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期待好奇的目光伴随着低声的交头接耳不断地在他和黎娜之间穿梭。毋庸质疑的,他和孟黎娜即将宣布订婚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可恶!
费烈绷起下颌,用手松了松绑得太紧的领带。
“暖气开得太热了。我去花园那边透口气。”
不等老爸的回答,也不去看他眼中担忧的神色,费烈径自挤过人群,向落地玻璃窗外苏州园林式的庭院走去。
门口的接待生从她的手中拿走大衣和她用了半天时间才找到的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成熟的白色小拎包。
康宛泠对着门边的落地镜整理了一下自己及肩的长发,接着,转过身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身边的季昱成。
季昱成微笑了起来,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忧虑。
“你今晚很漂亮。”他说道,“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别致的礼服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康宛泠还是略微松了口气——以这位戛纳影帝的见多识广,由他口中说出“别致”,至少说明身上的这件长裙还算符合今晚的场合。
“这是我外婆的衣服。”她有些自嘲,“她出生在还算有钱的地主家庭,所以,成为了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留洋学生。这条裙子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回国后因为太伤风败俗了,就再也没有穿过。”
这条“伤风败俗”的白色小礼服有着宽宽的肩带和保守的领口。虽然式样简单,剪裁老式,却出人意料地贴合时下的复古潮流。更重要的是……
穿着这条长裙的她就如同一朵白色的小野菊那样动人。
季昱成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开始为她写赞美诗了。
他带头走向贯穿庭院,通往主楼的中式回廊。“我不相信,”他闲闲地说道,“既然是老古董了,这条裙子怎么还能保存得这么好?照道理,白色的衣服最容易泛黄了。”
康宛泠跟在他的身后。
“是这样没错。可是,因为这是外婆留下的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妈用尽所有她想得到的办法来保存——真空压缩、放无数的樟脑丸、既要时常拿出来通风,又要确保不被阳光晒到……”
“值钱?”他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你是说这条裙子?”
“说起来也许没人会相信,不过,”康宛泠忍住笑,“它的商标上的确写着香奈儿。”
他震惊的表情让她差点笑出来。
“半个多世纪前的香奈儿?”他一副想要碰那件衣服却又不敢的样子,“有没有搞错?!你穿着我敢打赌是今晚最贵的衣服,却还一脸没自信的样子!到底哪样是假的,你的衣服还是你的不自信?”
她终于笑了起来,在心头萦绕了一整晚的寒意和紧张渐渐散去。
一长串红灯笼挂在长廊雕梁画栋的屋檐上,照亮了木质廊柱和小青石板铺成的地面。透过包围整个走廊的无框玻璃,可以看见中式庭院中凋零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缩。
屋外或许寒意袭人,可是在此刻的回廊内,因为灯光和暖气的作用,感觉却是温暖如春。
“都是真的。”她笑着回答,跟在季昱成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这是第一次,和他在一起竟让她感觉轻松愉快。当他不再恶作剧,而当她也放下防备之后,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为不错的“姐弟”呢——“对于第一次出席这种晚会的人来说,紧张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我的衣服,它那个著名的商标还在我的脖……”
她突然停了下来。
直到快走到长廊尽头了,季昱成才发现康宛泠早已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她,却发现她的视线凝注在回廊左边的庭院中。
停了几天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静静飘起。小小的雪粒在寒风的吹拂下斜斜撒落。庭院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伫立在雪中。他的头微微昂起,双手插在裤袋中,灯光从身后的落地窗后透出,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季昱成也能感受到那个站在雪中的身影所散发出来的落寞与逃避的心情。
即使这样,他还是忽然孩子气的有种想把那个家伙一拳揍到外太空的冲动——因为他在康宛泠凝望向庭院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和忧伤。
而这种眼神,她却从来没有用在他的身上。
方莹莹努力克制住自己冲上去对着康宛泠和季昱成尖叫、欢呼、流口水的第一冲动——毕竟,这里可是有头有脸人物才能出没的高级场合啊,才不是学校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地大呼小叫的地方呢。
有些心虚地把那件假皮草大衣交给一旁的服务生,方莹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没想到,阿泠这家伙的运气还真不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天知道为了拿到这个豪门夜宴的入场券,《超级娱乐》的主编费了多少工夫和心血。她倒好,轻轻松松,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这么进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身为狗仔队争相围追堵截的超级明星,季昱成在今晚这种公众场合居然让人跌破眼镜地带着康宛泠这么一个大街上一捞一大把的平凡女生前来出席——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小眼睛——这样的举动,是否说明了什么?
正要举步向长廊那头的康宛泠走去,莹莹却又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这才发现,在她眼前的,并不仅仅只有康宛泠和季昱成而已。在夜灯照亮的庭院中,还另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切!还以为是谁呢!
方莹莹有些恼火地撇了撇嘴角——原来是那个家伙。
费烈。
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前或许还能引起她的阵阵尖叫——毕竟,在她所见过的帅哥中,他绝对可以挤到前三名的位置(第一名的宝座当然非小成成莫属啦!嘻嘻!)——可是现在……哼,她早就像扫垃圾一样把他扫出了她心目中的帅哥排行榜,“费烈”这两个字早已取代了“陈世美”,成为负心汉的最佳代名词了!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她或许只是个花痴兮兮,除了帅哥外一无所知的傻大姐,可事实上,那些人都错了。她也许是有些花痴啦,可是她绝对不傻。
没错。她早就看出了阿泠对费烈的感觉,虽然她从没有向阿泠提起。
事实上,从费烈成为康宛泠同桌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到这两人之间那种不一般的磁场感应。
她才不会认错阿泠看向费烈时那种期待又有些羞涩的眼神呢;她当然也很清楚当两人谈起费烈时,在阿泠激动愤怒的语气下掩盖着的真实情绪。正因为太了解自己的死党了,所以,她才会偷偷地想办法把他俩扯在一起——若是没有她的旁敲侧击,班主任冯老师根本不会想到让费烈当班里的宣传干事,协同康宛泠一起出黑板报;也正是因为她,阿泠和费烈这两个家伙才会总是轮到一起值班;至于崇明岛的那次长假游,要不是她把秋天的崇明吹嘘得如同莫奈笔下的油画般色彩绚烂,想来费烈应该也不至于会突发奇想要到那里去写生吧……
呼!想起那段日子,她就觉得累——红娘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不过,她的苦心似乎并没有白费。一切都仿佛顺着她预想的轨迹在运行——费烈熬了个通宵,只为了完成阿泠需要的版画;他恪守同桌的原则,在崇明之行的来回途中,一径只坐在康宛泠的身边;而最最超出想象的是,他竟然还为康宛泠画了一幅油画……当看到画中蕴涵的希望和感情时,她甚至都快感动得哭了——当然,她是在为自己而哭,毕竟,她的努力貌似取得了成功,不是吗?
可是偏偏,在最高潮的这一刻,一切都嘎然而止了。
费烈扔下了康宛泠、一大票中学同学,还有她完美的红娘计划,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即使这样,她还是心存希望。她千方百计打听到费烈在法国的地址,然后“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地址泄露给了阿泠;此外,她也不忘在八卦又少根筋的罗纹面前拼命提起康宛泠的近况,只希望他能在写给费烈的信中提上两笔……这份牵线搭桥的工作持续了三年,直到一个月前的某天,罗纹终于兴高采烈、没心没肺地提起,费烈要回国了——当然,他回国不是为了看康宛泠或是别的老同学,他回来只是为了探望他的……女朋友。
可恶!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康宛泠说!在这三年里,也不是没有男孩追过阿泠,可是,她几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别人,只是死心眼地写那出该死的以崇明岛为背景的话剧,然后,在每次当她说起费烈的消息时双眸放光。
光凭这一点——方莹莹瞪视着庭院中那个冒雪而立的人影——费烈这家伙就该下地狱!如果他对康宛泠没有感觉,又何必要帮她出黑板报,为她画油画,又何必……让她满怀憧憬呢?!
不过……
不幸中的万幸是,阿泠还是有机会扳回一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