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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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亚历山大之梦的湮灭(1)

一、直面最后的挑战

英雄的命运之舟即便是行将倾覆,也会表现出一种微妙的美感来。

懦夫精神崩溃或是深陷在自我意识混乱的怪圈中不可自拔时,强者却能崛起挺立,披挂上阵与敌人交锋,接受命运的最终安排。无数个热血沸腾的日子过后,那颗勇敢的心可能会在一个清凉无梦的夜晚得到短暂的休憩。而当另一个清新的早晨来临时,他会再一次开始新的战斗。他的思绪活力四射,他的精力永不枯竭,他总在面对、战胜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困难。由于他一直在和一些事物或人进行战斗,并且总是与之短兵相接地肉搏,所以他经常能触摸到近在咫尺的敌人的身躯和器械。如果他不得已向后退却,那完全是以退为进,在为下一次更好地前进作着准备。

然而现在,在那些老生常谈式的有关敌军的谣言后面,他听到了一种卓绝非凡的声音。辽阔的苍穹因为有了乌云而开始暗淡,隐约的雷声暗示着对手的实力。他都能够感到阴霾的笼罩一日重似一日,乌云一直绵延到了远处山峦的上空。这位勇敢的斗士毫不畏惧,下决心准备用行动支撑到战斗的最后一刻。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竟无从下手去了解他的对手。倘若他理性地思考一番,也许会放弃个人努力而甘愿接受失败精灵的莅临,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高明的决策能为他争取到喘息之机。但是,他还是极尽所能地增强自己的勇气,发挥出超人的力量。因为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希翼着自己能创造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的奇迹。

如此英勇无畏的作为很难表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即使是一位勇敢的女性,想在这种乌云蔽日的情况下不惊慌失色,也需要有特殊的天赋才行。女性天生的直觉能够让她比男人更早预知到末日的来临,她们也许会采用迂回的策略,以求避开那些无法躲避的命运定数。这样做,她就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赢得苟延残喘的机会,而不会有英雄临终前的那种悲剧性的痛楚挣扎。易受暗示影响的天性会期待一些好的预兆,可是这种预兆往往会像某些闪光一样转瞬即逝。女人天性中的游移、软弱,以及她们那种保存后代先于实现目标的本能和对妥协的期盼,都会将她们引向最后的坦途:在那里,所有残酷的打击都有可能消解。

现在,面对命运的挑战,克娄巴特拉决定遵循英雄的方式进行最后的决斗。她要把女性诱惑和劝说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并逐一使出她所知道的每一个规避战术。与此同时,她满怀着希望,将以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投身于战争的每一个阶段。然而,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审视着日益逼近的悲剧——最后的高贵生命的死亡。在勇士们嘹亮的军号声响起时,女王陷身于数不清的凶兆之中。这些凶兆来自她凭直觉所感知到的某些迹象,同时又反过来强化了她的不祥预感——她一定听见命运开始了低沉哀伤的吟唱,虽然此刻的声音还相当微渺。因为有着猎手般犀利的洞察力和敏捷的感悟力,克娄巴特拉早就清楚地认清了安东尼身上所有的弱点。在人生历程的最后两年中,她试图让沉溺于嬉戏宴乐的安东尼变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勇士。其实,在她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早已放弃了这种打算。这位埃及女王的勇敢作为即使在男性当中也是极为罕见的,更不必说她直面悲剧来临的坦然了。

二、第四次横渡地中海

以弗所位于大海与繁华的内地之间,它在地理位置上的特点与亚历山大城几乎一样。几个世纪以来,以弗所一直是希腊文化的家园。它先是被罗马人征服,后来又被亚历山大大帝解放,再后来又一次落入了罗马人的手中。来自小亚细亚山区的征服者们沿着古老的商道从山地走到地中海,能够到达士麦那(今土耳其港口城市伊兹密尔),这里距离河流入海处不远。对于来自西方的征服者来说,通往小亚细亚山区的道路也同样敞开着。以弗所是一个重要的军事港口,如果哪个征服者能拥有东方世界并在这儿筑堡设防的话,他就能把基地设在西方的对手引诱过来。这可是一个高妙的战争策略。

自从著名的阿耳忒弥斯——以弗所人心目中伟大的狄安娜,在她那堂皇的庙宇之中垂手而立以来,以弗所人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多装备精良、蜂拥而来的军队,从大海之滨一直到高山之巅处处都有士兵。此时是公元前32年的春天,安东尼在以弗所集结他的军队。对他而言,现在的他俨然成为了东方世界的真正主人:他的权力从幼发拉底河和亚美尼亚平原一直延伸到了爱奥尼亚海和伊利里亚(今巴尔干),从昔勒尼的沙洲一直到埃塞俄比亚高原。安东尼指挥着的庞大军队有十万步兵,一万二千名骑兵和五百艘战船,战船包括八排桨和十排桨的大军舰。亚历山大大帝和世界霸主恺撒都不曾拥有过规模如此巨大的部队。安东尼已从刚刚结束的亚美尼亚战役中返回到这个港口城市,正在听取那些来自罗马的消息情报。他比较关注的是这些消息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彼此矛盾。他在军中安营扎寨,等待着克娄巴特拉的到来。这位女王将再一次把娇美的身躯和充足的黄金带到他的身边。

克娄巴特拉在离开家乡之前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进行过缜密的考虑。她已经预感到自己这次也许要离开埃及一年或者更长一些时间。但是,她将身在何方?她和安东尼将去往何处?集结的这支庞大的军队针对的又是哪些敌人?亚细亚的各个民族都在战栗,士兵们唱着向波斯人复仇的战歌,他们要誓死毁灭波斯人。尽管如此,整个东方世界正在谈论着的却是安东尼将与屋大维进行一场一触即发的内战。

对于这一点,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已经意识到了。安东尼仍然执著地希望,他们最终能进攻并打败波斯,而克娄巴特拉却为此感到担忧。二人存在分歧的原因是,安东尼一直不曾忘记自己是罗马的一位执政官,而克娄巴特拉想的却是安东尼现在已经是埃及的国王了,因此,他们的目标也会截然不同。看来,现在该由他们在罗马的劲敌屋大维决定到底是现在还是另选时机发动这场内战了。在接二连三、持续不断的挑衅之后,两位执政者之间的误解和相互敌视的迷雾越来越浓郁,以至于谁都无法得知对方的舰队是否已经开拔,踏上征途了。

这回,克娄巴特拉是第四次横渡地中海了,她不禁回想起以前的三次航行:第一次是以年轻母亲的身份带着恺撒里昂与恺撒团聚;第二次如同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一样赶赴塔尔苏斯与安东尼相见;第三次是以埃及女王的身份前往安条克接受新的领土。现在她集这些身份于一身,作为好战的女神到“白发”堡垒去。此时,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已出生好几年了,她不仅拥有权力和武装,又重新恢复了年轻时期苗条俊俏的风姿。所不同的是,这次她率领的那二百艘战船上满载的是黄金、衣物和价值二万塔兰特(相当于四百万英镑)的金银财宝,以及她在埃及皇宫中半数的宦官和奴隶。一句话,她用船队带来了当时人们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财富和奢靡。

每个清晨,她都会习惯性地伫立在三层桨战船的船头,在内心百感交集时甚至会不由得微微颤抖。说实话,她很少发自内心地为将要进行的这场新的波斯战争忧虑。她真正关心期盼的是促使安东尼和屋大维决裂并挑起双方的争端。目前时机对屋大维有利,但是她和安东尼合力就比他更强大。现在他们必须激怒他挑起战事,并且打败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与罗马的关系必然会变得愈发紧张。作为一名女人味十足的女性,她期待着像顺利地消解两名异性之间的对抗一样永远结束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对她而言,这种两位执政官对峙的局面早就已经忍无可忍了:越来越趋向于专制的法规、罗马与亚历山大这两大城市里的人们对惊世骇俗传闻的渴望、地中海沿岸各国在难捺的焦灼中等待着一见分晓的期盼,以及两位执政官的各怀心机,这一切都使安东尼和屋大维各据一方、和平相处的局面长久不了。

也许他们二人能够再续签一份协议?这样一来,安东尼和他那位罗马妻子的和解就势在必行了。如果事情真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话,那么屋大维娅将无比荣耀,她既是其中一位的胞妹又是另一位的妻子,埃及女王却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无力防卫的境地。现在她的策略只能是迫使安东尼和屋大维娅正式离婚,以便自己独自占有他。但是,这场离婚会直接导致战争的爆发,而一旦开战就意味着要彻底解决长期横亘在罗马与亚历山大之间的权力问题。因为当前统治亚历山大的是个希腊女人,这个问题在其本质上就是罗马与雅典之间从古自今从没间断过的对抗,只是这次它又发展到了一个紧要关头。那么一旦战争爆发,接踵而至的危险会是什么呢?如果克娄巴特拉真正冷静下来仔细考虑的话,她应该想想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真的是她所希望采取的吗?克娄巴特拉好像已经没有时间再来反复斟酌到底什么方案能让她称心如意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已经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了。

因此,尽管作为在这般年纪的女性当中,女王克娄巴特拉毫无疑问应当是最精明最理智的那种——她能清醒地认识到安东尼的性格缺陷,预见到他性格中肤浅的一面会使他难成世界霸主,但是,现在她的明察秋毫被一种宿命中人们无法解释的邪恶遮蔽了,让她最终作出的选择是敦促安东尼走上了决斗的战场。在这最后的战场上,只有一个像恺撒那样的人或许能与对手周旋,仅凭一个像安东尼这样的人是根本就无法取胜的。所以当克娄巴特拉听说安东尼建立的彼索兰殖民地在一次地震中彻底毁灭时,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她又听说安东尼在阿尔巴的塑像连日来一直大汗淋漓,虽然有人在不断把它擦干,可塑像仍然不停地出汗。克娄巴特拉顿时有些脸色苍白、神情沮丧。

不过,这位勇敢的女王立即就能把一切忧郁低沉的情绪抛到脑后,在晨光映照之际,又一次挺立于船首,让她的青春复苏。因为她知道,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只有她从心底激荡起所有的勇气和智慧,才能够弥补自己丈夫身上的不足。

在这种时候,她自己最需要的是儿子的陪伴。然而,恺撒里昂已经长大,不能再作为侍从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了。现在,他不得不留守亚历山大城,托勒密家族中一些很有经验的仆人陪伴并支持着他。托勒密皇宫里有的是危险和对王权的窥视。不过,克娄巴特拉还是把他留下了,因为他是女王唯一信任的人,不论多长时间,掌管国家的权杖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此外,这也正是让他在生活这所大学校里证明自己能力的一次良机。如果他和女王一起离开埃及,那些觊觎王权的野心家们就正好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另外三个年幼的孩子置于死地!在她们家族的历史上,这样的罪行层出不穷。因此,各方面综合考虑她都必须将恺撒里昂留在埃及皇宫中。

后来,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微弱私语。有个声音告诫她,如果命运青睐屋大维,那么她千万不能让她的后代陷入沦为阶下之囚的危险。由于在这决定性的结局即将到来时,她常常感到心灰意冷,就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失败和逃跑。如果真是那样,她希望到时这位年轻的共同摄政者的实力还能完好无缺,那时她就可以转而倚仗他的力量了。这一切都深藏于她内心深处,即使是对自己也不肯坦白,至于对安东尼,她更是从未提起过。

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中,屋大维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极度恐惧和不可告人的用意:他企图在开战之前先摧毁对手的声望。他大肆杜撰无数的谎言,把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一些胡闹行为渲染成种种不堪入目的场景,以此让罗马人震惊不已。

安东尼在亚历山大街道上的凯旋游行成了屋大维谴责他最有力的素材,而没有杀掉被俘的亚美尼亚国王这一事实也成了他是个柔弱无力之人的证明。还有,安东尼盗窃了帕加马的图书馆,并将它搬到了他的新都。此外,他还偷走了著名的雕塑家米隆的作品——宙斯塑像、英雄埃涅阿斯和萨摩斯岛上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塑像。因为所有这些都应该成为罗马的战利品,而不是埃及的。向来只会在对手缺席时才挺身而出的屋大维,这回还将他的毒箭对准了埃及女王。因为只有让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成为众矢之的,他才能向罗马公民解说清楚即将发动的这场内战目的在于反对一个对罗马充满敌意的帝国。在元老院的集会上,他亲自登场,率领几百名演说家煽动大家一起向女王发难。

这件事情做起来太容易了,因为她拥有神奇的魔力。她难道不是崇拜动物图腾的埃及部落的后裔吗?她有魔法般的爱情迷魂药,不仅迷惑了那位高贵的罗马人安东尼的神智,还弄得他在盛大的宴会上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去亲吻她那裸露的脚踝,而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在大街上,他还当着她的内侍们的面,护送女王的香鸾宝辇。甚至安东尼在埃及法院审判官位子上行使裁判权时,会被女王送来的一句写在玛瑙书板上的问候打断,而放下手头的工作。有一次,女王路过时,安东尼竟然放下手中宣读到一半的判决书离开法庭随她而去。人们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被迷惑了。还有哪位罗马人会像他这样,因为一个非洲女人而如此低三下四呢?因为安东尼的合法妻子是屋大维娅,所以克娄巴特拉所生的那些孩子全都是私生子。而她的长子,那个取名为恺撒里昂的人,也不可能是她与恺撒所生,因为没有人看到过恺撒承认接纳这个孩子的文书证据。现在,充斥罗马人耳廓的全是这两人恣意挥霍钱财的传闻:安东尼连使用的夜壶都是黄金制成的;在最近的一次宴会上,埃及女王将一颗价值数百万的珍珠溶解在酒中一饮而尽。不过,造谣者没有否认,在所有的狂欢宴会上,女王自己却能够始终保持着清醒与克制。但这都是因为她的那枚紫晶戒指具有神奇的魔力。

虽然这些诽谤的后果很恶劣,但它尚不足以动摇安东尼在罗马的地位,因为人们把这些话看做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执政官对另一个深得民心的执政官的嫉妒怨恨之词。屋大维一旦意识到自己仍然不受民众欢迎,就强迫所有公民宣誓效忠于他:这可真是一项别出心裁的改革措施,罗马人对此感到深恶痛绝,因为这项举措标志性地宣告了共和国的完结。尽管北部城市博洛尼亚拒绝宣誓效忠,屋大维却对此充耳不闻,并大言不惭地在元老院宣称,全意大利都已经宣誓效忠于他了。一时间,罗马处处弥漫着独裁政治的恐怖气氛,元老院的议员们和其他官员又开始秘密地逃离祖国,力争在内战爆发之前加入到安东尼的阵营中去,原因据说是安东尼会力图恢复共和制。

可是,当这些满怀忧愁的罗马人踏上以弗所的土地时,他们的失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不同种族、不同服饰的博览会——埃及人、阿拉伯人、亚美尼亚人、米底亚人、希腊人、犹太人,还有叙利亚人,都成群结队地乘船进入河口,然后溯流而上来到安东尼的军营。在女神阿耳忒弥斯庙宇中用松木料做成的游廊间和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上,回荡着一百多种语言。在所有的这些人当中,罗马军队在哪里?这些古老的军团,看起来既具有某些东方的特征,却又杂糅了部分西方文明。士兵们向这些来自祖国的官员们致敬时,面带一种让他们令人啼笑皆非的漠不关心的表情——他们意识到这些士兵已经忘记了家园,也忘记了谁是自己的监护人。

对了,那个坐在御座上接待这些罗马元老院议员的是谁?他真是安东尼吗?不可能,那应该是演员吧?瞧瞧他,紧身的罗马上衣外面披了件紫色的大氅,脚蹬一双白鞋子,头戴马其顿人的毡帽!在他的身旁,站着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身披绿色的叙利亚绸缎,头戴双重皇冠,多像埃及女神伊希斯!他们周围是一脸谦恭的附庸国国王,有来自色雷斯和帕福拉各尼亚的,也有来自黎巴嫩和加拉提亚的,所有这一切形成了一幅极具东方特色的图画!不过,他们也必须承认,这里面还残留着些许罗马的特征!当女王起身离开时,簇拥着护卫她离去的是罗马军人——与地道的罗马士兵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手持的盾牌上刻写的不再是那六个大字“元老院与人民”,而是克娄巴特拉和安东尼二人名字的两个首字母“C”和“A”,它们就像是代表着这两个人,优雅地缠绕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难分难舍。

在这批罗马议员到来之后不久,安东尼的军营中就出现了一个由罗马人组成的新团体,许多军官都加入其中。因为女王克娄巴特拉连军事会议都要出席,而安东尼往往还会聚精会神地听取她的意见,所以他的几位老朋友便找机会避开女王围住安东尼,极力劝说他将女王送回老家去,理由是如果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位罗马人的同情的话。克娄巴特拉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用意,并轻而易举地打消了他们的念头。难道统治埃及长达十五年之久的人不是她吗?在以弗所谁又敢肆意损害为全部军队提供钱粮的女王的名声?而这群衣衫褴褛的议员又算是什么角色呢,竟敢到这儿来对她恶意中伤?到了女王改变目前这种状况的时候了。

女王又一次凭借着她的天赋让安东尼变成了酒神的信徒,沉溺于狂欢寻乐。萨摩斯岛为这一转变提供了绝佳的游玩处所。战争还没开始,恰逢春天,从大海到陆地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祥和幸福的景象,他们又有的是闲暇时光。普鲁塔克这次写道:“当全世界的人都在哀叹、呻吟或哭泣以发泄内心极度痛苦的时候,独有这座小岛天天歌舞升平。难怪有人要说:‘不知道这些人在他们的凯旋仪式上会疯狂成什么样!看看吧,他们为即将来临的战争所作的准备竟然是一场如此辉煌的狂欢!’”

此时此地,附属国王子们的所作所为就是竞相攀比礼物的豪华程度以及狂欢宴会上的疯狂表现。在这个小岛上,数百人寻找到了暂时的安慰,无视即将来临的战乱,沉湎于酒色,为的是忘却将要袭来的灭顶之灾。在狂欢的人群中最出众的自然还是安东尼,他如同在雅典复活过来的酒与狂欢之神狄俄尼索斯,他的信条是自己快活也让别人快活,与民同乐。有一次,厨子精心准备的宴会让这位挑剔的美食家和酒徒感到十分满意,他当即就将一栋宅邸赏赐给了他。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因为博得了他的赞扬,他的戏子们竟得到了整座普里恩城作为赏赐。随后,他率领仆人乘船来到雅典城。在整个纵情欢乐的过程中,他几乎从来没有想过究竟是谁亲手导演了一幕狂欢喜剧。

在克娄巴特拉屈指可数的几个尚未实现的理想中,有朝一日成为雅典女王便是其中之一。此前,她还从未来过这块希腊文化的发祥地。希腊文化让她感到神秘莫测,从根本上说,她所接受的文化完全起源于雅典。在这里,她沿着亚历山大大帝和亚里士多德的足迹漫步,对她而言,所到之处的每一座神庙都比埃及的神庙更有亲切感。然而这些神庙在她心中所引发的激情比起她对安东尼前妻的嫉妒来就不值得一提了。因为他与他的两位前妻都曾在雅典共同生活过。这位酒神还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地指给她看,在哪座房子里他曾经捧过福尔维娅,还有在哪座庭院里他与出身高贵的屋大维娅同居过。

现在克娄巴特拉最大的愿望就是把雅典人心目中屋大维娅的形象清除得干干净净。对于克娄巴特拉来说,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为简单的了!要不然她为何要委身于这位人世间最柔情的狄俄尼索斯呢?安东尼很乐意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亲自为雅典城中一个个声名显赫的绅士淑女们引见女王,并号称他本人也是“一位雅典公民”,还为他的这位埃及妻子发表一通礼节性的演讲。接下来,安东尼又在狄俄尼索斯露天剧场举办了一次盛况空前的酒神节,这次狂欢让所有的雅典人都感到头晕目眩。最后,安东尼坐着战神的凯旋车登上了灯火辉煌的雅典卫城。这以后,趋炎附势的雅典人就把女王克娄巴特拉尊奉为亚历山大大帝的继承人,并为她在巴台农神庙建立了一尊塑像。

一种奇异的情感在克娄巴特拉的心海中荡漾。她的塑像不仅出现在罗马的维纳斯神庙中,而且现在又被安放到了雅典的雅典娜神庙中。这不正是神的旨意吗?将两种崇拜、两种文明统一于她一人身上——难道是为了暗示权力胜过美貌而智慧又超越权势吗?抑或是用她来象征性地表明今天的雅典已战胜了罗马?但是,不久前恺撒为她塑造的铜像在屹立了十二年后却被人拖出神庙砸了个粉碎,甚至有某些粗俗的暴发户将她那尊铜像的腿熔化后浇铸成了洗脚盆。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只有在雅典这块土地上,她才会如鱼得水,因为这儿毗邻亚历山大——她祖先的发迹地。而在罗马,她只有敌人,因为它属于屋大维——一个仇视恺撒亲生儿子的人。因此,她必须让她的丈夫安东尼永远离开罗马。这一目标能否实现完全取决于她能否说服他去和他的那个罗马妻子离婚。

让克娄巴特拉意外的是,安东尼的第一位妻子生的孩子竟然成了他的第二个妻子的支持者和帮手。福尔维娅与安东尼生的儿子安提留斯来到了雅典城。看得出来安东尼很喜欢他的这个十四岁的儿子,尽管在克娄巴特拉看来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和恺撒里昂相提并论。是屋大维娅把他抚养长大的,在她那里安提留斯和她自己生的孩子在待遇上没有任何差别,包括其他几个安东尼与福尔维娅所生的孩子也一样。因此,对于这样一位慈母,安提留斯只有满腔发自内心的赞美。

一个名叫杰米纽斯的老兵专程从罗马赶来,警告安东尼不要与罗马决裂!女王立刻把他视为自己的敌人,用餐时也故意把他安排在了最次的座位上。然后,高居首座的女王俯就式地问他来这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杰米纽斯迟疑半晌一语不发。当他再一次被问到此行的真正使命时,他平静地回答说,如果女王能够返回埃及,那么安东尼的情形就会有所好转,否则,罗马的那些人都会把他视作叛徒或卖国贼。一听完这句话——普鲁塔克是这么叙述的——安东尼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但是女王却格外得冷静,不带丝毫恼怒地说:“好吧,杰米纽斯,你干得不错,敢坦率进言,所以可以免去你本该接受的刑罚。”

当晚,杰米纽斯就找机会逃走了。后来,安东尼的心腹普朗卡斯和另外一些故交也离他而去了,有些元老院的议员们甚至又心急火燎地赶回意大利去了。听说这些消息时,安东尼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而克娄巴特拉却一心期盼着能够早日复仇。如今,她当众答复杰米纽斯时所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们真是反了!难道她克娄巴特拉贵为埃及女王,却要心甘情愿地生活在那两个她根本不屑一顾的妇女的阴影当中吗?在这段时期,她对屋大维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安东尼告诉过她,屋大维曾给了他一封信,里边尽是谴责她的言语。当然,安东尼不会告诉他自己在给他的这位大舅子的回信里写的是什么,可这难不住足智多谋的埃及女王,还有间谍会告诉她的。这封信的内容没有什么地方会让女王感到意外,后人却对它极其关注,因为它是这四个伟大人物的所有往来信件中唯一得以留传的一封,尽管古罗马收藏家苏埃托尼乌斯在一个档案里发现这封信时也只得到了其中的一些只言片语。安东尼在这封给屋大维的回信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生气?是因为我和女王同床而眠吗?可她是我的妻子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再说我们都做了九年的夫妻了。你不也正和德鲁西拉鬼混吗?我还敢以你的生命和健康打赌,在你读我的这封信时正想和特突莉娅上床呢!要不就是什么特伦提拉、尤弗莉娅、萨尔维娅或者就是提提斯米娅什么的,该不会是这几个娘儿们同时来吧!不过,说句实话,追究到底是哪个女人能满足男人的性欲有什么意思呢?”

这简直是一位战士在和他的敌人说话,可字里行间所体现的不正是一个完整的安东尼吗?一位勇士,一位酒神,同时又是一个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