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抖,手中茶碗直接摔了出去,“砰啪”碎成好几片,茶叶茶水在地上横流一片。凤鸾没有想到失礼,她怔怔地站着,被这一声吓得背上冷汗都流出来。
忽然明白这是郭公子的声音,那嘶哑难听的嗓音,最近只听到他才有。郭朴对于凤鸾,虽然是新认识的人,不过因为对郭家报一线希望,凤鸾的心里难免要不时想到他。想到他,是苦恼得罪了他。
回想刚才痛呼声,凤鸾第一句话,是关切地对郭夫人道:“公子他……”说到这里面上一红,为什么红,应该是觉得自己退过亲再来问候,十足像郭朴说的,是来气人的。
她今天为见人,穿一件八成新的水绿色绣黄花的绸衣,人水灵灵的白晰,好似一把子小香葱出现在房中。
翘首站起来引颈寻声后,先问的是郭朴好不好,郭老爷子露出笑容,难怪朴哥和儿媳都相得中她,果然是有一分好心地。
这样子关切,不似假装的。郭老爷子和郭夫人交换一个眼色,他认为儿媳上周家提亲没有错。汪家的女儿,曹家的女儿,都是锦衣玉食长大,少年女子衣食无忧,嫁给现在的朴哥,以后守不守得住还真是一个问题。
当然郭家不担心汪家守不住,守不住就还聘礼,肯定还有一系列的条件。而曹家,郭夫人也不会谈成吃亏的事。
只有这周家,要是平时郭朴寻亲事,哪里看得上她们家。要在郭朴好的时候有人提和周家结亲事,大骂的,应该是郭家的人。
郭老爷子随便想想这些事,更是微笑,眼前这个姑娘,她是不答应来侍候朴哥的人。不答应就不答应吧,郭老爷子还是和气地开了口:“你父亲如何?”
四处碰壁的凤鸾对着这关怀,莫明其妙的红了眼圈,“扑通”一声拜倒在地。
房中,褚敬斋正在对着郭朴鼓励似的喝彩:“喊啊,痛你就喊!”郭朴嘶声问长平:“外面是什么人?”
祖父和母亲在家里时,一刻不愿意离开自己,在自己房外见人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今天,郭朴觉得丢了人。
长平低声道:“是周姑娘。”郭朴不死心地再问一句:“哪个周姑娘?”长平回答道:“小桥口儿住的周姑娘。”
长平不说最近常来的周姑娘,是因为他知道周凤鸾不答应公子的亲事。郭朴听过,就更不肯再喊。他牙关冒出冷汗,痛得牙齿格格的打战,任凭褚敬斋喊了又喊:“喊,快喊出来。”
医生虽然大胆,也怕郭大人这样忍着,忍出别的病来。郭朴是凭他再喊,一声儿也不吭。让他对着看不起他的周姑娘说痛,他死也不肯!
从郭家出来,凤鸾觉得天是亮的,地是朴实的,就是墙角一株歪脖子树,也是生得娉婷好似碧玉妆成。
来安开门,为凤鸾面上的笑容一惊,险些坐倒。手扶门闩稳住身子,来安陪笑:“姑娘,有银子了?”
要是没有银子,姑娘怎么会如此喜欢。
凤鸾笑眯眯,凤鸾笑逐颜开,对来安才说一句:“见到郭老爷子……”后面冒出来一个乡下人腔调:“我说,这里这个是老周家?”
“是这里。”凤鸾侧身往里走两步,来安回了话。后面那人又紧接着问:“这是那倒了霉,断了腿,现在开不起雇工工钱的周家?”
凤鸾要回身,看看是谁这样说话。在兴头头的周姑娘头上,给了一盆冷水过来。
见门外一个中等个头,满面皱纹里都似夹着有土的一个老汉,他得到来安瞪眼呲牙的点头回答后,一屁股在门前石阶上坐下来,从腰后取出烟袋,熟不拘礼的欠着身子,“当当”地在石阶上敲敲烟袋锅里的烟灰,敲得来安急了:“我们这是干净的门口。”
老汉把烟袋叼在嘴中,不客气地道:“没什么,反正你明天还得扫。”来安大怒:“我!我明天偏就不扫,偏就不扫!你弄脏的,你给我扫干净!”
“你明天不扫,后天也得扫。”老汉还是不慌不忙,只专心瞅自己敲过烟灰的烟袋锅,见到里面火星没了,这才急了,伸头在地上一片烟灰看去,嘴里还骂:“晦气,果然你这人家门口都有晦气,我只敲两下,这火没有了。”
来安气得倒仰,说不出来话。老汉抬头对他一笑:“嘿,小哥,借个火给我。”来安跳起来,手指着街口暴跳如雷,脖子上青筋冒出去多高:“走!你走,我们家不借火!”
“啧啧,看看你这家穷的,如今连个火也没有。”老汉不和来安生气,把手里的烟袋锅指指门里:“那请你把俺闺女喊出来,这家不开工钱,我得接她回去。”
来安继续怒火高涨:“走,这家里没有你晦气的闺女!”气得来安也得他较上劲儿。老汉站起来,对着门里就大喊:“小桂,小桂,快跟爹回去!”再用手中烟袋锅指指来安:“我对你说,一会儿再没钱,也得把工钱结算了,俺这乡里屯里的人发起脾气,也不是好惹的,我告诉你。”
来安气成抓耳挠腮:“这……你是谁啊!”他总算想起来问这一句。
凤鸾看明白了,对来安道:“桂枝在我后面。”桂枝是跟着凤鸾去郭家,让她后面买个东西。说曹操,曹操到,桂枝乐滋滋儿的跑来:“姑娘,你看这绣线多好,掌柜的葛三娘白给好些,说送给姑娘无事绣几针,可以解烦忧。”
“小桂,你总算来了。”缩身坐在石阶上的老汉,一把抓住桂枝的手:“走,让他们算工钱,再跟爹回去。”
桂枝这才看到是自己在乡下的父亲,她缩着手挣扎,再央求他:“我不走,你咋来了,我当工呢,你别来捣乱。”
老汉鼻子出气,对侧身站到门里的凤鸾从头到脚看一眼。这眼光,凤鸾觉得有刀子,而且冰冷刺骨,把自己骨头缝里都好似刮一遍,刮得她起了一个寒噤。
“这老周家听说穷了,没钱了,爹给你找个好人家,还是托你姨家的舅家的表嫂的婶娘,才找到屯里的钱大官人家里当丫头,比这里好。”老汉又把周家门头用眼睛刮一遍,嘴里要骂:“这中人的嘴,比媒婆的嘴不差,说给你找一个富贵人家当工,你娘来看过,我不来看,看看,被骗了这些年。这是什么富贵人家,走,让他们算钱,你收拾私房跟爹走。”