大中文系的学生了。恭喜了。依稀记得你是个喜爱文学的家伙,现在的学校和生活应该是你理想中的吧?
对了,你在信中还提起了《海边的少女》。那幅画我是出于一时冲动才画的,没想到竟会被拿去参展。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你当成了模特。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Jennifer在叫我了,不多聊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Jennifer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有着漂亮的小麦色肌肤的法国女孩。
保持联系,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