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天的元旦假期之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正常的学校生活，正常的繁重课程，正常的同学关系……那个雪花飞扬的白色平安夜，那场灯光闪耀的豪门夜宴，虽然还只是上一周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当试着回忆起那一幕幕画面的时候，却发现，曾经经历过的这些种种都已经离得好远，恍如隔世一般了。
坐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康宛泠漫不经心地跟随讲台上古教授的指示，把书翻到下一页。
到了一月份，大大小小的考试就将接踵而至了。
虽然已经摆脱了沉重的高考压力，可是，对于手上有几十门学分等着修完的大二生来说，学业也并不轻松。拿这门这学期的必修课《先秦文学史》来说，除了平常不能迟到早退外，对于考试和论文，年过七十的古教授更有其一套严格的执行规定——考试不及格，复试又通不过的，死当处理；论文作弊或抄袭的，除了当掉之外，更有可能被勒令退学。所以，只要一提起大名鼎鼎的古教授，几乎所有人都会哀叹连连。
“拜托，有没有搞错！现在就连作家都在抄袭诶！这根本就是一种社会潮流！”康宛泠的室友，素有“王水毒舌女”之称的戴小西是其中反对呼声最高的一个，“这个老家伙根本就是在阻碍社会的进程嘛！”
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对这位教授有些抱怨，可是，在内心深处，康宛泠却一直都蛮敬重这位老先生的。如今，能够像他那样认真而又严谨治学的老师已经不多了。虽说在中文系里，这是一门不受重视又颇为冷门的学科，可是，就她所知，每逢上课前，古教授都会花上大量的时间准备课程和内容。他是真的热爱他的事业，他也是真心希望讲台下这些心不在焉的学生或多或少对先秦时代的文学能有所了解——光是凭着如此执着于自己的梦想与事业这一点，她就已经能从古教授的身上，学到许多了。
书的下一页，翻到的是《诗经》那一章。
早在高中时代，她就已经熟读《诗经》了，甚至在某一期黑板报上，还曾经展开过大量篇幅的讨论。那时，她常假公济私地利用自己宣传委员的身份，把班级的黑板报变成了一份每两周出版的文学期刊。虽然班上的同学也曾小有怨言，可是，每当新一期的黑板报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却都看得饶有兴致。尤其是当那上面有费烈的版画的时候……
心头猛然窜过的一阵尖锐的刺痛阻止了那段回忆。
再度听了一会儿古教授的讲课，虽然敬重老师的为人，可是思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渐渐飞远。
《海边》的成功演出虽然让她在S大里有了那么一滴滴小小的名气，可是，随着剧本的完成，内心深处却也多了些空虚的感觉。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各自的梦想而努力着：同寝室的戴小西用功完成学业，文丽娜正在使劲地让自己变得漂亮一些，就连中学时的死党方莹莹都找到了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当个最棒的狗仔。那么她呢，她的梦想又是什么？
或许，她可以再接再厉地继续写下一个剧本。可是……尘封了回忆，又失去了心目中的男主角——她又有什么可以写的呢？
“喂喂！阿泠！”
坐在身边的文丽娜终于放下了手中用来照着挤青春痘的小镜子，在百无聊赖地巡视了一番教室后，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开始猛推康宛泠的手臂。
“怎么啦？”康宛泠换了个趴在桌上的姿势。
“你发现没有？”丽娜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你那个弟弟已经连着几天没有来旁听这门课了。他可是古教授唯一亲自特许的旁听生哦！这么不给面子，老头子会生气的！”
康宛泠坐直身子，目光扫过这间在午后清冷的冬日阳光中显得空空旷旷的阶梯教室。
真的诶！
经丽娜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惊觉，最近几天真的没有见到过季昱成呢！无论是古教授的这门先秦文学史，还是她每周必上的大提琴课上，都不再曾见到他的踪影。以前，就连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这只死鸡都会忽然窜出来恶作剧地吓她一跳，可是现在……
视线停留在三三两两地散在教室各处的女孩身上。以往，因为有了季昱成的旁听，这些女生总是会显得吵闹而又兴奋，不断地发出各种声音试图引起季大影帝的注意，最后却往往适得其反地落到被古教授痛骂一顿的下场。而今天，当班上的女生们一反常态的无精打采地安静了下来的时候，却仿佛……就连一向精力充沛的古教授也都变得不再那么生机勃勃了。
她一定是得了自虐狂了，才会对季昱成的消失觉得有些失落。
没有了这个家伙姐姐长、姐姐短的穿耳魔音，她应该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是吗？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整得她蛮惨的，少了这只为祸人间的死鸡，天下也应该会太平一些了，不是吗？
可是……
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圣诞夜的《海边》演出，一想起他在舞台上对她伸出手来的模样；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孟家晚会那夜，他微笑着陪她一起走过飘雪的庭院长廊的时候，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微微颤抖起来呢？
那天晚上晚会结束后，季昱成的加长轿车一直把她送到了学校。
和去时的兴奋截然相反，回来的时候，车里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与前面司机隔开的密闭空间里，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一径侧着脸，看向窗外细雪纷飞的无边夜色。偶尔，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总会看到季昱成始终盯着前方的路面，那张轮廓鲜明而又坚定的侧面几乎是莫测高深的。
莫测高深……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过季昱成。在他身上，她通常会用上“肤浅、幼稚、臭屁、小儿科、油嘴滑舌、自以为是、居心不良、恶作剧大王……”等字眼。好吧，偶尔她也会用上例如“帅”、“耀眼”，或是“漂亮”等颇为恶心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可是说他“深沉”……
仔细想来，晚会那夜的季昱成还真是蛮让她看不懂的。
尽管在晚会开始的时候，她和他有过几句拌嘴，他也曾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可是当孟黎娜和费烈宣布订婚之后，他却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后半段的时间里，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温柔有礼又有绅士风度的。就好像知道再呆下去她会窒息一般，他提早向主人提出告辞，亲自拿来了她的大衣，并一直护送她到宿舍门口。
只是，除了偶尔或必要的一些交流外，他几乎没有再跟她说过话。和她一样，一路上他也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如同有看不见的围墙阻隔住他一般，让他显得冷漠而又疏离。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与她一起坐在车里的季昱成就像个真正的影帝，如同恶魔般光芒耀眼的同时，却也像神祉那样遥不可及。
或许，当她说出那番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话之后，他终于决定和她保持距离了；也或许，经过那个晚会后，他终于发现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傻里傻气的小人物，配不上做他的“姐姐”了……
这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康宛泠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那些忽然涌上心头的落莫——她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地没有交集，而现在，当一切归于正常后，她的世界也终于能够平静一些了，不是吗？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小巧简单的黑色手机在课桌上震动了起来。
一边收拾起书本，康宛泠瞥了手机屏幕一眼。
是方莹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